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林星站在阳台,望着周遭鳞次栉比的高楼,久久没有动静。她好似陷入一种清醒的恍惚中,不断回忆刚才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内容。
不厌其烦,来回默念每一个字,在抵触后,后知后觉感觉难过。
她这辈子,似乎从来没被命运眷顾过。
人生经历最厚重的“惊喜”,可能是十四岁那年她在养父母之外突然多了亲生父母,并且对比养父母微寒的经济窘境,亲生父母家不仅在大城市,家境还十分优渥。
他们跟她说万幸终于找到她,含泪诉说多年寻找的不容易,告诉她他们将要带她走,回到她本来应该生长的地方。
林星记不起那天到后来林宏申和舒小琴怎么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的内心的惊慌和脸上的木然,还有养父母的欲语还休,笑中带泪。
她后来回想,除了过分的惊,实在找不到一丝一毫喜悦端倪。她感觉荒诞,并且排斥。
或者这就是舒小琴不喜欢她的开端。
林星出了门,坐上公交,漫无目的在城市里穿巡。
夜色渐浓,万家灯火被次序点燃,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侵袭,水流冲刷车窗,在人们脸上投下薄浪一样清晰的阴影,外面的世界却是一片混沌。
她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无聊划着,手指很突然的顿住,眼睛也是。
挨着的两条动态一条来自林若歆,一条来自张可。都是聚会图片,差不多的场景,相同的是照片里的人。
昨天是林若歆的生日,她宴请朋友并不奇怪,刺眼的是她跟秦芮伊亲密无间的同时,身边还坐着一个舒小琴。
张可发布的某张特写中,是秦芮伊跟何熠川相携而坐,相视一笑的温情,明显的抓怕,角度很好。
林星眼睫渐湿,突然有种被算计背叛,直至不留情抛弃的痛感,很无助的泪流满面。
原来她输得如此彻底。
她突然有点后悔,心疼曾经的自己活得太压抑。
不计较,不争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发呆,逼着自己自我调节把那些无法改变的不公平忽视掉。
比如父母偏心林若歆,她会说服自己,毕竟林若歆从小养在他们身边,感情上自然比四岁走失,十四岁才被找到的她更深厚,而忽略掉她当年走失是父母为了带感冒的林若歆去医院,将她独自留在家里所致。
忽略掉在工厂听来的闲话,林若歆的出生是林家发迹的开端,而她的出生除了让舒小琴在婆家没面子,没有给父母带来任何好运。
比如从恋爱到结婚,何熠川没陪她过过任何纪念日,她总用他工作太忙为理由说服自己,用他事后几日会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并转账一笔比之更丰厚的礼金作为赔罪的事实让自己相信,他心里有她。
忽略掉好几次听何熠川和秦芮伊的共同朋友“无意”提起,他是个细心且富有仪式感的人,问她是不是时常生活在惊喜中?
这个朋友就是张可。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贪心不在意,就不会伤心,但其实人人都想得寸进尺,她越是退步,越是难过。
她要如何改变?
前方的路突然变得开阔,人流渐密,地上浅浅的水渍倒映着斑斓的城市霓虹,世界好像被颠倒拉长,连同周遭喧闹成灾的鬼哭狼嚎,也变得得奇幻、美妙。
林星下车,靠导航找到酒吧街,进去一家看上去没那么吵的。
她不会喝酒,更不懂酒,看着一堆花花绿绿,最后点了半打啤酒。进去前,她是想要大醉一场的,一瓶下去,脸开始发烫,头发晕,理智却渐渐回笼。
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醉倒,后果或许严重到她不能承受。
林星有种无力的挫败感,她讨厌自己的理智,讨厌自己永远屈从于普通人法则的无趣。
更讨厌即使讨厌,她也无法无所顾忌去打破的状态。
因为她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无所顾忌纵容她的无所顾忌,会在她因为无所顾忌遭遇麻烦时,保护她,迁就她,帮她善后,不问缘由。
她没有资格任意妄为,她鄙视自己的怂,也只能接受自己的怂。
从酒吧出来,林星脚步是虚浮的,头昏,走路有点不受控的歪斜。尽管意识足够清晰,也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飘忽感。
等在酒吧街门口拉客的出租车很多,但客源太多,供不应求。接连有醉鬼被送上车,林星抢不过只能走到更开阔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
有空车远远开过来,她招手示意,见对方打转弯灯靠边,她本能往道路中间走了两步。
身后有人抢车,走得太快太急,狠狠撞到她后背,她脚步本就发虚,趔趄一下,陡然冲到了街道中央。
一声刺耳的急刹,她跌坐在地上惊恐抬眼,车灯刺目,硕大的黑色车头与鼻尖仅咫尺之距。
后怕刺激得林星一身冷汗,她本能抬手挡在额头,看到车主下车,她想站起来,双腿却绵软得不听使唤。
“抱歉,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年轻男人半蹲在她面前,语气温和,几分急切。
林星庆幸对方好脾气,没有对突然冲出来的醉鬼破口大骂。她头昏得厉害,摆手说:“没事”
顾时谦在她抬头时迟疑了下,顿了顿才问:“脚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谢谢。”
林星用力扶着车头想站起来,顾时谦看她动作困难,扶了把她小臂,在她站稳立刻收回。
“实在抱歉,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才冲出来。”她弯了弯嘴角以表歉意,醉酒让她的动作和语言都变得机械。
顾时谦“嗯”声:“真的不用去医院?”
“不用,谢谢。”
“你刚才是要叫车?”
“嗯。”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人的意识有时候会和行为南辕北辙,林星是坐到车里才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会答应陌生人的搭车邀请?
不是对对方品行好坏的猜测,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我保护意识。
她坐在后座,裤子臀部以下都是湿的,衣服上也沾了泥水。内搭款式修身,她不好意思将外套脱掉垫坐,只能从包里翻出简历垫在坐垫上。
怕突然接到面试通知,这段时间她出门都习惯带简历,递出去多半进垃圾桶的东西,终于有一次用武之地。
暴雨过后,车窗外的夜色很干净,璀璨而华美。两人一路都没说话,直到林星道谢后下车,顾时谦看她走远,才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感。他真的见过她,好多年以前。
顾时谦真正印证自己的猜想是第二天,他在后座看到林星的简历,履历表从高中开始,明明白白写着一中,年份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本想立刻拍照发给某人,转念想到这份简历遗落的原因,下意识有了某种阴暗的猜想。考虑几秒,他照着简历上的电话打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顾时谦没废话,表明身份,告知林星丢了简历在他车上,约时间给她送过去。
因为醉酒,林星对昨晚的事情轻微断片儿,听他提起又翻了包,才想起这茬事。
她立刻跟他解释用简历当坐垫的原因,抱歉问:“坐垫有被弄脏吗?如果脏了,我可以帮你清洗。”
她语气很诚恳,没有一丝客套或推诿,顾时谦说没有:“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你直接撕掉扔到垃圾桶就好。谢谢你。”
她的拒绝让顾时谦意外:“不要了?”
“那一份应该也用不上了。”
“为什么?”
“弄脏了。”
“我看挺好的。”
“我有电子档,重新打一份就好,你过来一趟也麻烦。”
“……”
顾时谦有种挫败感,明明是他在试探她,她怎么好像也怀疑他?他不能接受这种反差。
“你要应聘华信证券?”
为了招聘的有效性,华信证券招人一直使用专用模版,应聘者在官网下载填写,填写说明就是一次初筛。表格上有华信logo,不起眼,圈外人很仔细才能看到。
林星没瞒:“嗯。”
“我还是给你送来吧,好好的一份,扔掉怪可惜。”
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顾时谦一向说得顺,怕表现得殷勤过头让人误会,欲盖弥彰式加一句,“我下午要去一院探望一个病人,离你那边挺近的,给你带过来,你过来拿。”
林星觉得这操作属实多此一举,想着对方也是好心,便没再拒绝。
挂断电话,顾时谦没再耽搁,转头拍照发给某人。
【我女朋友表妹,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个忙。】
有些人的无聊是间歇性的,对人不对事。
对面很快回:【你哪个女朋友?】
顾时谦:【履历挺优秀的,绝对的人才输送。】
邢侓尧:【我这儿优秀的人多。我不管人事。】
顾时谦啧声,将无聊进行到底:【其他人再优秀,也没见你千里护送。】
【你当年用我名义给女孩子送机票,这点子小忙不帮?】
发完这条,顾时谦将手机调静音,转身进了会议室。半小时后,他再看手机,通话记录里果然躺着来自某人的未接。
他假装不知,回拨回去,结果没等他开口,那边抢先甩过来问题:“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给男主露个侧脸,嘻嘻,感谢在2023-02-02 17:03:45~2023-02-09 16: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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