第十六章休止符全文完
肯拿着马克杯走进卧室，乔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精神好象好了点。不过，身体还是深陷在重叠的羽毛枕里。
他手上拿着相框，看着照片的眼神充满了依恋。
肯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不过他立刻假装平静，走近乔。
“你醒了？”乔简短地回答“嗯。”试着想将照片放回原处。肯从乔手中接过来，放在小桌子上。
“这个有点甜，要不要喝？”肯含了一口在嘴里，将自己的唇靠近乔的唇边。蜂蜜跟牛奶混合的香味在口中散开，乔的喉头稍微动了一下。
肯的唇离开后，微微一笑。
“乔，你最近都没吃东西，我想做些有营养的东西…”肯将马克杯交给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乔知道他的心意，花了一些时间，将杯里的东西慢慢喝光。
“我想出去一下…”没多久，肯从椅子上站起来。
“刚刚老爹从餐厅打电话来，就有东西要给我。”从壁柜中拿出西装外套，肯边穿边回头看乔。
“那你快点去，去晚了一定会被他骂。”乔想起奇尼洛怒骂的表情，不禁露出苦笑。那个笑看起来好虚幻。肯忍着心痛走到客厅。
“我将毛毯拿出来，冷的话就披在肩上。”肯拿着自己盖的毛毯回到卧室，轻轻地将毛毯放在乔的脚边。最近，为了不增加乔的负担，肯在沙发上睡觉，害怕无意识的转身会妨碍到乔的睡眠。瘦小的肯在沙发也不会觉得难受。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肯问乔。乔只是慢慢地摇头，肯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不过，又立刻浮现微笑，轻吻乔的脸颊。
“那我出门了。”乔轻轻挥手送他出门，肯出去后，乔深呼吸一口气。
乔能体会肯失望的心情。但是，他的身体几乎已无法接受任何食物。就算勉强吃下去，胃里的食物马上就会吐出来。可是，肯还是努力做乔喜欢吃的食物，希望他多少能吃一点。只是乔都是摇头回应。卧室陷入一片寂静。
看着窗外一阵子后，乔突然低下头，凝视着自己轻握的手。
叽叽…
床发出声音。乔像是想起什么慢慢地下床，穿起挂在床尾的棉质衬衫与牛仔裤。
牛仔裤的腰围大了好多寸，乔寂寥地笑一笑。
“…！”乔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最近都躺在床上，身体早已失去平衡感。乔摇晃地坐在床上，单手遮着眼。
乔深吸一口气，手指交叉放在膝上，慢慢地环顾这房间。最后，视线落在放在小桌子上的照片，以及旁边那本童话书。
“…肯。”乔喃喃地叫着。
乔将相框跟童话书在床上，再度站起来。
肯从格林威治村回到公寓一看，应该在床上的乔不见踪影。宽余荡荡的床上只有相框跟那本童话书。
肯呆立着看着眼前景象，不久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手上的东西顺手丢在客厅地上，冲出屋外，沿着刚爬过的楼梯急速往下走。
肯知道乔去哪里。乔会去的只有那个地方。
天气比前几天低了许多，所以中央公园里的人并不多。穿过大树形成的林荫隧道，沿着池塘走，有几家旧书店零星地营业着。
肯迅速地走乔在帮老人卖汉堡时，二人经常坐着吃午餐的长椅。乔应该在那里。
肯想得果然没错，乔就坐在那长椅上。
手肘靠着膝盖十指交错，像是在想什么似地看着地面。穿黑色外套的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乔…”肯在稍远距离发现他，本想出声呼唤，声音却突然卡住。肯边抚平紊乱的呼吸边走近他。
走到长椅旁边，双手放在身后，什么话都没说地看着乔。
“你竟然知道我在这里。”乔不改姿势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乔在想什么。”肯微微笑着，用很平衡的口气说。
“…哦。”乔抬起头，对肯笑了笑。肯在他旁边坐下。乔背靠在椅子上，伸出单手抱着肯纤瘦的肩。
“…这一年发生好多事。”乔很怀念的说着，往事历历在目。乔让肯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肩着铅色的天空。
“…嗯。”肯也以同样愁怅的表情望着遥远的天空。
“只是…”肯只说了“只是”就停止不语，之后才慢慢地说：“全都是快乐的事情。”乔苦笑地低声回答：“我也是。”肯将头靠在他肩上，微笑地闭起眼睛。
冷风在二人的发丝间流动。大都市的喧嚣也被笼罩天空的乌云遮蔽。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凝结在空气中的紧张感慢慢地退去。气温比刚刚还要低，穿透西装外套的寒气越来越强。
空气中透露着雪的味道。
“乔…”漫长的沉默后，肯突然将脸埋在乔的怀里。纤瘦的身体紧抱着乔，环抱在乔背后的手更加用力。让乔的身体发痛的拥抱说出肯心中的激动——那个时刻正接近乔。肯好想放声大叫，好想痛哭一场。
他拼命地忍住不断涌现的感情，但乔仍然感受得到。“肯…”乔垂着视线，在心底呼唤着他的名字。
二人维持着这种姿势。可以的话，真希望能永远维持下去。
“肯…”乔突然出声叫肯。肯抬起头，乔温柔沉稳地灰色眼眸就在眼前，乔摸着肯的脸颊，稍微捧高。肯知道他的意思，闭起眼睛等待乔的来到。
“…我爱你。”乔蠕动双唇低声说，肯震惊地张开眼睛。
二人好像将这句话忘了好久好久。不对，只是没有说出口。即使不说出口也能知道。互相拥抱的臂，凝视彼此的眼，就足以表达爱意。
可是，乔现在却解开那个封印。
在这最后一刻，用自己整个灵魂，含着所有情意说出这句爱的咒语。
“爱你…肯。”乔慢慢复盖肯的唇。
亲密的爱人。遇到你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能跟你相爱，是我此生最大的喜悦。
乔用几乎将肯的身体捏碎的力量紧抱着肯，痴情缠绵地吻着。这甜美温柔的热吻撼动着二人的灵魂。
——肯沉浸在令人晕眩的陶醉中。觉得乔的一部分灵魂正跟自己的融合为一。
风停止吹动。四周陷入寂静。
“肯…可以帮我买颗苹果吗？”肯倚靠在乔胸前品味着热吻的余韵时，乔突然开口。
“苹果？”肯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就是那种红色的苹果。我突然…很想吃。”乔微笑，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立刻点头说“好”站了起来。
乔说想吃最爱吃的苹果，这让肯有点高兴。
“你等我，我马上帮你买回来。”肯确定口袋有足够的钱后，就前去买苹果。
可是——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乔，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去。
乔也一直看着肯。他蕴含沉稳热情与深深爱意的灰色眼眸正痴情地看着肯。似乎要将肯印在视网膜上地目不转睛地盯着。
“乔…”肯走回他身边，再一次轻吻他，乔也微笑地在他脸颊上回吻。“我也爱你，乔。”说完，肯转身离开。
“你等我，乔！我马上就回来。”在稍微远离的地方，肯对他大叫。乔对他微笑地挥挥手。肯放心地笑了笑，顺着刚来的路走回去。
“…”看着肯远去的背影，乔轻轻叹口气，浮现安心的笑容，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子上。
肯长发飘动地走在步道上，头也不回地急速走着。希望尽早买到苹果回到乔身边。
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乔的视线里。
“肯…”乔的眼滑下泪。再也无法看到你了。乔静静地叹气。自己已经了无遗憾，现在只觉得非常地满足。
肯——天真无邪、任性傲慢、温柔又纯洁的小天使。
肯——温柔的蓝眸、白皙滑嫩的肌肤、小巧可爱的红唇、柔软的身躯、瘦长的四肢，回荡耳际的清脆声音、哭泣的模样，还有微笑、生气、害怕、惊讶、焦躁、快乐、高兴…以及那到达顶点时的幸福表情。
你所有的一切全都深刻在脑海里，永远不会遗忘，即使肉体消灭，我的灵魂也会跟着你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我的心就不会消失。
在这永远的沉睡中，我将会不断地梦到你。在恍惚的梦中爱着你。
你要超越我往前走。即使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想起也没关系，想起收藏在你心底角落的我跟你渡过的这四季。真诚、快乐地活着的这四季——。
我爱你——永远爱你——我的…
铅色的天空静静地飘下雪，这是这冬天最后的残雪。下了就消失的虚幻之梦。
“肯——”乔慢慢地闭起眼睛，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
“难怪我觉得冷，原来下雪了。”公寓下面的水果店，老板边将装着苹果的纸袋交给肯边说：“雪！”肯惊愕地回头看，从口袋拿出发皱的五元美金，说着“不用找零了！”就冲出店外。
“喂…喂，肯！”老板讶异地在后面叫着。肯根本没听到。他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回到乔身边。
一想到乔一个人在雪等自己，肯就焦急不已。肯在雪中奔跑，因下雪而兴奋不已的孩子们与肯擦身而过，银白的雪花在空中乱舞，落在肯的脸、发上后消失。他单手放在眉毛上遮雪，快步地走广场上乔坐着等待自己的长椅。
一种预感化为不安跟焦躁盘旋在胸中，肯不由得加紧脚步。口里吐出的白气在肯背后消失。
哈…哈…哈…肯喘着气跑着。
终于看到乔坐着的长椅，肯稍微松口气。他还以为乔不在那椅子上。乔还是跟肯去买苹果时一样地坐在长椅上。雪不停地下着。
落在乔的肩跟发上——乔的脸埋在黑色外套的领子里，看起来好像在睡觉。
肯突然停下脚步，脚好像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肯喘吁吁地伫立着。“乔…”街道上热闹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残雪静静地、虚幻地落在二人之间。一切是那么地安静、飘渺。
——时间停止。
最后，肯慢慢提起脚跟，缓缓走向乔。可是就在距离数步时，肯再也无法走近。
“乔…”肯挤出微弱的声音呼唤他。“乔…苹果…”肯发抖的手拿着苹果递给乔。
乔没有回答，动也不动。
——再也不会动了，苹果从肯的手中掉落。红色的果实无声地落在白色的雪上。滚到他脚边。
“啊…”肯发出小小的哀鸣。
乔失去血色的侧脸比雪还要苍白，眼睛似乎睡着似地紧闭着，纷纷落在乔脸上的雪——没有溶化。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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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教堂响起悲伤的钟声，在办理东尼丧事的同一家郊外教会里，正庄严肃穆地举行乔的丧礼。
参加者只有认识他的极少数人，不过乔应该很满足了，教会里响起赞美歌声，乔的灵柩停放在礼拜堂的祭坛前。
肯全身穿着黑色丧服，坐在最前面，低垂着头。苍白、稍微憔悴的他眼起来很坚强、冷静。
“埋葬时间到了，请跟死者告别…”神父说出这句话后，肯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手放在棺木边。
乔穿着全身的黑衣服，躺在白色蔷薇花堆里，他的脸看起来睡着一般安详，似乎还露出微笑
肯垂着长睫毛，弯起身体，轻轻地吻了乔的唇，冰冷的唇，带着自己的心，自己所有的思念，最后一次吻乔。
乔就埋在东尼沉睡的小十字架隔壁，水果店老板跟奇尼洛在不远处守着肯。
“从丧礼开始，他就没有哭也没有失去控制…”老板跟奇尼洛说。
“那孩子…”老板突然停顿“我担心他追随乔去！”他们二人看起来太幸福了。连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着他们。
“拿去给乔吧！”肯收下苹果，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奇尼洛什么都没说，还是跟平常一样踏着愤怒的步伐，沉默地走过去。
在乔崭新的十字架前，肯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地柔弱无助。风从肯的长发间毫不停留地穿过。
肯没哭，也没说什么，奇尼洛知道，肯正在冷静的背后恸哭着。
灿烂的春阳开朗地射入屋内，这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肯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小屋内。
行李都已经整理好，房内几乎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但是，肯似乎还看到那时候的生活情景。
肯慢慢地在这充满乔回忆的屋内走着，细细回想之前的点点滴滴，企图将所有回忆烙印在心底深处。
“这地板上的污点…”跟第一次到这屋子，一起打扫时的污点…结果还是没能弄掉。
“那扇窗户…”因为生锈打不开，乔勉强打开却整个掉下来…之后，乔重新修好，可是还是打不开…
“这个冰箱…”刚开始根本不能用，本想送去修理，结果被乔一踢就可以用了。
肯像是第一次这里一样，一一看着客厅、厨房、浴室…最后来到回忆最深的卧室。
靠窗边的黄铜床上，放着摺叠整齐的被单跟随毛毯。
“这张床…”肯将在手上的童话放在唯一没有的小桌子子上，坐在床边。随受肯重量的弹簧床发出轻微的摇动。
跟乔二人在这床不结合几次。乔肌肤的温暖还留在我身体里。
肯的手触摸靠在那地方，闭着眼睛摩擦。
肯倏地张开双眼，看着开着的窗户，带着春天温柔气息的风缓缓吹进，他的长发无声地在空中翻飞。
乔经常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风景…
肯坐起身子，看着窗外，微微一笑，低头陷入思考。偶尔可以听到冲上传入的喧嚣，忽高忽低，奏乐似在耳边徘徊。
记得有一个认夜晚因为太吵而睡不着…我烦躁地对乔发脾气…然后，二人又起争执…
“肯。”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时间差不多了，肯。”威佛特来到卧室，再一次温柔地唤着儿子的名字。
“我知道，爸爸。”肯点点头，低着头站起身体。
再怎么不舍还是要离开，肯在内心对自己这么说。
“要带什么东西走？”肯拿起放在小桌子的童话书。
“那我们走吧！”在父亲的催促下，肯再一次点点头。
“啊…”就要走出卧室的时候，肯像是起什么地转身。他从立在小桌子的相框中拿下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了些话后，将照片夹入童话里。
肯将童话书抱在胸前，脸埋在书上，威佛特看着虽然心痛，也只能在旁温暖地守候选择这条路的儿子。
“可以了吗？”肯点头，威佛特拍拍他的背，催他走出房间外。
来到大门，肯再度回头，再一次环顾屋内。
“…”肯用眼睛对这自己跟乔二人的爱巢诀别。
威佛特无言地将手放在他肩上。肯先走出屋子。
在阴暗的楼梯间，肯摸着扶手慢慢地下楼。下到四楼走廊时，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跟现在已经没有人居住的东尼的房子道别。
下了一楼，打开楼下大门，眼前出现眩目阳光。
来迎接肯的凯迪拉克停在公寓前的车道上，司机跟随威佛特威佛特的保镖们看到肯都恭敬地对他行礼。
以前，乔也在他们之中，年纪最轻，身手最敏捷，比谁都要耀眼地存在。很适合穿西装的体格，温柔的眼神，严密地保护着肯。
即使来到纽约，也默默地保护着他，肯突然觉得乔的消失是件很奇怪的事。
外面聚集看热闹的大批人潮，有住在这公寓的人们也有路过的行人。
水果店老板跟奇尼洛也在其中。威佛特发现他们，很慎重地一一向他们致谢，稍微打过招呼主先进车内。
“多保重。”老板跟肯说。
“老板跟老爹也要多保重。”肯很冷静地以平稳的口气跟二人道别。老板看到突然成熟的肯，拿出发皱的手帕，按在眼角。
“乔的坟墓我会照顾，你放心吧！”奇尼洛用异于平常的温柔口气说，肯讶异地看着他。
“老爹…”奇尼洛察觉到肯现在心中最牵挂的事。
“不过，你可不要撒娇，我不许你路途放弃！”依旧是如雷的怒吼声，肯终于露出笑容。
“肯。”先上车的威佛特叫着肯。肯点点头，最后，再一次回头，仰望公寓。五楼最里面的房子的窗户。
“…！”仿佛看到乔站在窗边。肯瞬间屏气，最后吧口小气转身背对窗户。甩掉不断涌现的不舍，进入车里。
肯坐进车子后座时，司机轻轻将门关上。老板跟奇尼洛跟公寓住户并列着目送他离开。
肯对他们挥手，向他们告别，车子慢慢启动，快乐的日子、悲伤的日子…
在乔深刻爱情里长大的肯是多么地幸福，比任何人都爱他，也被他所爱——
肯咬着下唇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很宝贝地将乔送给他的那本童话书紧抱在胸前。
“即使知道明天会死，我也要继续种苹果树。”——然后，兔子死掉。
他种的苹果树一定会结满丰盛的果实吧！肯闭起双眼，将乔的魂魄夹在童话书里那张二人幸福生活的照片中，一起带回英国。
跟乔那段相爱的日子像是梦般鲜活地浮现在肯的脑海里，追忆的画面跟逐渐远去的纽约市景交错、重叠地出现。
回忆的走马灯不断地在肯心底转着，忘不了的季节，忘不了的房间，忘不了的人…
乔——肯的脸颊滑下一行泪，二人的四季画下休止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