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耷在眼睑上的睫毛浓密纤长,落下的阴影拢住了眸色,从男人的视角,看到的便是她这幅失落的样子。
简隋琛喉结滚动,盯了她几秒,倏然松口:“去换衣服。”
“您答应了?”棠音瞳孔放大,而后浮现雀跃的神情,像极了被家长允许可以出门玩耍的小朋友。
简隋琛若有似无颔首,沉声点了一句:“不用着急。”
意指她别再伤了自己。
棠音脑子简单,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深层含义,只点点头,语气透着兴奋:“嗯,那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她拿着药膏,脚步轻快地走到楼梯口,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也忘了简隋琛的嘱咐。
回房后,棠音把药膏放进了床头柜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而后进衣帽间换了件浅紫色的长款改良旗袍,裙身长度快要到脚踝,正好遮住伤痕。
棠音没仔细化妆,从包里找出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烟粉色唇釉,薄薄涂了层,提了气色。怕耽误时间,甚至连镜子都来不及多看两眼,拿了手提包就匆匆下楼,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一楼客厅。
简隋琛倚着沙发背,神情轻懒,长指不停地敲击手机屏幕,回复工作消息。
棠音放缓了呼吸,慢吞吞走过去,生怕打扰他,直到在他跟前停下,才小声询问:“先生,可以出发了吗?”
简隋琛敲完最后一段工作信息,发送出去,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落在女孩身上。
她换了身旗袍,款式和市面上的不大相同,大约是出自她母亲之手,裙身完美贴合女孩的身体曲线,却又恰到好处,将她的温婉与娇俏全都凸显了出来。
视线再往上,是女孩精致的脸,眉如远黛,肤若凝脂,唇上一抹烟粉,使得素雅中无端多了分明艳。
头发没用簪子盘起来,柔顺地散落在颈后,如丝绸般泛着莹润光泽。
简隋琛收起手机,端详的目光也随之拢起,垂落在银色表盘上。
临近九点了,倒是不算晚。
“嗯,走吧。”
简隋琛长腿迈开,掠过女孩身侧时,又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
很轻很淡的香味,非得离得极近,才会没入鼻腔。
他顿了下脚步,任由香气萦绕。
他很确定不是香水的味道。
大概是洗发水或是沐浴露的气味,莫名地衬她,像是为她独家定制的。
简隋琛压下眼底泛起的情绪,面不改色走了出去。
棠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直到这会儿,她才发觉简先生的身材比她以为的还要高大,目测一下,她比他矮了二十公分不止。
她感觉自己走在后面,像是他的小尾巴。
这样想着,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他身旁。
要跟上男人的脚步并不容易。
女孩个子比男人矮,腿自然也短了许多,生理上的差异导致步伐无法一致,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能保持在一条水平线。
很快,简隋琛就发现了女孩不同寻常的动作,意识到她是要跟上他的步伐。
他顿了下,漆黑的眸涌动着晦涩的神色,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司机早已等在院门外,见他们出来,快步走到后车厢,拉开车门,正襟等待。
待他们走近,司机恭恭敬敬唤了声:“简总,太太。”
简隋琛刚要上车,忽而瞥到身旁跟着的小姑娘。
她勾着着珍珠包链,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小脸已经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
小姑娘长着一张娇气的脸,却没有娇气的性子。
她仍旧乖乖的,没有抱怨天气热,或是催促他尽快上车。
棠音见他在看她,不明所以地歪了下脑袋,“怎么啦?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抬手蹭了两下脸颊,小脸被她揉得更加白里透红,像极了熟透的蜜桃,诱人采撷。
“没有脏东西。”简隋琛错开目光,高大的身躯侧开,让出车厢的门,手掌随意搭在车门顶部,“上车。”
棠音愣了下,按在脸蛋上的手指滞缓地落下去,反应过来他是要她先上车,便打算婉拒。
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清冷的视线堵住了嘴巴。
她本来想着等他上车以后,自己再跟着上去。毕竟是简隋琛的车子,她不好抢先,那样不太礼貌。
但这会儿,她已经没法推拒了。
简隋琛站在身旁,让她不免紧张起来,连带着上车时没注意车门的高度,仰起的颅顶直直撞上去。
她已经做好了会被撞疼的准备了,结果出乎意料地撞到了一片柔软。
她还未回神,就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冷淡的嗓音,“低头。”
棠音不敢多想,听话地低下头,坐进了车子。正要往另一层挪动,空出位置给简隋琛,一声沉闷的响动骤然钻入耳蜗。
侧眸去看,车门已经关上了。
她愣愣看着简隋琛绕过车身,从另一边坐进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多余了。
棠音尴尬地抿着唇瓣,默默坐实了真皮座椅。
黑色迈巴赫驶离宸樾公馆,往半山闲居的方向开去。
车厢内没放音乐,安静得有些冷滞。
棠音微微偏过脸,打量了眼身旁的男人,怕被发现,刻意将脸部转动的幅度压得极小。
男人松弛地靠着椅背,大腿的西裤面料绷得紧实,肌肉线条都隐约勾勒出来。
没听到男人斥责或是质询的声音,棠音胆子又大了点,目光慢慢往上移,从笔挺的西装一直看到了他的五官。
男人清冷孤寒的眸子阖上了,车厢内黯淡的光线下,脸部的轮廓棱角都变得柔和。
棠音看着这张英俊的面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之前牵了他的手居然没惹他生气。
那是不是代表,简先生并不反感她?
是吧,应该是吧。
女孩子眼睛亮了一瞬,整个心都兴奋地砰砰乱跳。
她悄悄靠近了一点阖眼休憩的男人,比她认为的安全距离要更近一点点。
她想,每天拉近一点距离,用不了多久,她和简先生就会变得熟稔了,到时候睡觉的事,也会变得水到渠成。
女孩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作响,唇角到眉眼都融出笑意。
简隋琛察觉到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忽而感受到几分灼热,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锁在玻璃柜子里的宝物,令人垂涎……
生平头一次,他因旁人看他的眼神而感到不适。
一睁眼,撞上女孩子直勾勾的眸,简隋琛遂即蹙起眉,嗓音带着沙哑的颗粒感:“你在看我?”
分明是疑问句,他却说出了不容置喙的语气。
被抓包的小姑娘当场讷住,仓惶撇过脸,想要狡辩,又记起自己做出的保证,不敢骗他,扭扭捏捏道:“嗯……因为、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她没说谎,只不过隐藏了一丢丢小心思。
棠音觉得自己还挺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个完美的回答。
简隋琛沉着眸,视线里是女孩子绯红的耳垂,饱满而小巧,大多数女孩在她这个年纪都会去打耳洞,但她没有。
纵览她全身,竟一个首饰都未戴。
他记得母亲给她准备了首饰,且数量不少,耳环、项链、手镯一应俱全,她是不喜欢?
简隋琛微微蹙眉,鼻息压出一丝淡音。
喜不喜欢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他又何必在意。
简隋琛没回应女孩那句直白的夸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发生,又阖上眼。
长睫落至眼睑,投下鸦青色的阴影,无人注意到,他眼底掩去的难言情绪。
经此一事,棠音不敢再看他了。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瞬息而变的景色,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沿着盘山公路驶入坐落于山腰处的别墅。
穿过林荫,遮挡在眼前的葱郁林木拨开,棠音看清了精致华美的别墅。
古典欧式风格的洋楼,墙身纯白,圆柱雕刻着花纹,最上层是圆形的玻璃穹顶,被阳光一照,玻璃投射出细碎的光芒。
棠音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上次来的时候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以至于她并未看清别墅的原貌,此刻看清楚了,脑子里只浮现出惊叹二字。
她看得发愣,好似陷入进了另一个空间。
“棠小姐。”
男人的嗓音徐徐压入耳畔。
棠音颤了下,慢悠悠看过去,眼底弥漫出白雾。
简隋琛透过女孩脑后的车窗看出去,轻抬下巴,云淡风轻地说:“到了。”
棠音转过头,顺着男人的目光往外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别墅院门口栩栩如生的雕像。
候在门口的佣人及时走上前,拉开车门,温和出声:“太太,请下车。”
棠音脑子晕乎乎的,在佣人殷切的注视下迈出车厢。
落地后,和佣人四目相对,棠音忽然无措起来,下意识就去寻简隋琛的身影。
她这会儿觉得,给简隋琛当小尾巴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不需要和陌生人说话。
好尴尬……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踌躇片刻,棠音礼貌地回了个笑容。
她的五官出色,笑起来更是灵动,极具感染力。
佣人看得怔住,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如此打量雇主。
等简隋琛走过来,棠音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躲到了他的身后,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兔子,要把自己藏起来。
简隋琛垂眸看了她一眼,放任她躲在身后,转而对佣人说:“去忙吧,不用跟着我们。”
佣人脸上浮现一丝诧异,面上却不显露,微笑着点头应下:"好的先生。"
佣人离开,简隋琛回眸去瞧女孩,见她温温顺顺的低着眸,乖软可欺的样子,喉咙里透出的嗓音不自觉缓下去:“别墅里佣人不少,你不用在意他们,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不需要他们在眼前,也可以让他们离开。”
棠音大概听明白了,用她的方式去理解,佣人就相当于公司里的员工,而她则是老板,所以她只需要尊重对方的工作就好,其余的都可以不用在意。
“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她仰着脸,笑得灿烂。
她从小就生活在古镇里,生活非常简单,母亲忙于工作,雇了镇子上的阿姨帮忙做饭打扫卫生,但也仅限于此。家里地方不大,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空出来给旁人住,所以直到在半山闲居,她才知道阿姨原来还可以住在家里。
还好简隋琛告诉她了,不然她要是闹出什么笑话,只会丢了他的脸。
进入院门,棠音的目光不自觉被庭院中央的喷泉吸引,那座喷泉设计得极为精巧,中心台的顶部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爱神丘比特,池身旁开满绣球花,粉蓝相间,尽显夏天气息。
一直走到别墅的台阶,棠音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旗袍裙摆过长,上楼梯不太方便,她便将裙摆提起,包裹在裙子里的细白小腿也随之显露。
之前被撞到的伤痕青青紫紫,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女孩子却像是毫无感觉似的,甚至都没去多看一眼。
反倒是简隋琛,注意到了她的伤。
他站在最下层,逆着光线,身影拉得很长,沉邃的目光注视过去,看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棠音恍然发觉简隋琛不在身旁,她转过身,居高临下看向男人。
即便是这样的视角,台阶下的男人也依旧高大,影子都投到了她的脚下,好像西欧中世纪的骑士,在向公主臣服。
简隋琛迎着她的目光,迈开步伐,沉稳踏上台阶,走到她身旁时,丢下一句提醒:“裙摆乱了。”
棠音闻言低眸,看到刚才被她撩起的裙摆折了一小半,受了伤的小腿此刻明晃晃露在外面。
她慌忙俯下身去整理,大约是太着急了,扯了几下,都没能将裙摆弄得平整。
旗袍的腰线绷得紧,女孩没办法蹲下来处理裙摆,正为难要怎么办的时候,距离她一步之遥的男人不矜不伐走近。
几乎在他靠近的一瞬间,棠音便不受控制地僵硬住了。
他的气息太过凛冽,强势且带有攻击性,这是沉浮商场多年才磨练出来的压迫感。
棠音屏住呼吸,任由他的气息侵蚀。
她挪不动脚步,也说不出话,像是困在陷阱里的幼兽,战战兢兢希冀猎人能大发慈悲放过她。
然而预想中的情境并没有发生。
男人一言不发屈下膝,修长指节捏住了她的裙摆,慢条斯理替她整理。
他做得认真且仔细,仿佛在他手里的不是一块布料,而是一份资金过亿的合同。
棠音白皙的脸蛋蓦地红了,呼吸也变得凌乱。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落下视线去看屈膝在身前的男人,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住似的,定在了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