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头、李勇和刘七三人相继跳进凤屏寨,与反扑寨门的还乡团碰了个正着,六把手枪一齐喷火,打得还乡团的乡丁尖叫着转身就跑。
赵石头看着白衣人隐没在黑龙潭前的竹林中,也跳过黑龙潭,向刘红云和盼盼跑去。
“石头,你受伤了。”刘红云上前扶住赵石头关切地问。
“嗯,擦破点儿皮,没事儿。”赵石头冲刘红云笑笑说。
“还流血呢,我给你包一下。”刘红云从自己内衣上撕下一条布,一边为赵石头包扎一边问:“他是谁?”
“啊,救我诺(1)人。”赵石头说,“就是这把飞镖的主人。”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飞镖冲刘红云晃了晃。
“噢——”刘红云看了看赵石头手中的飞镖,知道白衣人就是赵石头常提的那个隐士,遂关切地问道:“他在这儿隐居?”
赵石头冲刘红云点了点头说:“瀑布后面有个水帘洞。”
“潭溪洞。”刘红云脱口而出。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赵石头:“那宝藏就——”
“有可能!”赵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一边想一边说,“七个字就差一个寺字。”
“会不会就是用的同音字?”
“这就是疑点儿。”赵石头若有所思地说。
“你发现什么没有?”
“进去就打了起来。”赵石头淡淡地说。他见刘红云为他包扎好了,就用右手推了一下刘红云的后背说:“走吧。”
刘红云上前抱起盼盼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赵石头:“你认了他,他没说什么?”
“他说,不让咱来找他,他有事儿找咱们。”赵石头喃喃地说完,又盯了一句:“他好像知道咱住的地方。”
“他是什么人?”刘红云一边思索一边说,“知道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告密,不会是坏人。”
“嗯。”赵石头点了下头,放慢脚步与刘红云并着肩一起走。他压低声音对刘红云说:“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看宝的人?”
“不可能。”刘红云接着说,“你也不想想,太平军来这里是什么时候?都九十多年了,他一百多岁了?真成神仙了?”
“也许是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人。”赵石头淡淡地说。
“也有可能。”
赵石头看刘红云点头认同他的看法,接着说:“他还说,等我们的主义实现了,他没找咱,就让咱来找他。”
“看来他对咱还是比较了解的。”刘红云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这么想。”赵石头说,“八路军在这里待了一年,他可能有所了解。”
“对,他一直在观望。”
“要真是这样,他对咱们还是很有好感的。”赵石头说,“要不,他不会说等我们的主义实现了再来找他。”
“这话里有话。”刘红云说,“从这话里看,他还真像看宝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怎么办?”刘红云盯着赵石头问。
“回去,等大部队回来再说。”
赵石头回到鸭梨潭的溶洞就发起高烧,一连烧了几天才清醒过来。他只感觉浑身发软,四肢无力。想一想,白衣人不会害他,要害他,凭白衣人的武功,那天他们一家三口都离不开黑龙潭。他按照白衣人的要求,一天吃一粒解药,又采来浮戏山的金银花,当菜吃,泡水喝,慢慢地,身体一天天硬朗起来。他挨着日子,半年过去了,浮戏山从秋走到了冬,又从冬走到了春,山里的土解冻了,草发牙了,他又能开始慢慢地运气练功了。他和刘红云虽然没有再去找白衣人,但是时刻关注着黑龙潭的动静,一心等待着八路军大部队回来。
浮戏山的迎春花开了,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梨花开了,红的花,粉的花,黄的花,紫的花,白的花,各色各样的山花都开了,开满了山坡,开满了河谷,树木蒿草都披上了新装,把整个浮戏山装点得犹如仙界天堂。
鸭梨潭映着早晨的阳光,映着姹紫嫣红的浮戏山,映着赵石头和刘红云练功的身影。
赵石头收势后,笑眯眯地看着刘红云。刘红云刚打过一套太极拳,这时正练少林小红拳,刚做完“起势、海底捞月、鹰勾架、叉步冲拳、缠腕弹腿、撑补拳、铁匠三锤”几个动作,赵石头就拿出师父的架式喊了起来:
盘头花子裙拦式,提膝盖掌却地龙;
踩步撩阴分心掌,单片坐盘猴观境;
背剑地龙起抹手,拦门砍腿抱头挺;
震步打虎呈英豪,左右跨剑腿上功;
前扫背扫根子腿,背锤包脚里合成;
燕子打肋十大响,左右丁膀分七星。
刘红云跟着赵石头的口诀翩翩起舞,将小红拳的三十六个动作一气打完,如行云流水,似轻歌漫舞,真可谓夫唱妇随,珠联璧合。
“好。”赵石头看刘红云做完收势大叫一声,一边看着刘红云微笑一边鼓掌。
刘红云理了一下搭在眼前的秀发,抹把汗,冲赵石头歪着脑袋嫣然一笑撒娇道:“好什么呀?”
“好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去你的。”刘红云爱怜地推了赵石头一把,接着问:“今天干什么呀?”
“今天,今天带你们去桃花峪。”赵石头说,“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红的、粉的、白的,可美了。”
“真哩?”刘红云学着当地的口音笑着问。
“真哩,等孩子睡醒了——”
“叭叭叭”清脆的枪声划破了浮戏山的天空,打断了赵石头的话。枪声过后,便是密集的滚雷似的炮声,震得鸭梨潭水泛起层层涟漪,赵石头和刘红云急忙爬上山头朝响枪的方向张望。
“一定是八路军的大部队回来了。”赵石头看着远方的战火兴奋地说。他见刘红云瞪着迷茫的眼睛看自己,急忙解释说:“你想,凤屏寨和王雨霖勾结在一起,有人攻打凤屏寨,不是八路军还能是谁?!”
“那地方是凤屏寨啊?”刘红云看着硝烟升腾的地方问。
“嗯,就是凤屏寨。可能是王雨霖躲进凤屏寨了。”赵石头一边看着凤屏寨一边思索着说。
“有可能。”刘红云看着凤屏寨一边想一边点头赞同。突然,她脑海里浮现出赵石头曾给她说过的话:“牛半山不愿收留我们,他怕王雨霖灭了他们将军寨。”
“会不会是王雨霖在打凤屏寨?”刘红云迟疑地说。
“王雨霖和王长贵穿一条裤子,他咋会打凤屏寨哩?!”
“说不准,他们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刘红云淡淡地说。
“也可能。”赵石头想到王雨霖与王长贵之间有夺妻之恨,点头赞同刘红云的想法。但是,第六感觉一直在告诉他,是八路军的大部队回来了。他望着凤屏寨的方向说:“我去看看,我感觉是八路军的队伍。”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你看孩子。”
“没事儿,他自个儿在洞里又不是第一次,有吃有喝的,他也不闹。”刘红云不以为然地说。盼盼已经会走路了,自己会拿着东西吃喝,两人干活、锻练的时候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溶洞里。
“那好,我们快去快回。”
赵石头和刘红云来到凤屏寨下,这里的枪炮声早已停息,有许多老百姓在给军队送东西。那些军人穿的是一身黄军装,不是“八路灰”。原来,浮戏山迎来了人民解放军。
王雨霖接到他在国民党中央的干爹的指令,带着几个亲信悄悄地跑了,解放军根据赵老二等人提供的情报一举解放了崇仁乡,常光耀带着还乡团的残兵躲进了凤屏寨,依据天险与解放军对抗。
赵石头看着眼前的军队和老百姓,有点疑惑地对刘红云说:“他们不是八路。”
“军装不像,看他们对老百姓的态度,倒像是八路。”刘红云一边想一边说,“我过去问问。我是女人,他们不会怀疑什么。”
“我去,有啥事儿,我比你利索,好脱身。”赵石头争辩说。
“能有啥事儿?你没看那当兵的和老百姓有说有笑的?瞧,还有个女的呢。”
赵石头朝刘红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位当地妇女笑容可掬地把一碗水送到一个当兵的手里,就轻轻地说:“注意安全。”
刘红云冲赵石头一笑,放下枪,慢慢地钻出树林,整整衣服,上了路,向前走去。
赵石头把双枪端在手里,时刻准备接应刘红云。他看着刘红云走过去,双方比比画画地说了一阵,刘红云就转过身来冲他喊:“石头,快过来呀,是解放军,就是原来的八路。”
“石头,是赵石头吗?”一个高个子军官听到刘红云的叫声,急忙跑过来问。
没等刘红云回话,就看到赵石头腰扎双枪、手提双枪飞奔过来。
“是赵石头。”跟在高个子军官身后跑过来的赵老二看着赵石头说。
“石头。”高个子军官兴奋地一边叫着一边向赵石头跑去。
“队长。”赵石头认出了这个高个子军官就是李铁柱,大叫一声与李铁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地流下了热泪。哽咽着说:“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俺几儿(2)跑到了湖北,参加解放军了。”李铁柱淡淡地说一句自己,就拍着赵石头的肩膀深情地说:“你受苦了。”
“我,我没,没有完成任务。”赵石头说着低下了头。
“我听二叔说了,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啊。”李铁柱拍着赵石头的左肩说。
“咱们收集的情报全用上了,全用上了。”赵老二向前跨一步拍着赵石头的右肩说。
“二虎和大奎哩?”赵石头抹了把泪眼急切地问。
“大奎当团长了,镇暂儿(3)嘛,可能在荥阳哩。二虎是连长,上凤屏寨谈判去了。”
李二虎从凤屏寨回来说,王长贵提出一个条件,他要求放凤屏寨两个人到将军寨见了盟主牛半山后再谈判。
解放军答应了王长贵的要求,二蛋带着还乡团的刘麻子骑马冲出了解放军的包围圈。
二蛋直奔将军寨,刘麻子却拐弯去了别的寨子。原来,这两年,王雨霖按照常光耀的建议,给每个寨子都送厚礼拉拢,虽然只买通了凤屏寨与他们合作,可其他寨子也没有同他们为敌。今天,解放军攻打凤屏寨,王长贵发出求援信号,众山寨早已做好了联合作战的准备,就等将军寨的一声号令。可牛半山接到探子报告,说是解放军把王雨霖打跑了,常光耀带人躲进了凤屏寨,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二蛋上将军寨的目的很明确,一是求牛半山出面调停解放军的围剿,二是求牛半山下令各寨向解放军进攻。刘麻子出寨的任务是,不管牛半山支持不支持,都要说服几个平日对他们亲近的寨主发兵。
解放军早料到王长贵和常光耀要耍花招,半路抓住了刘麻子。
“放开我,放开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刘麻子又臭又硬,高声叫道。
“你吆喝啥哩吆喝?你是来使?你来干啥哩?你是通风报信的探子!”李铁柱冲刘麻子大声喝斥道。他用一副地道的河南腔,就是让刘麻子知道他是当地人。
“跟您谈好哩,俺出来俩人,我就是幺儿(4),不是来使是啥?”刘麻子梗着脖子说。
“没错,是答应叫你们出来俩人,可说好了是上将军寨,你上哪儿了?你去那儿弄啥哩?”李铁柱厉声喝道。
“我啥也不弄,看看风景,耍哩。”刘麻子赖不拉叽地说。他想,我什么也不说,你们没有任何证据,也奈何不了我,到谈判时还得放我。
“耍哩?刘麻子,你用烧红的钢锨把八路军的情报员活活烙死,给农会干部上抽筋凳、灌辣椒水,逼着赵石头跳下虎头崖,也是耍哩?!就凭这,我就能毙了你!”李铁柱虎目圆睁,瞪着刘麻子厉声喝道,吓得刘麻子直打哆嗦。接着,他放低了声调,掷地有声地说:“镇暂儿,是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说不说,自己看着办吧。”
刘麻子闻听此言,“扑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喊:“我说,我说。”他磕头如捣蒜,心想,这解放军比八路还神,刚到这里就知道了我的名字,还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儿,这当官的又是本地人,看来是啥也隐瞒不了。
“快说。”一旁做记录的解放军战士厉声喝道。
“那些事儿都是王雨霖叫干的,我是端人家饭碗的呀,我充其量也只是个从犯,是从犯啊,长官。”刘麻子一边磕头一边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
“白(5)哓喝(6),说你出来弄啥哩(7)!”李铁柱又用当地的土话大喝一声。
刘麻子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到山寨搬兵的。”
“都到哪个寨子?”李铁柱问。
“我想到——大鹰寨、二郎寨、八峰嶂寨,这几个山寨大,兵多。”
“你到这几个寨子搬兵,你们和这些寨子有盟约?”
“没,没有。这几个寨主都好说话,我挨着试呗,谁能出兵,就许谁金子。”刘麻子实话实说。
“哪几个寨子里有你们还乡团的人?”李铁柱引导刘麻子说。
“没有,都没有。”
“老实点儿。”记录的战士又厉声喝道。
“真的,长官,真的,只有凤屏寨有,其他寨子都没有。我不敢说瞎话,我们平时给他们送东西,他们都要,说放东西他们就不让了。只有凤屏寨,凤屏寨的王寨主是常队长的把兄弟,我们的金贵东西和枪支弹药、粮食都放到凤屏寨了。”
“凤屏寨有多少人?”
“一百多人吧?”刘麻子有点拿不准,瞪着眼睛看着记录员。
“你们两家就一百多人?”李铁柱盯着刘麻子问。
“二百多人,二百多人。”
“到底多少人?”李铁柱盯着刘麻子不紧不慢地问。
“三百,三百多?”刘麻子看着李铁柱一边想一边说。
“问你呢?”记录员冲刘麻子大声说,“说实话,所言不实,军法处置!”
李铁柱瞪了记录员一眼,记录员感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特别是那句“军法处置”不妥,就缓和了口气,慢慢地对刘麻子说:“你好好想想,看到底多少人。”
“三百,顶多三百人。”
“粮食能吃多长时间?”李铁柱不动声色地问。
“一年,一年多。”刘麻子说,“王寨主跟常队长说的,我就在场。他说,寨里的粮食没有我们的人,他们能吃两年,有了我们,也就一年,顶多能坚持一年半。”
“枪弹呢?”
“枪弹富余,枪弹富余。王寨主说,只要有粮食,寨里的枪弹守寨子用,十年二十年都用不完。”刘麻子说到这,冲李铁柱比画着说:“长官,您是不知道,别说您攻这座山费劲,就是攻上去也进不了寨子。那天桥,给我一把盒子,我就能守住。”
记录员狠狠地瞪了刘麻子一眼,李铁柱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儿。刘麻子。”
“在。”刘麻子急忙答道。
李铁柱瞟了刘麻子一眼,接着说:“你说得不赖,有悔改的表现,还有啥情况,老老实实地给他说。”
“是,长官。是,长官。”
孟春桃得知解放军解放了崇仁乡,正在攻打凤屏寨,闹着要下山去见解放军。牛半山一脸凝重,背着手在孟春桃面前走来走去,沉思不语。
“你说话呀你!”孟春桃气得狠狠地推了牛半山一把说。
牛半山一下跳开。又突然转过身,用双手抓住孟春桃的双肩,激动地摇了摇,坚定地说:“好,我说,我陪你去。”
“真的?”孟春桃瞪大眼睛看着牛半山问。
“真的,咱帮解放军拿下凤屏寨,作为见面礼!”
“我真没有看错人!”孟春桃一下子抱住了牛半山,在他脸上深深地印上一吻。她为她的付出、她的努力、她的牺牲而自豪,而高兴,她兴奋得不能自已。
牛半山把赵狮子叫到面前,郑重其事地对赵狮子说:“我和夫人去趟凤屏寨,家里就交给你了。万一我回不来,你就——”
“寨主,您在家,俺去。您说咋弄哩(8),俺去找王长贵,看他狗日的敢说个不字。”赵狮子不等牛半山说完抢着说。他向后搂了一把他那阴阳头,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别争了,我去。”牛半山抬起右手向外一摆干脆地说。他盯着赵狮子,那双爬满皱纹的壳泡眼(9)一下子舒展了许多,瞪得滚圆,迸发出咄咄逼人的光,咬着牙狠狠地说:“今天,是该给王长贵算账的时候了!”他把右手一挥,大有杀一儆百之意:“日他姐,他害了张三旺,我担心他跟(10)还乡团合着害咱,没有收拾他。他却蹬鼻子上脸,领着头跟咱作对,咱这盟主都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还有,我怀疑,文彬的死也与他有关!”
“寨主,我着(11)您的意思了。我去帮解放军把凤屏寨端了,提着王长贵的脑袋回来见您!”赵狮子冲牛半山单腿一跪抱拳道,真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起来。”牛半山又抬起右手冲赵狮子一扬,掷地有声地说:“这是我与王长贵的事儿,也是咱将军寨与十几个山寨的事儿!万一我回不来,你就把这寨子交给解放军,给我坐稳这个盟主的位子!”
“寨主——”赵狮子张着嘴看着牛半山和孟春桃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孟春桃冲赵狮子重重地点了下头。
“去吧,让老虎带着李勇、刘七跟我走。”牛半山冲赵狮子摆了下手说。他结婚那天看上了刘七,就把刘七调出了厨房。这刘七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实、忠诚。半年来,刘七除了习武外,还练习枪法,使着两把快枪。
“多带几儿(12)人吧?”赵狮子怯怯地问。
“中了,加上夫人,我们九把枪足够了。”牛半山冲赵狮子又摆了下手,然后扶着孟春桃的肩膀笑着说:“准备一下,马上走。”
牛半山一行来到凤屏寨下,与解放军商议,由刘红云扮作孟春桃的内侍黄妈,赵石头扮作赵狮子,随牛半山一起上凤屏寨,并拟定了战斗方案。
解放军先放二蛋上山报信。二蛋一边顺着路往山上走一边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躲在山上怪石后的土匪和还乡团的乡丁悄悄地把枪对准了山道,见只有二蛋一个人全泄了气,靠着石头打起盹儿了。
王长贵听说二蛋回来了,急忙走出聚义厅来到寨门口,二蛋一进寨门,就被他一把拉住,急切地问:“咋样?牛寨主咋说了?”
“牛寨主来了,说要与你面谈。”
“啥?牛半山来了?”常光耀瞪大眼睛惊异地问。
“嗯。”二蛋冲常光耀重重地点了下头。
“人哩?”王长贵焦急地问。
“在山下。”
“他们与解放军见面了?”常光耀急切地问。
“嗯。”二蛋又冲常光耀点了下头。
“完了,肯定被解放军收买了。”常光耀把右拳打在左手掌内烦躁地说。
“不会恁快吧?牛半山可是老油条了。”王长贵一边思索一边说,他把头转向二蛋问:“他都带谁了?”
“还是上回来那几儿。”二蛋掰着指头说,“牛寨主、夫人、王老虎、李勇、刘七。”
“就他们五个人?”常光耀又急忙插嘴问。
“嗯。”二蛋想了想又冲常光耀点了下头。
“那好,你下去把他们带上来。要——”
“你一定要认准了,不能让解放军把人换了。”常光耀不等王长贵说完急切地抢过话茬说。
“对,你挨个认准了,要有变化就别带他们上来。”王长贵对二蛋强调说。
“知道了。”二蛋点头应道。
“去吧。”王长贵冲二蛋摆了下手说。
二蛋本来就懒,刚爬了一趟又要下山还得再爬,他才不干呢。他摇摇晃晃刚走过当年拿望远镜追看女人的平台,就冲下边喊:“牛寨主,上来吧。”
牛半山也不回话。慢慢地从山腰的石庵下走出来,顺着山路向上走。他们已按解放军的部署,在二蛋上山之后,就顺着山路慢慢地向上走,解放军的突击队也随着他们到了石庵下。
“牛寨主,镇(13)快哩。”二蛋见牛半山等人不一会儿就上来了,站在路中央笑着说。
“啊,为了省时间,你头哩走,我就在后面慢慢跟了。”牛半山叹了口气,装着喘的样子说:“唉,老了,不抵你们年轻人啊。走吧。”他说着冲二蛋向前扬了下手。
“哎。”二蛋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应承一下转身向山上走。刚走到那块平台前,突然想起了王长贵和常光耀的叮嘱,让他认清人头,就站在平台上向后看。
牛半山在前其他人在后,一条龙似地向上走。二蛋数了两遍都是七个人,他心里一惊,正好牛半山走到他面前,就怯怯地问:“寨主,咋多,多了俩人?”
“你没看见是赵二当家的和黄妈吗?!”王老虎瞪了一眼二蛋,推了一把二蛋的臂膀说:“走!”
二蛋叫“二蛋”,但是不傻,顺势向旁边一闪,向后退了两步让过了王老虎,王老虎也不好硬拉二蛋,只得跟在孟春桃的后边向前走。
二蛋认清了牛半山、孟春桃、王老虎、杨勇和刘七,盯着赵石头纳闷:赵二当家的咋不跟着大当家的走,却走在最后了?
赵石头临时理了个阴阳头,远处看挺像赵狮子,近处细瞧就不行了,一是头发没有赵狮子的长,二是脸型也不一样。
“赵石——”二蛋认出了赵石头惊得失声大叫,“赵石头”三个字还没叫全,就被赵石头点了穴,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敢哓喝我杀了你!”赵石头虎目圆睁盯着二蛋说。
二蛋吓得哆嗦,但还是贼心不改,眼睛直勾勾地向刘红云身上斜。当他认出刘红云就是他亲过的女人时,急得摇头晃脑直摆双手,既而又冲赵石头鞠躬做揖。
赵石头朝二蛋背上推了一把,二蛋急忙紧跟两步靠近刘红云。
二蛋低着头盯着刘红云的屁股走,一边贪婪地嗅着刘红云身上散发的气味,一边想好事儿。他想,这次遇见刘红云也是天意,都说三回为定,他这是第三回见刘红云,肯定刘红云就是他的女人了。他琢磨着,只要进了凤屏寨,就是他的天下了,这几个人反不了天,凤屏寨的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淹死了,那刘红云不就成了他的女人了。二蛋这么想着,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虽然被点了穴不能说话,但是他还是觉得舒服极了。
王长贵接到山头埋伏的哨兵报告,说山下上来七个人,就急忙下令做好战斗准备,并立即与常光耀商量对策。他站在寨门口,远远看到牛半山一行走到天桥对面,高声冲牛半山打招呼说:“牛寨主,请留步。两军交战,我不能不小心,你们咋多了两个人呀?”
牛半山闻听此言,知道是二蛋已经给王长贵讲了他们共来五个人。但他还是沉着冷静,不以为然地说:“王寨主,我就带这几儿人呀。我告诉你来几儿人了吗?”
“王长贵,快让我们过去,这几儿人你哪一个不认识?”王老虎大声冲王长贵喊道。喊完,他又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了看赵石头和刘红云。
“二蛋,咋回事儿?”王长贵也不与牛半山搭话,更不理会王老虎的喊叫,大声冲天桥这边问道。
赵石头见状,捅了一下二蛋,压低声音喝道:“说赵二当家的和黄妈不放心追来了。不然,我打死你!”
二蛋心里早打好了算盘,这时,他才不会给王长贵说实话呢。他被赵石头解了穴,结巴着冲王长贵喊:“啊,是,是赵二当家的,怕,怕八路害牛寨主,追来了。”
“那个呢?”王长贵大声问。他认识赵狮子,也见过黄妈,只是他闹不明白黄妈一个半老婆子跑来干什么?
“啊,黄妈呀。”二蛋想起刘红云,他看了一眼刘红云,立马来了精神。他趁机拉了一把刘红云,笑着对王长贵说:“黄妈是侍候夫人的,不放心,也跑来了。”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红云的脸,好像一个孩子在大人面前做了件好事等着表扬似的。
寨门口,常光耀急忙拉着王长贵说:“不能让他们全过来,就让牛半山和他秀子(14)俩人过来。”
王长贵觉得常光耀说得在理,现在寨子里不能留太多外人,万一山头失守,外人多了,事不好办。让牛半山夫妇二人到寨子里来,还可以作人质,要各寨发兵师出有名,跟解放军谈判也多一个条件。想到这儿,王长贵用唾沫润了润喉咙,用平和的口气说:“牛寨主,大敌当前,多有不便,小的只能请您和夫人进寨子。实在不好意思,得罪其他各位了。”王长贵说着,隔着天桥冲这边山头抱拳致礼。
“王长贵,老子到你门口你不让进,算啥东西哩?!”王老虎指着王长贵一边骂一边绕过孟春桃和牛半山走上天桥,“老子今儿个就非进你的寨子,看你能把老子咋样?!”
“老虎。”牛半山冲着王老虎大喝一声。
“我今儿个就要进他的寨子,有本事让他冲我开枪!”王老虎回过头冲牛半山说。他就一个心愿,一定要进凤屏寨,按解放军的安排,搅他个底儿朝天。
“好了,好了。别伤了和气,你也一块儿过去,其余的人留下。”牛半山一边冲王老虎扬手一边对着王长贵大声说。
王长贵见牛半山答应只进寨三个人,也就妥协了,冲牛半山笑着抱拳道:“谢谢牛寨主理解,谢谢理解!”
牛半山三人刚走上天桥,二蛋就在后边冲王长贵喊上了:“当家的,也叫黄妈进去吧,他得侍候夫人哩!”他一边喊一边揽着刘红云的腰向天桥上推。他一心想把刘红云弄进寨子,也不等王长贵回话就把刘红云推上了天桥。刘红云正为不能进凤屏寨着急呢,没想到让二蛋这个色鬼帮了忙。但是,她灵激一动,装出一副很害怕走天桥的样子,向外一闪,急忙蹲下,双手摁着桥面哆嗦着不走了。
这下二蛋可乐了,他乘机把双手插进刘红云的腋窝将刘红云拉起来,紧贴着刘红云的身子笑着说:“别怕,别怕,我扶着你。”
王长贵看到二蛋从身后抱着刘红云一步一步向前挪,鼻子“哼”一下,嘴角笑了笑,没说话,默认了。
牛半山向后看了看,笑了,这态势和解放军商定的预案差不多。他们原定:赵石头和李勇上天桥时走在最后,两个人走得慢一点,等前边的人进寨门开枪后,立即返回打守在山头上的敌人。解放军突击队听到枪声立即向山顶冲锋,与山上的人前后夹击,夺取山头。进寨的人,把敌人部署打乱,掩护突击队穿过天桥。现在的态势和预案不同的是,对面山头上留了三个人,不但增强了力量,还免去了返回走天桥的危险。他们四个进寨子的人,也不必一过天桥就盲目开枪,可以见机行事。总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比预想的有利,特别是比他在将军寨想的要好得多。想到这,他故意大声对孟春桃也是对大伙儿一语双关地喊:“慢点儿啊,沉住气,站稳脚再走第二步。”众人一听就明白了,商定的就是没有特殊情况牛半山打第一枪。
“眼朝前看,别看脚下,顺着中间的白道走。欸,走,就这样。欸,欸,欸。”二蛋几乎是抱着刘红云一步一步走过了天桥,心想这女人就是我的了,欣喜若狂地拉着刘红云跑进了寨门。门内,牛半山和王长贵、常光耀正在寒暄。
“大哥,大哥,赵,赵石头。”二蛋一手拉着刘红云一手指向寨门对面的山头喊。
王长贵刚听完“赵石头”三个字,早有准备的牛半山已挥起右臂砸在了他的脖颈上,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孟春桃的枪也响了。
孟春桃一进门就盯上了常光耀,她想,擒贼先擒王,牛半山肯定先对付王长贵,她就先干掉常光耀。谁知,牛半山挥臂击打王长贵时挡住了她,她向旁边一闪,开枪没有打中常光耀。常光耀像受惊的兔子,“噌”地一下就跑出了几米远。孟春桃又对着常光耀打了两枪,也没有打中,眼看着常光耀一拐两拐就跑到了房后。
王老虎进寨门就怒气冲冲,双手按着腰中瞪着鸡头的二十响,摆出一副要干仗的样子。众人都认为他是和王长贵生气,谁也不知他就是真来打仗的。他一进门,就观察王长贵对寨门和天桥的布防,见与往日没有两样,心里有了底儿。此时,孟春桃的枪响了,说时迟那时快,王老虎拔出双枪向寨门的守兵射去。
这枪声一响,二蛋可急了,他以为到了他们的寨子,打起来了吃亏的肯定是牛半山四人。他急忙转过身护住刘红云,发疯似的冲周围大喊:“别打她,别打她,她是我的女人!”刘红云在二蛋的掩护下,举枪向敌人频频射击。
牛半山和孟春桃早已跑进寨子中央,依靠房屋掩护与敌人打起了巷战。牛半山一边打一边喊:“占领寨门,接应解放军!”
刘红云听到牛半山的喊叫,甩开二蛋向寨门楼冲去。
寨外山顶上,赵石头、李勇、刘七三人听到寨内枪响,不约而同地拔出手枪,六把手枪一齐射向靠着石头打盹儿(15)的敌人。敌人刚调转屁股准备顽抗,解放军突击队员的子弹就从背后打了过来,同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冲啊!”
“冲啊!”
这帮守敌被前后夹击,顾头顾不了尾,顾尾顾不了头,一个接一个地成了枪下鬼。有的干脆把枪一扔,趴在大石头下边把身子蜷成一团,哭喊着:“别打了,我投降,我投降!”
“我投降!”
“举起手来!”
“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
山顶的怪石间不时传来解放军战士的喊声。
赵石头见解放军冲了上来,冲李勇和刘七喊:“快进寨子。”喊完,便飞也似地跃上天桥。李勇和刘七听到喊声,紧随赵石头冲上天桥。
寨内,几十个还乡团乡丁在常光耀的指挥下,丧心病狂地向寨门口反扑过来。常光耀混在乡丁中间声嘶力竭地喊:“占领寨门,守住天桥!守住天桥!”
王老虎在寨门里,敞面对着敌人没有掩体,与敌人对射一阵就倒在了血泊中。刘红云趴在寨门楼上,以女儿墙为掩体,不停地向敌人射击。但是,她一枪难阻群敌,敌人饿狼般地冲向寨门,她正要掏怀中的两颗手榴弹,赵石头、李勇和刘七三人相继跳进凤屏寨,与反扑寨门的还乡团碰了个正着,六把手枪一齐喷火,打得还乡团的乡丁尖叫着转身就跑。
这时,被牛半山打倒在地的王长贵醒了过来。他拔出手枪,对准赵石头的后背,“叭叭”就是两枪,赵石头身体一紧,重重地向前跌去。
“石头!”这一幕被刘红云看得真真切切,她大叫一声挺身把枪口对向了杀害丈夫的仇人。可是,她接连扣了几下板击,都没有射出子弹。气得她将没有子弹的手枪狠狠地向王长贵砸去。
王长贵的枪响了,刘红云应声跌倒在门楼上,双手垂向寨门。
李勇和刘七听到背后枪响,就地一滚躲开了王长贵射向他们的子弹。二人见王长贵滚到了寨门中,就趴在地上向王长贵射击。
常光耀一看局势有变,指挥着还乡团又向寨门冲来。李勇、刘七腹背受敌急忙滚向两边的房屋,以房山墙为依托阻击敌人。
二蛋一直盯着刘红云,他看着刘红云爬上了门楼,本想追上去,忽见常光耀指挥着还乡团拼命向这边扑,子弹嗖嗖乱蹿,吓得他躲在了寨门口那棵大柏树后。当看到刘红云中弹倒在门楼上时,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把枪指向王长贵,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打死了我的女人!”
王长贵枪快,手起枪响,二蛋的喊声未落便一头栽倒在大柏树下。
牛半山和孟春桃见还乡团又冲向寨门,返身回来增援。他们从后边这么一打,还乡团又被夹在了中间,刚刚拢到一起的乡丁一下子又乱了起来。
常光耀听到背后响起了枪声,趁着混乱滚向一边的房屋。他躲在房山墙后,悄悄地将枪口对准了牛半山。孟春桃见状,大叫一声“躲开!”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牛半山。
常光耀对着孟春桃开了一枪,又把枪口指向牛半山。
“春桃,春桃。”牛半山飞身抱住摇摇晃晃的孟春桃,抬起右手冲着常光耀“叭叭叭”就是几枪,常光耀身子一歪倒在墙角里。与此同时,一群乡丁的子弹也一齐射向了牛半山和孟春桃。
牛半山和孟春桃相拥着定格在那里,鲜血渗透了他们的衣服形成了一朵朵美丽的红花,他们在这红花的簇拥下慢慢地倒在地上。
“我尻您(16)娘!”刘七看在眼里,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毫不躲闪地迎着还乡团的乡丁一边走一边举着双枪一枪一个地点射。本来就丢了魂的乡丁,见冒出个不要命的双枪神射手,吓得四处逃蹿。
凤屏寨的寨门,就像是一个大碉堡,王长贵在里边奔跳自如,一支枪封锁住了天桥。解放军战士一个个冲上天桥,又一个个被王长贵撂倒掉下深渊。
刘红云在寨门楼上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王长贵扔出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冒着黑烟“嗞嗞”叫着滚向了王长贵。只见王长贵飞起一脚,将手榴弹踢出三丈来远。手榴弹“轰”地一声爆炸了,王长贵却丝毫未伤。
王长贵也不找从哪里飞来的手榴弹,而是跳到寨门口哨兵的位置,从观察孔出枪封锁天桥。时间一秒一秒地向前蹦跳,解放军战士们一个一个地折下天桥。刘红云看着心都要碎了,她抓住手中仅有的一颗手榴弹,一寸一寸地爬到王长贵的正上方,“呼”地一下站立起来,冲着对面的山头大喊:“同志们,冲啊!”喊罢,对准王长贵飞身跃下了寨门楼。
王长贵忽然听到寨门楼上一声大喊,抬头仰望,只见刘红云从天而降,带着呼啸向他的头顶直贯而下。他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被刘红云死死地抱住重重地扑倒。
“轰”地一声炸响,凤屏寨门里腾起一片硝烟。
解放军如旋风般飞越天桥,席卷凤屏寨。
安葬赵石头和刘红云那天,浮戏山地区的气氛异常凝重。苍天落泪,下着沥沥细雨;大地悲愤,喷吐阴霾嶂气;兀岩峻峰、茂林修竹把浓重的雨雾撕扯成厚厚的哀幛,高高擎起;亭台庙宇、古堡村寨浮现出深深的忧伤,沉闷肃穆;性情暴躁的瀑布号啕嘶叫,温柔委婉的河流呜咽长哭,就连平时干涩的陡崖也滚着伤心的泪珠。
雨雾中的浮戏山,愁云弥漫,天地浑然一体。
乡亲们按照巩县的风俗,将赵石头、刘红云和水仙葬在了一起。就在下葬的时候,半空中突然涌动出一团团一片片的莲蓬,忽高忽低,变幻万千,朦朦胧胧,沉沉浮浮,像鬼魂招领,似仙人下拜,如神佛超度,犹如仙境。
“看,赵石头和他秀子(17)的魂出来了,他们成仙了。”一位妇女指着半空中的莲蓬惊异地叫道。
“哎呀,是不是神仙来超度他们上天堂哩?!”
“是菩萨,看那云团多像菩萨坐的莲蓬。”
“看呀,那朵最大的莲蓬上站着观音菩萨!”
“浮戏山的神佛显灵了!”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冲大伙喊道,“大家快拜呀!”他一边喊一边跪在泥地里连磕三个晌头,额头上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巴。乡亲们闻听此言,“扑扑咚咚”跪下一片。
“那是山中起的雾障。雾遮住了山就成这样子了,快点儿干活,别搞迷信了。”赵老二掂着锨冲大家喊,“大雨就要来了,快点儿干。”
几名解放军战士和几个壮实的乡亲在向墓坑里填土,众人静静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墓坑,以最朴素最崇敬的心情为人民的英雄送行。半空中那浓浓的雾障,随风涌动,如烟如潮,层层叠叠。随着时间的推进,云层开始慢慢地下落,露出了许多山头,却掩住了下边的山体,就像是专为英雄的葬礼拉起一块天幕。这块天幕把整个浮戏山遮得严严实实,给人以天黑下来的感觉。
人们圆好了坟堆,行完礼,刚走进村子,大雨就像瓢泼似的砸了下来。
“菩萨显灵了!”有人说,“要不,咋镇(18)寸哩,咱正好儿到家,天就下大了!”
“这是天神在哭哩!”
“赵石头一定是让老天爷请去当保镖了,他武功恁好,是打不死的。”
在一起避雨的人们带着对英雄的神化和美好的祝愿议论着。
一直在远处丛林中注视着墓地的大黄狼,看到人们隐没在亚沟村,冒雨冲到坟地,绕着坟头转了一圈,站在坟前,白顶门后仰,鼻头冲天,发出一声接一声凄凉悠长的嗥叫:“呜——欧——,呜——欧——,呜——欧——。”
大黄狼的长嗥犹如一位巨人悲痛欲绝的哭叫,穿透层层雨柱在浮戏山中回荡。旋即,浮戏山中不同方位响起了不同声调的狼嗥,风声雨声河流声瀑布声狼叫声汇聚在一起,演凑出一曲悲创的歌,曲调凄凉哀婉,跌宕起伏,如泣如诉,唱得人后背发冷,唱得人肝肠寸断,唱得人心碎骨寒。
天晴了,人们发现赵石头、刘红云和水仙的墓地里全是狼爪印,他们的墓前摆放着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野兔和山鸡的身上都有四个对称的黑洞。
“是狼的猎物。”赵老二看了看野兔和山鸡说。
“真是神了,连狼都来参拜了!”
“浮戏山的狼也是神。”
“最起码是被神佛点化了。”
人们纷纷议论着,传告着,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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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个,那一个。
(2) 念jé,几个。
(3) 现在。
(4) 一个。
(5) 别。
(6) 喊叫。
(7) 干什么。
(8) 怎么办。
(9) 眼皮比较厚的单眼皮眼睛,像甲壳虫的壳。
(10) 和。
(11) 知道。
(12) 几个。
(13) 这么。
(14) 老婆。
(15) 打瞌睡。
(16) 你,你们。当地人骂人惯用“您”。
(17) 老婆,或妻子。
(18) 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