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他一心求死。

他本来就是冲着赵怀英来的,没想过会有人出来挡箭。

竟还有人舍不得他,愿意为他去死。

“我不杀无名之辈,”赵怀英丢开火把,用长剑挑起对方下巴,似乎在探寻着什么,下一刻长剑狠狠地扎穿了刺客的肩膀,怒吼道,“说!”

裴影虽说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但还是被赵怀英的喝声吓得身子一耸。

他很少动怒。

“陆照枝。”声音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赵怀英从他眼里看出了不甘心和千刀万剐的憎恨。在场的府兵皆面面相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裴影更是一愣,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竟是陆照枝。

他没死还活着?只是他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怀英抽出长剑,他连吃痛的喊声都发不出了,双手强撑在地上,鲜血宛若一朵朵梅花,在雪里绽放。

裴影见情形不对,忙上前,“陆家反贼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好大的口气,竟敢冒充陆照枝!”

裴影不是没有恻隐之心,当初陆照枝的死讯从关外传来,他悲痛了许久,他敬仰,却也是各随其主,唯留叹息罢了。

倘若他真是陆照枝……

好容易,死里偷生回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了仇敌,在榻上行鱼水之欢,还为他挡箭。

他不知道陆照枝会不会疯,反正他自己快疯了。

太惨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冀州陆照枝。”他知道裴影的用意,眼底透出一丝轻蔑。既然来了,他还怕死吗?

“裴影!”赵怀英看着仍在走神的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去告诉夫人!”

“是,殿下。”裴影不敢违抗命令,低着头快速往后院走去。

萤灯正在清扫阶上积雪,看着他急匆匆而来,脸色发青,忙道,“夫人已经歇下,裴将军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裴影不敢直视,他知道萤灯自小在侯府长大,与陆照枝感情非同一般,要是叫她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难过。

“殿下只说让我来请夫人,旁得没说。”裴影不敢久留,灰溜溜地跑开了。

青色麻石砌成的密室内,陆照枝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脑海中全是她拼死护住赵怀英的场景,反反复复,他轻笑出声,到最后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结发夫妻,白首同心,在他看来不过是场笑话罢了。这才多久,她就改嫁了,还以为坊间传闻都是假的,他不甘心,他不信。

陆照枝觉得他就不应该回来,他就应该死在关外。

“他好像伤得很重……”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陆照枝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三年了,三年未见。她在近处,再看到这张容颜时,陆照枝险些放声大哭,可他忍住了,用手支撑起身体,靠倒在墙上。

“他很快就要死了……”赵怀英凝眸,眼底满是寒意,“府兵刚刚抓到的刺客,他说他是陆照枝。”

他递出长剑,柔声道,“你说,你早已臣服于我,我不信,所以要你试试。”

要不是从赵怀英的口气中听到了杀意,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样一副支离破碎的身体,会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陆照枝。

他太瘦了,像颗轻飘飘的浮尘,衣裳几乎是垂挂在身上,双眼无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口,脸上更像是被人用刀剑活生生割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可无论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陆照枝,怕也活不过明天了。

“殿下……”她语气满是哀求,可赵怀英却无动于衷。

她无奈,只得接过那把长剑。

“怎么?心疼了?”赵怀英搂住她细嫩的腰肢,下颌搭在粉颈上,亲昵地蹭了蹭,“要是怕,我来帮你。”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长剑直逼陆照枝喉咙,吓得她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长剑刺歪了,在原本的伤口上,又狠狠地补上了一剑。陆照枝低吼了一声,双眸猩红。

敌军的长刀砍在他身上,赵怀英刺他的时候,他都不觉得疼,可偏偏就是邹衡阳这不太用力的一剑。

他真的疼了,很疼很疼。

他的心在哆嗦。

“不要!”

叮地一声,长剑落地,她满脸惊恐地看着赵怀英,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我求求你,不要……”

如此举动,也让赵怀英真的相信,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陆照枝。

衡阳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里对自己的好,莫不是装出来的?他竟然要她亲手杀死陆照枝。

“他刚刚用暗箭射伤了你,”赵怀英饶有兴致道,“看来你没骗我,他就是陆照枝。”

“你别碰她,放开她!”陆照枝挣扎着想起身,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只能满眼愤恨地看着赵怀英,嘶吼,沉寂。

杀人?在侯府的时候,她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今他赵怀英却要她杀了自己。

“碰?”看着陆照枝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模样,赵怀英心里燃起一阵快/感,他等一天等了太久,邹衡阳本来就是自己的,是他横刀夺爱在先。

“她的每一寸肌肤,我都尝过,”他冷笑道,“陆照枝,你要不要问她,是如何在我榻上承欢的?”

他不想问,他不想听,因为他刚刚已经看见了。他不愿想起那样的伤心事。

“赵怀英,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他能自证清白,你会为他申冤。”到如今,衡阳的心底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赵怀英没这么坏,至少不那么冷血。

一个忠心为国的将军,受了不白之冤,他那么惜才的人,大抵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你别忘了,要不是他,你们将军府怎会沦为那样的境地?”赵怀英其实早已猜到,她会为陆照枝求情,拼了性命也会护住他,只是当对方真的这么做时,仍觉得心痛难忍。

她还爱着陆照枝,那么先前的巫山云雨,耳鬓厮磨都是假的吗?

“他若是清白的,大可堂堂正正进我肃王府,我赵怀英愿以命相护,替他洗清冤屈,”他原以为自己能承受这样的时刻,“可他偏偏要偷偷潜进王府。”

“邹衡阳,你亲眼所见,他想杀了我!”

赵怀英才知道,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心疼,先前说那番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眼底是有委屈和不甘的。

“赵怀英,我求求你!放他走吧,”她并没有回应他的倾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算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要杀我,邹衡阳你看不到吗?他要杀了我,你却在这里为他求情?!”赵怀英笑出声来,“你已经是我的人,你的心你的身子早就属于我了。”

“赵怀英,”她走上前,轻轻牵起他的手,柔声道,“我邹衡阳说过的话一定作数,自始至终,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不想杀他,不是因为对他垂怜,而是我不想你手上沾染太多血腥,孩子还小,我们就当为他积福。”

邹衡阳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哪怕是假话也是好的。

赵怀英太容易哄了,说几句好话就心软了。

孩子。

对,他还有孩子。赵怀英想起来了,他没有输,也不会输。

陆照枝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衡阳嘴里说出来的,他们的恩爱更不像是装的。

“邹衡阳,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的!你都忘了!”

她怎么还和赵怀英有孩子了?那他的孩子呢?那个原本属于他们的孩子呢?

“她答应过你什么了?”赵怀英得意道,“一个乱臣贼子,难道她答应替你守身如玉,拿整个将军府替你陪葬吗?!”

陆照枝身子一沉,堕了下去。赵怀英说得没错,眼下的自己,自身难保,还怎么去护她?

“我没反,我没反……”他喃喃自语,默默低下头去。

在城中苦苦坚持了数日,耗尽粮草,挨不到援军,他只能大开城门,与敌军拼一死战,以求一线生机。

说他反了?大燕派使者偷偷来侯府求他时,皇上听信奸臣中了埋伏,却向他问罪,东宫试图拉拢他,以冀州侯府上下几百口人性命做要挟时,他怎么不反?

偏偏是他整整被困城中一个月,浮肿着身体和战士们杀出一条路,是他在紧守城门苦苦等待援军,写好诀别信的那时,他反了?

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笑。

以前陆照枝不信怀璧其罪的道理。

现在他信了,可也晚了。

太子突然病逝,朝中局势不稳,东宫空悬,有人趁机而入,试图浑水摸鱼,他保持中立,却不曾也被卷入其中。

赵怀英走到他跟前蹲下,用掌心拍了拍他的脸颊,目色阴鸷,“听到了吗?陆照枝你输了。”

“我答应衡阳,不杀你。”

他听到了,邹衡阳说,她从来没喜欢过。

他知足了,这趟王府没白来。他亲眼看到他们在云雨,还是她主动的,他也听到邹衡阳了说不喜欢。

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反正已经活不成了,”她强忍住眼里泪水,“我有话要跟他说。”

赵怀英犹豫片刻,招招手,连同裴影也一起走了出去。

“殿下,夫人她会不会……”刚出密室,裴影就忍住追上前,欲言又止。

他怕陆照枝会起杀心,更怕邹衡阳自己不想活了。

赵怀英似乎也能猜到他想问什么,却没有回答。

从她进王府的那一刻起,赵怀英就知道,她并非真心真意,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住邹家。

可他却是心甘情愿,被她这么骗着,虽然她的心不属于自己,但至少身子是他的。

直到陆照枝出现的那一刻,他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