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王朱厚煜,刚刚袭爵,年纪又轻,不可一世,自以为自己只要登高一呼,狠狠一踹门,这大门便会应声而倒,也可见当今陛下的统治,的确不太牢靠。
叶春秋略一深思,道:“平叛的大军,理应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京师那儿,人心可还稳定吗?”
叶茂才想了想道:“据说城门依旧开着,各个市集,依旧如初。”
叶春秋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春暖鸭先知,这赵王是在河南彰德府起兵,距离京师,其实并不算远,可是京师依旧稳定,这就说明没有什么坏消息来,文武百官们,对于平叛,应该也是极有信心的。
只是下一刻,叶春秋却还是不免又皱起了眉,这一次的关内的新政,虽然推行起来急躁,可到了这一步,是非要强行推下去不可了,虽然可能惹来无数的阻力,可是若是耽搁,这新政势必失败。
他清楚地记得,历来的改革,都是不进则退的。
只是,现在陛下在京师里,怕也是心急如焚吧,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啊。
甚至在这一刻,叶春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留下天子,在京师里独自面对这该是大人却解决的一切。
可随即一想,却还是定了定神,目光一顿,便对叶茂才道:“以本王的名义,去和锦衣卫交涉,让他们将此次平叛的消息,事无巨细都要加急送来。”
说着,叶春秋打发走了叶茂才,随即再不耽搁地走到办公桌跟前铺开纸了,取了笔墨,随即便给朱载垚上了一道奏疏,立马命人快马加急地送了去。
……
紫禁城里,依旧还是一片祥和。
不过潜伏在这天下中枢的背后,却总免不了会有窃窃私语,那些平日里高声歌颂吾皇万岁的大臣,也未必如口中所言,甚至背后嬉笑和看热闹的人,大有人在。
这倒也是情有可原的,所谓的新政,革的是谁的命?不就是许多大臣家里的兄弟,还有家中老父以及自己的亲朋好友吗?
隔三岔五的,在地方上,不少大臣总能接到家乡的书信,都是发着牢骚,都是希望自己能够出来缓则一二,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而今朝中的时局已经很清楚了,反对新政就要罢黜,没有丝毫的余地。
正因为如此,许多人为了头上这顶乌纱,白日在筳讲和廷议的时候,一口一个新政,回了家,关起门来,就不免抱怨和牢骚。
京师其实还算好的,可是底下州府的情况,就更加坏了,朝廷派出各路巡按,开始清查新政推行的状况,有的巡按到了地方就病了,然后关起门来,大门不出,等到朝廷将他召回来,他的病又奇迹一般的好了。
这是为何呢?
不敢得罪人啊,地方上群情汹汹,带头的都是大乡绅和大士绅,哪一家不是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查了这个,说不定就是一窝蜂的和你拼命了!你才要动手,就不晓得多少同僚和友人给你写了书信,暗示你,谁谁谁不可以动,结果……两眼一抹黑,谁特么的都无法招惹。
即便是地方官府,对于你也是不肯配合的,各种阻挠不说,直接对你拍桌子的也有,什么民不聊生,乃苍生何,与民争利,这些大义凛然的话,真正是说得你无法辩驳。
当然,也不乏会有愣头青,刚刚到了地方,是真肯办事的,结果不知哪里一伙乱民,放火的放火,闹事的闹事,在钱塘有一个巡按,就直接被人丢去了河里,斯文扫地。
锦衣卫倒是很用心地去查探,可实在是顾首不能顾尾,倒是拿了几个反抗得厉害的士绅,直接打死了一人,结果……各州府的士绅们,都为这人披麻戴孝,号称是典范长存,一下子,这被打死的人,竟成了一位义士。
坚持了这么久,内阁这儿,本是咬着牙,想要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在内阁看来,这事,只要办成了,那就是利在千秋。
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王谋反的消息却是传到了京师,一下子,情况便发生了翻转。
内阁里,王华的身子显然已经大不如前了,自他被选为内阁首辅,就一直推行新政,而为了推行新政,则消耗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他勉强地在这儿支撑着,下头的几个大学士,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新政先锋,只是可惜,能分忧的地方,其实也不多,六个部堂,态度就变得暧昧不清了,等到了再下头,阳奉阴违的就更加多起来。
而今据说在士林那儿,私下里已经出了十大寇的手抄本,不少读书人暗中流传和传抄,这十大寇之首的,便是他王华,王华也没精力去过问这件事,只是得知了一些风声,心里免不了还是叹息。
今日一早,朱载垚又传王华入宫,王华至了暖阁,门前的谷大用已在这儿张望,一见到王华,忙是下阶来,将王华搀住,叹口气,道:“王公,你该歇一歇,告几日假,好生养养身子才是,你看,两年前,王公还老当益壮呢,这才两年,王公就这样子了,看得奴婢也忧心啊……哎……”
王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等进了暖阁,见朱载垚正坐着用早膳。
朱载垚看了王华一眼,不等王华拜下,朱载垚已先道:“不必行礼了,王师傅可用过了早膳吗?陪朕用用吧。”
朱载垚的面色,显得很平静。
这反而使王华显得有些诧异了,此时已有宦官给他添了一个锦墩来,他缓缓坐下,道:“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吃一些,老臣牙口不好,清早已吃过了一碗参汤,再吃不下东西了。”
朱载垚却是丢下了银筷子,突然叹口气道:“其实朕也吃不下,不过是强逼着自己吃用一些罢了,天下事,实在太难了,朕总觉得自己力有不逮,明明再如何用心,再如何勤政,别人也无法理解,无法体谅。反而……还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