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3
原来是对面的街角里有人正摆摊说书。说完了三皇五帝,宫苑秘闻,就再说些奇事逸闻,神仙鬼怪。说是从前从前,数十年前,曾有银赤二龙鏖战于天际,如何的飞沙走石,如何的风云急走,他绘声绘色娓娓道来,仿佛亲眼目睹。听书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称奇,还有几个老者都说当年确有这般异象,是魔星下凡,是大凶之兆,一时众说纷纭。勖扬君见文舒听得入迷,忙一把将他拉开,转身带着他往别处走去。
刚过晌午,忽有大雨瓢泼而下,立时,摆摊的收摊,屋内的人忙着收衣关窗,街道上的人都匆匆散开,连屋檐下都站满了躲雨的行人。文舒刚要寻一个地方避雨,头顶暗暗罩下一片半明的天空,素净的伞面上寥寥勾几片翠绿的竹叶。
不消一刻,道上就起了积水,雨点落下,溅起朵朵水花。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他二人并肩独行,雨水沿着瓦面淌下来,两边的屋前仿佛都挂了层晶莹的水帘,雨落青石,响声清灵仿佛罄声。
伞下的两人都默然无语。雨势渐大,他微微将伞偏过来一些,文舒抬起头,看到他的侧脸,飞眉入鬓,一张略薄的唇,那双银紫的眼仿佛也落进了雨水,紫中泛点点银光。他忽然转过脸来,正对上文舒的眼。文舒一惊,倏然向后退去,刚退出一步,身后就浇了一背的雨水,冰凉彻骨。
“当心……”勖扬君忙将伞罩过来。身躯贴得更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热。
一时又是无声,只听到“哗哗”的雨声。
文舒看着他伸过手来,细心地理他垂到胸前的发。他的指细长而白,却又骨节分明。怔怔看着那指,视线渐渐模糊,何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指,缓缓拈起一颗墨黑的棋子。却不急着下子,举到颊边,衬出一张水红色的唇,唇角是微微翘起的,唇边一抹讥讽的笑。
“以后,我们好好过。”
雨声里他听到身前的人这样说,神智却还留在方才模糊的影像里。思绪纷杂,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勖扬君说:“你若是想,我们以后再来。”
文舒点点头,手又被他牵住,同来时一般,掌心贴着掌心,手指插进指缝里,紧紧相扣。
那天,勖扬君正坐在回廊下与文舒说话。斟上两杯从澜渊那儿得来的琼花露,那些年,每日每日抱着,却始终没舍得喝。勖扬君也是不多话的人,偶尔说两句,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默然立着。
回廊一面临湖,湖中有成群游鱼游弋往来,一面栽花,风拂过就有繁花簌簌而下。时光易转,几度离合,百年间落花却是不变,飞扬下落,始终一派悠然。
勖扬君说:“你叫我一声吧。”
文舒沉默。
“那时候……”勖扬君又忍不住说道,“澜渊……”
想说,那时候与澜渊伯虞等人打赌,见他认出由澜渊假扮的自己,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勖扬君踌躇再三,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正难以启齿时,见文舒正偏过头往他身后望着,勖扬君回身,只见天边一朵红云正急急而来,转眼就行到眼前,云上那人赤发红衣,左耳边挂一只杯口大的金环。
“文舒啊!”赤炎跃下云头,直往文舒奔来。
勖扬君忙闪身挡在文舒跟前,将二人隔开:“他不记得你。”
“老子找的也不是你!”赤炎被勖扬君挡住,怒声骂道。复又隔着勖扬君对文舒急急说道,“文舒,文舒,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先不说这个……当年老子要不是被老头子关着,老子一定比他先找到你……不,不对,我个……的,我们也不先说这个。那个……老子现在还被关着,今天是逃出来的,我个……的,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瘦不拉几的样子?他是不是又亏待你?你等着啊……老子……”
天边忽然一阵雷鸣,东海老龙王站在云间怒喝:“你个孽障!在西海龙宫闯下大祸,仍不知悔改!还不速跟我回龙宫思过!”
赤炎抬头见了,低咒一声,匆忙从怀里掏出样事物扔给文舒,道:“文舒,你等着啊。等老子出来了,老子再来接你!老子绝不由着他来欺负你……”
还想说什么,天边又是一声雷鸣,赤炎只能无奈地随老龙王驾云而去。
“不用理他。”勖扬君回过头来对文舒道。
文舒低头看着那人刚才抛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只草编的蚂蚱,颜色已经发黄,干枯而陈旧。有什么快速地从眼前闪过,火焰般的发,耳边硕大一只金环,还有,几只新编的青绿的蚂蚱,他看他随手一挥,便化成了几个白胖的小娃儿,穿红色的肚兜,手腕上戴一只金铃,铃声伴着笑声,化开心底多少忧愁:
“……赤炎……”
勖扬君听到他的轻唤,猛然一怔。倾身去抱他:“文舒……”
眼前是潇潇落花,逝去就不再来。
脑海中闪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看着脚下光洁的白玉砖便会觉得有什么东西会浮上来,心里便揪得难受,仿佛那浮上来的东西会吃了他一般,想要拔腿就跑。有时他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勖扬君下棋,眼前幻出一个模糊的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青衣,一子一子在棋盘仔细地摆着。微凉的触感就萦绕在指尖,真实得仿佛那人是他。他看见一只青绿的蚂蚱在他掌上幻化成灰,也曾见一个女子,着一身鲜红的嫁衣,脸上满是怨恨……
总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模糊而无序。脑海中有时会出现一地雪白,白雪铺天盖地而来,快将他淹没,耳边满是嘲讽的声音:“你喜欢我……你逃不掉的……你喜欢我……哈……”尖刻的讥笑声刺痛了心扉。
文舒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沉思着什么。勖扬君试着叫他,他依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天赤炎来过后,勖扬君心里就升起了不安,开始很微小,随着文舒的沉默而越来越大。[!--empirenews.page--]
焦躁时,勖扬君抱着他在他耳边喃喃地问:“你记起了多少?”
他总是不答,不一会儿思绪又再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