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进讲堂,焕发出书院一天的生机。
若是细看,就会发觉大半学生书案上都有一杆鲜黄色的铅笔,有的甚至好几杆。
自从阎行将王昀用铅笔抄的书夸奖一番后,学生们纷纷看到希望,争先恐后的买了铅笔;再加之这铅笔能轻而易举把先生讲得注释记下来,便更是不能不备了。
阎行还没来,陶崇便昂首挺胸走上讲堂,手里捧着昨日被罚抄的课业。
这厮平日里吊儿郎当,这般昂首阔步还是头一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了杏榜。
“陶生员,阎王爷罚你抄的书可抄完了?”沿途有人问。
陶崇慢悠悠地“嗯”一声:“当然。”
那人便笑:“可别又是偷工减料,三千多字抄成一千啊?”
陶崇倒也不恼,只信誓旦旦道:“他阎王若不信,可以一字一句数,少一个字,我一日不吃饭。”
这么“毒”的誓言都发了,那人悻悻:“阎王爷的眼神估计不太好。”
陶崇把课业拍在讲桌上,端端正正摆好,就等阎行来检查。
而后,他瞄到的乔承和王昀,脚步一转,朝门口走去。
抄完完整的十遍书,自然要去得瑟一番的。
王昀正在请教乔承握笔姿势,晨起时乔宁在门口立了个木牌子,在上面贴了张“握笔图”,以此来引导学生们的正确握笔姿势。
王昀学了个四六式,得知乔承的握笔是乔宁亲自教的,便来请教。
看到陶崇过来,他兴致冲冲地问:“杰宗兄,十遍书抄完了吧?”
陶崇摆摆手,颇有些“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豪迈:“小意思。你们在教握笔呢?也教教我呗?”
王昀指指乔承道:“承弟弟的握笔姿势最标准,他是宁儿姐手把手教的。”
陶崇“哦”了声,这姿势其实不难学,他抄十遍书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
反倒是后面有位童生一直关注着,探头问道:“你们说的宁儿姐是卖铅笔的乔小娘子吗?她跟我们说话好温柔,我也想跟她学握笔。”
没想到这一句说完,竟引起了不少童生的共鸣,当即有好几位童生表示也想和乔宁学。
“原来她叫乔宁啊,以后我也叫她宁儿姐。”
“对,咱们中午就去跟宁儿姐学握笔,她肯定会耐心教咱们。”
“……”
陶崇有些失笑,这群童生是在争宠吗?
他看向最后一排的好友商屿,突然坏笑一下,碰碰王昀道:“快,你问问商锦年,就说你也要和宁儿姐学握笔,看他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王昀傻了,他们一群童生年纪都不大,吵闹着要和宁儿姐学就算了,商屿都是秀才了,应该不屑于跑去和一小娘子学习吧。
更重要的是商屿这人向来神秘,气场又颇为高冷强大,除了唯一的朋友陶崇敢和他有说有笑,他们其他人可不敢啊。
“杰宗兄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敢问商大佬,要问你自己问去。”
陶崇“嘁”了声,嘀咕一句“怕啥”,竟真的扯着嗓子问道:“商锦年,王昀问你中午要不要和他一起找乔小娘子学握笔。”
王昀:“……”
商屿正撑着额翻书,走马观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这速度若是还能看进去,那得是神速神脑了。
听得自己名字,他慢悠悠抬起头瞄了前排一眼。
见到又是那无事生非的万金油陶崇,便不打算理会。
“你不去我可去了。”陶崇又补一句。
商屿合上书本,依旧不理。
童生们还在议论纷纷,“宁儿姐”三个字不绝落入乔承和商屿耳中。
乔承原本一直在默默背书,因为上次跟王昀攀比檀木笔被乔宁抓包,便认真了不少,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了。
那明明是自己的阿姐,怎么现在都来叫姐了?
于是嘟着小嘴道:“阿姐本来就累,这才在大门处立了张示范图,你们能自己学的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乔承年纪幼,从他嘴里说出这话显得既懂事又可爱。
讨论的声音顿住,安静片刻后,有人赞同道:“乔童生说得对,宁儿姐做铅笔卖铅笔已经够累了,咱们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商屿勾了勾嘴角,起身走过去,走到小乔承身边,夸奖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不去,你可以去啊。”陶崇依旧坏笑着道,“反正你那字写得不咋地,不如让乔小娘子指点一番。”
商屿不答,反而在乔承课业纸上指了指:“这个笔画用铅笔写得话,须用力,像这样……”
他接过乔承手中的铅笔,示范了一遍,见乔承点头,他便放下笔,朝讲堂外走去。
陶崇见状,忙问:“诶!你干嘛去?”
商屿摆摆手:“有事。”
这人不听讲,神神秘秘外出不是一日两日了,陶崇见怪不怪,干脆不管。
可谁知低头看到商屿写的字却愣住。
只见那字写的龙筋虎骨,一派正气横生,饶是写铅笔字最漂亮的人都比不上。
乔承正一笔一划临摹,果真比先前好了许多。
陶崇直犯嘀咕:“毛笔字也没见你写多好,龙飞凤舞的,怎么铅笔字写的这般有水平。”
他吃了商屿的瘪,急需找补回来。
好在阎行圆了他的愿,见他把《梁惠王》上篇规规矩矩抄写十遍,还是昨日下学后留堂写的,便没再多说什么。
阎行只要不骂,那便等于是夸。
几日下来,乔宁的铅笔卖得竟然不错,三百多支只剩下几十支。
还有学生源源不断来问,怕是挺不了多久。
和沈老儿一合计,打算做一批带橡皮擦的。
她拎起竹筐,再次去后山挖黏土。
有了上次迷路的经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便熟悉多了。
想起上次迷路的经历乔宁就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过去讲堂和藏书楼,再绕过一片竹林就能到后山,她那日竟绕了一大圈弯路。
到了后山,乔宁一下子就看到上次挖黏土留下的痕迹,是这里没错了。
卸下竹筐拿起锄头,刚要开始挖,突然围墙那处传来一道踩碎枯叶的声音,这声音立刻让她想起上次遇见商屿的情形。
估摸是因为有了上次被吓的经验,乔宁倒没被吓着,只是十分警惕地看向围墙,果然看到那里有道熟悉的黑衣身影。
商屿抱着臂,立在围墙之下,显得身体修长,正饶有兴趣地看向乔宁。
“乔姑娘,似乎商某每次想要翻墙,总能遇见姑娘来此挖土。”
他在围墙下徘徊,寻找据点,没想到就又见乔宁拎着竹筐和锄头来了,与几日前一模一样的造型——挖黏土的小姑娘。
乔宁找黏土找得专心,竟没发现围墙那有人,直到商屿故意弄出声音,她才看到。
乔宁亦是哭笑不得:“看来我与商生员有缘,哦不,应该说与商生员翻墙有缘。”
商屿失笑,这小娘子是在暗指他讲学时间又来翻墙呢,自己丢人事不多,仅有的一桩还被乔姑娘看到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让乔姑娘见笑了。”
乔宁摇摇头道:“我并不是要取笑商生员,只是物竞天择,想要日后出人头地,必要下一番功夫苦读。”
商屿谦逊一揖:“受教了。”
乔宁见他态度这般好,“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是略微提醒,又不是先生训导,不用这么恭敬。对了,叫我乔宁就好。”
商屿从早晨讲堂那一声声的“宁儿姐”中,已经知道了这小娘子的芳名,试着叫了声,又把自己的表字透漏,两人算是正式相熟起来。
“我来帮你挖吧,你一个芳龄姑娘家挥着锄头挖土,像什么样子。”商屿接过锄头,就地挖起来,动作颇为熟练。
既然相熟了,乔宁再拒绝就显得见外,笑盈盈地道了声“好”。
“既然你帮我挖了土,那我也帮你件事儿好不好?”乔宁俏生生地蹲在一旁,托着小脸思索。
商屿:“说说看。”
乔宁坏猫儿似的一笑:“我就帮你赶赶学业,我有个小堂弟叫乔承,每日下学后都会留堂等我,等我期间则会完成当天的课业,预览明日要学的内容,若是方便的话,不若你跟我堂弟一起留堂念书?左右你在书院的斋舍住,不怕晚。”
她不过是觉得商屿为人友善有礼,却不好好念书,白白断送了前程,倘若自己能拉他一把,勉强拉到举人的位置上也算做了桩好事。
商屿笑意不绝:“乔宁啊,这就是你说的帮我?让我留堂?”
乔宁也知道这对于一个不爱学习的学生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不好意思笑道:“这不是为了你的科举之路着想嘛。”
商屿往竹筐里掀了一锄头土,他衣袖半挽着,用力时小臂上青筋微突,显得张弛有力、力道十足。
思索一会儿他竟答应了:“好,我便让你帮我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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