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大周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去找你,”陆明月道,“他一直不相信那些传闻是真的,直到亲眼所见。我有拦过他,可是衡阳,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愿意躲在妻子的庇护下,做缩头乌龟。阿姐知道你没有错,但这样,对阿照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些……”
陆照枝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能忍受自己死里逃生,苦等三年的妻子嫁给了别人,更荒唐的是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
活脱脱像个废物。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姐,”衡阳实在想不明白,他明明一开始就可以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不说啊?”
“阿姐,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只想快点见到陆照枝,把误会说清楚,她想知道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当初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如今的沉默不语。
“衡阳,阿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为陆家所做的这一切,我陆明月此生无法偿还,”她叹了口气道,“可他说了,他不想见你……”
犹如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痛得人发不出声。
“世道弄人,衡阳,你莫要强求。”陆明月很是于心不忍,她这个做姐姐的能理解自己弟弟,却也觉得委实不厚道了些。
她缓缓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木木地站起身,“阿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唤你,只要他好好的,不见也没什么的……”
一辈子都不见了。
可是,连念归,他也不想见了么?那是他的亲骨肉,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
陆明月长叹一口,欲言又止,“阿照,我会劝劝他的,只是你……”
她鼓足好大的勇气,才敢小声地问,“赵怀英,他对你好么?”
这话,更像是替陆照枝问的。
陆明月的心里不是没有希冀,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最是口是心非。但很多时候,两个人能长相厮守决不会是因为年少的冲动,而是彼此之间相濡以沫。
陆明月一直在等她说那句话,可惜除了冗长的沉默,再无其他,甚至她的眼神也有些飘忽闪躲。
“阿姐知道了,”陆明月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语气依旧柔和,“阿姐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被这些俗事所困,为自己而活。”
“阿姐我会记得的,”她笑了笑,很是恋恋不舍,“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
陆明月点点头,看着她孤孤单单离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泪水决提,却不敢哭出声响。
衡阳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不远处房舍内发出一声瓷瓶落地的脆响。偌大点声音,在寂静的寺庙里格外清晰。
木门虚掩着,逆着光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她心若擂鼓,停下身,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过去。
她对白云寺的每个角落并不熟络,甚至有些生疏。她是个胆小的人,如今却觉得没那么可怕,因为自己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一定就在那里。
他在就门后面,两个人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隔着上头能小到仅能插针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他一身玄色衣袍,和白皙的耳后。
她停下脚步,没有去推那扇门。
“陆照枝,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也知道你不想见我,”她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了多久,才把这话说得风轻云淡,“所以这次,我是来同你告别的,从今往后,山水永不相见。”
她松了手,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还没转身,一个黑影从屋里闪了出来,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样屋子里拽。
她力气小,双脚几乎要离地,木门在身后发出一声闷响,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窗外投进来的光,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她听得见他燥热的喘/息,清俊的面容隐没在暗处,黑沉沉地,宛若修罗地狱。
“陆照枝。”她极力挣脱,奈何对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没有说话,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那呼之欲出的怒火和恨意。
果不其然,她再次奋起身反抗时,对方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动作粗鲁地像是在擒杀俘虏的猎物。
鲜血腥甜一下子涌入喉腔,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试图将他推开,可对方越发变本加厉,仿佛要将她撕裂揉碎。
手腕处已经泛红,骨节生疼,她身子有些僵直发冷。
最后松开拳头,放弃了挣扎。
他的恨意,在她的身上,肆虐横行。
片刻沉寂以后,在那双破碎不堪的眼眸中,他看见了自己,停下了手。
“啪!”
她突然惊醒一般,对着眼前人,狠狠地扇了过去。
她低头看了看滚烫的掌心,久久不敢相信。陆照枝的脸颊上顿时起了红肿的痕迹,他躲过她伸出来想触碰的手。
她努了努嘴,心里像被什么给掏空了一样。
尽管成亲是父母之命,彼此之间虽有些磕磕绊绊,但并未红过脸,更别说动手打他。
第二次了。
她有些震惊,已经忘了平生的第一巴掌是打了谁?
赵怀英亦或是他?她这双只会女红,习字作画的手,如今打起人来,习惯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还真是讽刺。
“三年了,陆照枝,你明明可以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说?”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这笑比哭还要难听,“你就是要我难受,要我亏欠,要我痛不欲生地过一辈子,你才甘心是不是?”
他沉沉地笑了一声,“邹衡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早就被我休弃了,你现在的身份连一个外人都不如,你觉得我陆照枝已经癫狂到连一点小事都要昭告天下吗?还是你以为还可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她悲戚地开口,神情落寞。
“你这话,就更有意思了,”他冷哼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回大周第一个人想见的人就是你,可我看到了什么?你和赵怀英在榻上缠绵悱恻,对着他笑,还替他挡箭,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我陆照枝又算什么?莫说区区三年,即便是三十年,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我陆照枝是整个大周的笑话。”他拍了拍胸口,目眦尽裂。
他拼死从大燕回来,可不是为了这一幕。他更不愿意,把三年的遭遇说给她听,好像是刻意寻求她的同情。
“不要想着辩解,更不要说你邹衡阳有多少苦衷,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他打断她的欲言又止,“你周旋在我和赵怀英之间,却要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又是想演给谁看?”
她站在原地,默默垂泪,无数委屈翻涌而来,都及不上他的冷嘲热讽,“那你告诉我,当年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我阿爹阿娘我弟弟又做错了什么,因为你,他们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在人前抬头,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陆照枝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是一个人躲起来,不顾亲人死活吗?将来等孩子出世,我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大周的逆臣贼子吗?非要这样,你才满意,才觉得你的真心没有被辜负,对不对?”
“从前,我觉得你天真无邪,不染尘埃,偏偏也是这样的天真,害了你。”
“邹衡阳,我恨自己无能护不住你们母子,更知道你跟了赵怀英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欠你的,几辈子都还不清。可我想知道,”他颤声问,“你那么热切地亲吻,到底是自愿还是受了胁迫?”
“事到如今,这对于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她才意识到,眼前人看似经历了生死,可心智仍旧执拗地像个孩童。
“当然重要!”他声嘶力竭道,“因为我想知道,赵怀英是不是把你的心也一块收走了,邹衡阳,他喜欢你我可以把你抢回来,可如果你喜欢上了他,你叫我怎么办?”
一条路走到黑,怎么也不肯回头。她气得险些笑出声来,冷声道,“我以为这三年的经历足以让你变得成熟,让你想清楚,人除了活着,其余的都是身外事。是,我喜欢上了赵怀英,讨好他,甚至为他去死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陆照枝拳头握紧又松开,眼底的泪始终不肯落下。
“他和我青梅竹马,自小感情深厚,这些在你我未成婚前,就告诉过你,我心悦他,区区三年,又怎么抵得过十几年呢?”
她确实说过这话,只是自成亲以后,便舍弃了那段单相思,一点点学着去对陆照枝好,慢慢地去喜欢他。可从未想过,时至今日,他对自己的感情仍然质疑。
她累了,不愿再替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多耗费半点心血。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做了积德行善的大事,”他得意地笑笑,“无意中拆散了你们。”
邹衡阳对眼前人的一言一语,已经失望透顶,内心激不起更大的波澜,只想看他到底要狂癫到几时,才能觉悟,才会自省。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他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早知如此,我坚持什么呢?反正我也是个死人了,陆家的荣辱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