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然后叶春秋看到一个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公房里,桌椅几乎已经占了三成的位置,附近应该没有茅厕,所以这儿还设置了屏风,按照这屋子里传出来的怪味,叶春秋已经不用多想,后头理应是便盆了,再边上则是一个书柜,柜子里琳琅满目地放置着许多公文。
看到这里,叶春秋叹了口气,皇帝老子还真是叩门啊,自己住着紫禁城,广厦千万间,就给学士们用这个办公?
一下子,叶春秋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为何大臣们总要和天子过不去了,这对比太过强烈,陛下出恭的马桶,怕也比人家的公房要大,换谁都心里不平衡。
此时,只见案后坐着一人,手里正拿着一个镜子。
叶春秋是认得这个镜子的,竟是水晶作坊的放大镜,这东西用的人不多,所以水晶作坊只生产了一些,然后高价卖了出去,想不到在这里竟能看见。
叶春秋忙是作揖道:“下官叶春秋,见过杨公。”
杨廷和抬眸,他容貌显得很是消瘦,不过自有一副威严,面容倒是生得很端正,下颌长髯美须很是吸引人,他下意识地捋须而笑,笑容可掬地道:“是叶侍学,来得好,这里狭小一些,不过无妨,你可以到隔壁办公,其实这里也没什么要事,无非就是校验一下待诏房送来的诏书罢了,你从前在待诏房中制诰,想来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到在这里,便哈哈地笑起来,显得很是爽朗,接着便用带着四川口音的官话道:“来了这里,想必很失望吧,东阁就是这样的,来,自己寻个位置坐,你是翰林的新贵,老夫闻名遐迩,早盼一见。”
他这样一说,叶春秋忙是客气地道:“大人谬赞。”
“你会下棋?”杨廷和突然问道。
叶春秋便道:“下官会一些。”
“这就更好了,自古东阁多寂寞,若是对下棋没兴致,可就真耐不住寂寞了。”他放下了手头的事,接着道:“本是去外头的知微亭里下棋最好,不过若是让来往的宦官看了终究不好,就屈身在这里陪老夫下一局吧,你不必担心,这里没什么公务的。”
叶春秋摇头苦笑起来,东阁的清闲,他是早有耳闻,这杨廷和叫自己来,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他既要下棋,自己只好陪他下吧。
杨廷和边从书架后亲自取出了棋坪,边道:“这里没什么可拘泥的,几个东阁的官儿都是兼差,平时来得少,其实就老夫一个,现在多了一个你,你还有传奉职,是吗?无妨,什么时候不想来东阁入值了,打一声招呼就是,有闲便来,先下棋。”
碰到这么个领导,其实也蛮好,瞧他平易近人的样子,叶春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最怕的就是自己隔三岔五的告假惹来杨廷和的不快,本来还想旁敲侧击一下,谁料杨廷和似是早知他的心思似的,竟是先说了出来,这下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叶春秋便专心地陪他下棋起来。
正午的时候,有待诏房送了新制的诰命来,杨廷和才放下棋子,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让叶春秋拿去保存。
这里确实很清闲,类似于图书保管员的职责,虽然早知清流官闲雅,可像这样的,却还是让叶春秋有些无语。
倒是到了下午,杨廷和和叶春秋依旧下棋,这时,却有人进来,杨廷和抬眸一眼,那人嘘了一声,接着便蹑手蹑脚地到了叶春秋的身后。
“哎呀,应当下在这里,这里。”
叶春秋抬头一看,不由有些愕然。
只见朱厚照站在叶春秋的身旁,憋红着脸,要指教叶春秋下棋。
叶春秋想要起身行礼,朱厚照便压压手道:“你且先下了这枚子再说,听朕的没错,朕也算是棋中圣手了。”
听朱厚照这么一叫,叶春秋便觉得这棋下得索然无味了,还是起身道:“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见他如此,有些恼了,大喇喇地坐在了叶春秋的座上,啪嗒一声,将子落在他想要的位置:“你是不知,朕也爱下棋呢,父皇教朕的,朕的棋艺,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杨廷和便拱手道:“臣……”
朱厚照压压手道:“来来来,杨爱卿莫要走,先陪朕下一盘。”
杨廷和便抿嘴,一边捋着美髯,一边落子。
朱厚照起先还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可是很快,就被逼入了绝境,朱厚照脸色铁青,愁眉不展,叶春秋只是站在一旁,心里不由地想,这杨廷和方才与他下棋的时候,尚还慢慢吞吞,步步为营,可是和陛下对弈的时候,却是画风一变,处处凌厉,步步杀招,根本就没有给朱厚照任何的还手之力。
方才朱厚照还吹牛,说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来着,现在却是眼睛都憋得通红,终于,他将手中的子一撒,叹了口气道:“杨爱卿的棋艺竟是精湛如此,实在佩服。”
他是真的佩服,不像是作伪。
杨廷和却是不疾不徐地含笑收棋,将朱厚照散落的棋子纷纷捡起,这才道:“陛下谬赞,臣的棋艺,连中上都不算,众同僚之中,臣是最糟的一个,方才与叶侍学对弈,臣可是一塌糊涂。”
“是吗?”朱厚照显得很惊诧,可是旋即,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板着脸道:“噢,朕知道了。”似乎一下子,整个人没有了什么兴致,便背着手,对叶春秋道:“老三……叶爱卿,过几日再来看你,东阁离暖阁几步之遥,有空来寻朕坐一坐也可。”
说罢,便匆匆地离开了。
朱厚照今儿是怎么了?
叶春秋显得有些匪夷所思,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杨廷和却是招呼道:“来来来,叶侍学,左右无事,你我再下一局,若何?”
叶春秋便笑吟吟地道:“下官悉听尊便。”
而杨廷和的眼眸中,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