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王府内院,月明星稀。

赵怀英把她放到床榻上,解开了穴道,什么都没说,起身往外头走去。

她整个人从濒临死亡的恍惚迷离中,回过神来,冲向门,用力和上,锁紧。

跑到面盆前,将整个脑袋都浸入了清水里,好久好久。

直到再也喘不过气,才猛地抬头。用水清洗,揉搓自己的脸庞,胳膊,衣襟。

她穿件白色中衣,冷水刺骨,浇灌进里头,可洗到满头大汗也不曾洗干净。血污就好像长在身上一样,晃地刺眼。

她无力地靠在墙根,屋子里燃着上好的沉香,那是赵怀英知道她每夜无法安枕时,特意找人采买的,有镇静安神的功效。

炉子里的炭火,由明到暗,渐渐变成了灰烬。

她把衣衫悉数褪去,方才注意到阿娘先前塞给自己的一包吃食。里面是桃花糕,可惜已经碎了。

邹氏知道,肃王赵怀英一直很喜欢吃,自己做这些,无非就是想对方看在当年的薄面善待自己的女儿。

赵怀英坐在案上,像平常一样,批阅公文。裴影叩门进来,端上茶水,俯身回道,“殿下,那个蒙面人已经查明身份。”

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端王府。”裴影小心翼翼。

“知道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和意外,能叫父皇看重的哥哥,表面上仁厚谦恭,背地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连王府密室关了个人都知道,虽不敢确认身份,却敢来试探。

“殿下,方才……”裴影欲言又止,觉得这样的事不应该管,故而也不开口了。

“那个贱婢呢?”他捏紧了茶杯,冷冷问话。三年前入府的时候,可从来没提过是陆照枝的人。他也没问,因为信她。

“许是吓到了,在小屋睡着了。”裴影摸不透主子的心思,老老实实作答。

“吓到了?”赵怀英冷笑一声,“我听说,她心悦于你。”

“是真的吗?”

他气势压人,语气里满满的审视。裴影扑通一声就跪倒了,“末将,是末将是喜欢她的,和她没关系。”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赵怀英忍不住自嘲,被这两个人骗得好苦。这三年,他一直怀疑自己同衡阳之间,或近或远的间隙,是不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眼下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裴影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道,“是末将的错,可这些年她从未做过背叛王府,背叛殿下的事。”

赵怀英笑着拍了拍他脑袋,这么高大的个子,心思实在是单纯的可怜。人家在床头说的悄悄话,能听着吗?

“算了,起来吧……”他神情突然缓和了下来,“裴将军也以为,我是一个特别冷血无情的人,对不对?”

裴影身子一抖,他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更别提是陆照枝的人,男的直接杀了,女的送去当军妓。

“末将……”裴影也知道不能睁眼说瞎话,赵怀英生来最讨厌阿谀奉承的话,坊间传闻那么多,自己再说慌,成什么样了。

“殿下是好人,末将愚钝,不懂那些读书人的大道理,于末将而言,对末将好的人,就是好人。”

赵怀英没有追问了,只是点点头。

“殿下……”裴影明白方才那事,让这两个人有了新的芥蒂,才会让他这般心绪不宁,说道,“在山上的时候,末将知道,殿下是为了救下夫人,才说了那番话。夫人会明白殿下用心的。”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他像个叛逆的小孩,不假思索地反问,在看到裴影惶恐难安的神情后,又露出一丝平静地笑容。

“殿下,末将还以为是陆反贼的旧部,知道他受困,特来解救的,”裴影不解道,“既然弄清楚了是端王府的人,殿下为何不派人送过去?”

“裴将军,你今晚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他瞬间收了笑容,面目狰狞,“自己下去领罚。”

“末将领罪。”裴影灰溜溜地跑了下去。

事情已经过去三日,这几个夜晚,衡阳一直睡不好,夜里也总被噩梦惊醒。

而赵怀英好像也消失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当晚的衣裙,她也让萤灯用火烧了,可即便这样,那日血淋淋的一幕,还是怎么都忘不了。

上一回,见到那么多血,还是陆照枝尸首回城的时候。

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萤灯给她端了些小菜和米粥,轻叹一口气,“夫人,多少吃一点吧……”

她没胃口,摇摇了头,躺在榻上不愿起身。如果能一直躺着,也是好的。

就不该那晚出门。

“那个蒙面人会是谁呢?”她鼓起勇气,细想了想,“我问他,他也不答。他认识陆照枝吗?为什么要赵怀英放了他……”

如果是陆照枝的人,就这么死了……

除了别人,她实在想不到谁会替一个‘死人’这么豁出命去?

“奴婢也不知道,”萤灯摇摇头,“不过奴婢以为,即便是,也非死不可。”

她眼眸微亮,看着萤灯,以为对方是要说什么?

“他挟持了夫人,本就该死。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萤灯看了看她脖子上浅浅的口子,又气又恨。

她恍然大悟地点头,欣慰了一些,“是啊,陆照枝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

从来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哪怕是万无一失的谋划之内。

否则,又怎么会在临死前,写下休书,保全了她。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端王府三个字。倘若真的是端王派来的人,那么一切就都合理了。

陆家即便无罪,当年也是皇帝亲下的圣旨,而今皇帝仍在,又怎么允许自己在史官手中这一黑点。除非,新帝继位,况且,她也不知道端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他和赵怀英一直是死对头,可皇子之间争储本就是你死我亡的事,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夫人,你还是吃一点吧,就当是为了奴婢,好不好?”萤灯数着日子,自那晚会来以后,她就吃得很少,有时一口也不吃,肉眼可见的消瘦。

“奴婢知道,夫人是为了殿下的那番话伤神,可夫人你仔细想一想,那人是冲着殿下来的,而殿下是因为担心夫人的安危才一路跟过来。倘若夫人那日听殿下的话,让裴将军跟着,事情就不会发生。”

萤灯也不知道这话,她有没有听进去。

“那样的情况下,殿下只能这么说,让对方误以为夫人不重要,一时松懈,才好下手,”萤灯解释道,“夫人知道的,殿下树敌众多,倘若承认夫人是他所爱,那夫人一定会没命的。那么多人盼着殿下死,他们杀不了。但看见殿下痛不欲生的样子,比杀了还要畅快淋漓。”

“夫人,奴婢是跟着小侯爷一块长大的,自夫人入王府,奴婢虽不愿待见他,但这回奴婢想说,夫人真的错怪殿下了……”

她的脸白了又红,语气倔强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口出所言,心之所向……”

“夫人又错了,”萤灯道,“难道当初夫人入王府的初衷,是因为想得到殿下的爱意吗?”

她摇摇头。

确实不是,她嫁给赵怀英是为了保全邹家和肚子里的孩子,他或许知道,却甘心为她所用,她什么都求,却唯独不求他爱自己。

那么,他说出不爱自己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心里空空的?明明是自己曾经不屑的东西,却想占有。

她神情痛苦地闭上眼,揉了揉脑袋,伸手去摸床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摸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强劲有力的大手。

“我听萤灯说,你不肯吃东西。”他端起粥试了试,不烫,随即递了过来。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

粥很香,她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也不想吃一口。

赵怀英放下碗,揪起她一束柔顺的发丝,在手里转了几转,“你又忘了,先前我说过什么……”

她浑身一哆嗦,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扒过碗猛灌下几口,满脸愤恨地看着他。

她怎么会不记得?如果自己再不听话,他真的会杀了萤灯。

他这个人极其没有耐心,杀一个人再寻常不过了。

他抬起她下巴,用帕子轻轻擦掉唇角的米粒,又松开了手。

“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所以要来问问你。”他说。

三天不见,难道是为了这?她不敢应,但也不敢不开口,似乎也猜到了零星半点。

整个人浑身四肢开始冰冷,“萤灯她虽是侯府的人,可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殿下一句不是。”

“嗯?”

“方才,还说了呢?”她脸涨地通红,实在不知道赵怀英给她架得这座高桥该怎么下?

“说那晚,殿下那番话,是权宜之计,不是殿下本意。”她的心都快跳出心口了,赵怀英凑得很近,仿佛能触碰到对方脸上的绒毛。

痒痒的,气息温热。

“那么本意是什么?”他转过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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