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赵石头见对方招招都想要他性命,不敢懈怠,急忙接招,挥镖而上,以镖为剑,转守为攻。

牛半山说得没错,那些贼头贼脑的人确实是王雨霖派出的眼线。这一年,王雨霖在常光耀的撺掇下拉拢了王长贵,争取到了凤屏寨,可是连一点藏宝图的信息都没有捕到。他曾派人盯梢浮戏山的寨子,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盯梢的人还让人家抓住了几次。他想挖地三尺把宝藏找出来,可这么大的浮戏山,他从哪儿开始挖呢?恐怕挖到死也挖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平时把浮戏山盯得死死的,生怕哪个香客取走了藏宝图,或者是让哪个山寨起走了宝藏。

浮戏山一年有四次庙会,玉仙圣母庙会、天爷庙会、猴爷庙会和火神爷庙会,尤以玉仙圣母庙会为最大,历时半月,香客遍及全国各地,特别是农历三月十一,玉仙圣母生日那天,最为热闹。今年报名参加的社火特别多,王雨霖更不敢怠慢,万一哪道社火的人马起走了宝藏,他不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一场。他与常光耀等人逐个审查了参加社火的组织,定了三百六十道社火,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给还乡团做了动员,还让王长贵把凤屏寨的土匪也放了出来,宣称眼下时局动荡,要严防共产党闹事,特别是要关注每路社火。

赵石头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装扮成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富人,与刘红云一起抱着盼盼来赶庙会。他们走上玉仙圣母庙前的大石桥,赵石头把怀里的盼盼递给刘红云说:“去吧,就说我没来。”

“他们肯定不信。”刘红云接过孩子说。

“牛半山会让他们信的。”赵石头一本正经地对刘红云说完,拍了拍盼盼的小肩膀,笑着说:“听娘的话啊。”

盼盼忽闪着一双大眼茫然地看着赵石头,好像在问:“娘是谁?”

赵石头看着盼盼两眼瞪得像两个大问号,自己先笑了。他们平时教盼盼的是“妈妈”不是“娘”,他是怕引起别人怀疑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难为住了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他干笑一下,冲盼盼一边扬手一边说:“去吧,听话,去吧。”

刘红云抱着盼盼走过白石桥,盼盼俯在她的肩头扬起小手指着桥上的赵石头奶声奶气地叨叨:“爸爸,爸爸。”

盼盼的叫声召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刘红云知道盼盼的意思是告诉她赵石头没有跟上,所以她头也不回,边走边对盼盼说:“爸爸有事儿,一会儿就来找咱们。”

赵石头倚着大桥的石护槛佯装看潭边的美女洗脸,眼睛的余光却瞟着刘红云和盼盼。他见刘红云抱着盼盼走上庙台,隐入人群,遂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左顾右盼地瞟着周围的美女走过大石桥。

赵石头来赶庙会的主要目的是和赵老二接头,所以,他在装着看美女时早已把周围的情况看了个透。他没有发现赵老二的身影,却发现了“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在大石桥头摆了个卦摊,面前铺着一块画着黑色八卦图的大白布,白布上放着两本书。一位身穿蓝布衫的男人正蹲在摊前抱着竹筒摇签,请“山羊胡子”算卦呢。

赵石头绕过“山羊胡子”的卦摊,抄小路向庙台西侧的龙头柏走去。他之所以先到龙头柏下,不是急于看情报在不在砖缝里,而是想到龙头柏下站一会儿。当年刘邦被项羽逼得走投无路,在龙头柏下避了会儿雨,就转了大运,灭了项羽做了皇帝。所以,人们也称龙头柏为“转运柏”。赵石头决定先到龙头柏下,一来他认为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很不顺,求个转运;二来,顺便看看情报在不在。情报在,就趁机取走;不在,赵老二看到他在龙头柏周围活动,就会出来接头。

赵石头走到龙头柏下,抬头看了会儿那横空出世的“龙头”,又装着好奇的样子,围着支撑龙头柏的砖柱看。他要看看赵老二是否在砖柱里放了情报。

“走,咱也到‘转运柏’下站会儿,转转运!”

“就是,去年太晦气了!”

“转转运讨个好老婆!”

赵石头闻声望去,只见凤屏寨的二蛋领着几个小土匪向他这边走来,遂装作很虔诚的样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龙头柏。

赵石头在龙头柏附近没有遇到赵老二,就转到玉仙圣母庙后。这里的人明显比庙前少了很多,主要是没有来过的人想亲眼看一看流钱洞是什么样子。传说,明朝以前,玉仙圣母庙全是木质结构。明正德年间,庙宇因年久失修行将倾塌,又逢荒旱,苦于没钱修缮。工匠程士谦在山门前遇到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告诉他庙后有一个流钱洞,可以用那钱修庙、周济百姓。程士谦到庙后一看,果真石壁上有一个洞穴在叮当叮当地向外流钱,于是就带领民众将庙宇修缮一新,并用这洞里流出的钱周济方圆百里的穷苦人。后来,流钱洞被一个贪心的财主破坏,再也不往外流钱了,空留下一个脸盆大小的洞穴,就像一个喇叭筒高悬在石壁上,时刻准备着向世人广播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赵石头在流钱洞前看了一会儿,也学着别人好奇地爬上梯子在流钱洞里摸一摸。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他也发现了游人中有贼头贼脑的还乡团探子,他要给这些探子一个他是外地人的感觉。

赵石头在流钱洞附近也没有找到赵老二,就悻悻地向戏楼北边走去,那里是他与赵老二相约的第三个地点儿——玉仙圣母的洗脚池。他远远看见那月牙形的池子边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妇女,将葱白似的秀脚伸进池子里戏水,只有一位五六十岁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月牙的一角,高高地挽起裤腿,把双脚放进池子里。这人正是赵老二。

赵石头走上前,笑着对赵老二说:“老哥,水凉吗?”

“不凉。”赵老二见有人跟他搭腔抬起头笑呵呵地答道。

“这就是玉仙圣母的洗脚盆吧?”赵石头又问。

“对,在这里洗脚,治脚气,祛风湿。”赵老二还是没有看出赵石头,以为他是个外乡人,乐呵呵地介绍说。

“治关节炎吗?”赵石头又问。

“阴天下雨疼?”赵老二问。

“嗯。”

“治。”赵老二爽朗地说,“那就是风湿。”

“那中。我这两腿关节不好,也泡泡。”赵石头说着就往赵老二身边坐。

“这——”赵老二一心想着跟赵石头接头,这身边坐个生人哪行,他急忙推赵石头说:“你没看,没男人洗。”

“那你——”

“我一个糟老头子,不讲究,不讲究。”赵老二一边说一边推赵石头。

“我,我也不讲究。”赵石头一屁股坐在赵老二身旁,一边脱鞋一边说:“我早听说了,今天来就想试一试。”

“你——”赵老二不好再说什么了,心想,你坐下了,我待会儿就走。

“我是石头。”赵石头小声地对赵老二说完,又高声说:“哎,鱼咬你的脚了。”

赵老二听来人说是“石头”先是一怔,立即从声音中辩出来身边的就是赵石头,遂朗声道:“这是神鱼,吃脚上的死皮,给人治病哩。”他说着一动脚,脚下的几条小鱼也惊地蹿出好远,待池水平静后,又游向赵老二的脚,用嘴啄赵老二。赵老二低头看着鱼小声说:“还乡团来好多人。”接着大声一语双关地说:“他们是闻着味儿来的,看,来这边的有二三百!”

赵石头脱了鞋袜,把脚放进池水中,一群小鱼立即向他的脚围了过来,小嘴啄得他的两脚痒痒的。他触景生情,也把小鱼想象成了还乡团,顺着赵老二一语双关地说:“还真不少哩,弄得咱很难受。”

赵老二看着赵石头的脚说:“看着,都放砖缝里了,别蹭破了。”

“哎哟,我让它们给啄得痒痒。”赵石头说着笑着抬下脚,脚周围的小鱼一轰而散。

赵老二接着大声说:“看来,他们还是有组织哩,三五成群的,一拨儿一拨儿的。”

“嗯。”赵石头听懂了赵老二的意思,故意笑着大声问:“听说,还有三只金蛤蟆常在这里游?”

“啊,那是玉仙圣母哩配药师。”赵老二也大声地答。

“就是它们配药给人治病哩呀?”赵石头问。

“话是那儿(1)说哩。”赵老二说,“它们才不管咱人哩事儿哩,是玉仙圣母叫它们弄啥它弄啥。”

“哎呀,水还是有点儿凉哩。”赵石头一边把两只脚放在一起相互搓一边像牙痛似地吸着冷气说。

“城里人吧?”赵老二问完,不等赵石头回答又钉一句说:“沾不得凉水。”

“老哥啊,我还真不如您哩。”赵石头圈起双腿把脚带离水面,两只脚在一起拍打着说。

赵老二听到赵石头又叫他“老哥”,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干咳一声,斜了赵石头一眼,在心里骂道“没大没小,我是你亲叔哩,乱了辈分。”嘴上却说,“你呀,把脚放进去,一会儿就好了,外边比里边凉。”

“是吗?”赵石头又将脚放进了池水里。

赵老二又斜了赵石头一眼,心里骂“不吃洋面拉洋屎,啥‘十妈’,你咋不叫‘三姨夫’哩。”因想到是接头怕暴露,也就忍了,但嘴上还是骂赵石头一句:“你呀,还不如人家娘们儿。”

赵石头看了看那些一边说笑一边泡脚的女人,没有说什么,笑笑。心想,也就是在这地方,不仅能看见,而且还能和别的女人一块儿洗脚。

赵老二见赵石头盯着人家女人的大白脚傻笑更来气了,在心里骂一句“在山里待一年,没见过女哩。老子不陪你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想到这,他把脚带出水面,合在一起碰了几下,淋了淋水,拿起鞋一边穿一边说:“我不泡了,得走哩。”

赵石头见赵老二穿鞋要走,急忙说:“你这一走,就剩我——,再陪我一会儿吧。”

赵老二穿好第二只鞋,站起来说:“不泡了,得走哩。”

“这——”赵石头又看了一眼泡脚的女人,慌忙说:“你走,我也走。”说完,慌慌张张地把脚抬离水面,用袜子擦上几把,穿上鞋,掂着湿袜子就跑。赵老二远远看到赵石头那狼狈相,“扑哧”一下乐了,那些泡脚的女人们也冲赵石头的身影爆出一阵开心的笑。

赵石头跑到庙台西侧,抬头看见龙头柏,猛然一怔,方感到自己下意识里选择了这个方向,遂警惕地向四周观看,见周围有不少人看自己,就停下来,坐在一块朝阳的方条石上,把湿袜子搭在面前的一堆荆条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周围的景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石头摸了摸自己的袜子已经晒得半干,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龙头柏下也没有人了,就拿起袜子穿在脚上,向龙头柏走去。

赵石头第二次来到龙头柏下,很虔诚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然后装着为砖柱除草,寻找赵老二藏的情报。

这根砖柱砌于什么年代无从考证,砖面部分已经风化变成凹形,裸露着针尖剟似的青蓝色砖肉。有的砖缝还长出了蒿草,长长的蒿子杆光秃秃地插在已经长成圆盘似的新草上,像一个个魔鬼向空中伸着张牙舞爪的手。

赵石头轻轻地抓住一棵蒿草,小心翼翼地把新长出的草盘拨掉,把蒿子杆从底部折断。当他抓住第五棵蒿草时,发现那棵蒿草像是人为放进去的。他轻轻地向外一拉,果真是棵假的。他心里一阵高兴,像折其他任何一棵蒿草一样,慢慢地将其蒿杆折断,只是在向回收时把折断的两部分都握在了手里。他用手中的一大把蒿草作掩护,装着从砖缝里扣青草的样子把赵老二放进去的纸卷儿握入手中,借扔手中杂草的机会把纸卷藏进了上衣兜内。他取到了情报,又坚持把砖柱上的草清除干净,煞有介事地走到潭边洗了洗手,架着胳膊,淋着手上的水,很绅士地向大石桥走去。

赵石头第一次从“山羊胡子”的卦摊前走过时就引起了“山羊胡子”的注意。这个老狐狸,对在他卦摊前做托儿算卦的“蓝布衫”耳语一阵,“蓝布衫”就隐在了人群里一直盯着赵石头。他看到赵石头从玉仙圣母的洗脚盆处狼狈离开,就急急忙忙地追上赵老二问:“赵保长,赵保长,刚才跟您一块儿泡脚的是谁呀?”

赵老二看了看“蓝布衫”,认出是还乡团的,就笑呵呵地说:“哎呀,是你啊。你也来了。”

“哦,哦。我问你——”

“噢,你问诺(2)泡脚哩呀。不认识,不认识。”

“我看你们又说又笑哩。”

“他呀,外地哩,专门来治病哩。”

“他得啥病?”

“啥病?缺心眼儿。”赵老二说着笑起来,“看他穿得人五人六的,简直是个二百五。”

“真哩?”

“你追上去跟他喷喷(3)不就知道了。”赵老二笑着一边说一边走。“蓝布衫”既没追赵老二也没追赵石头,而是去一五一拾地向“山羊胡子”做了汇报。他们说话的当口,又正好看见赵石头坐在庙台边上傻乎乎地等着晒袜子,就认定赵石头是个“缺心眼子”。

“哎,哎,哎,你别走,道长给你算一卦。”“山羊胡子”见赵石头走到卦摊前,“啪”地一下合上折扇,以扇当剑拦住赵石头说。

“俺不算。”赵石头装出一幅怕事的样子一边说一边躲开向前走。

“叫你算,你不算,你就是个倒霉蛋!”“山羊胡子”用扇子点着赵石头喊:“老道送你一卦,晦气全散。”他见赵石头不理不采,接着喊:“转运柏,运柏转,柏转运。你白转运了!”

赵石头闻听此言,停住脚,回头看“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用扇子一边敲打自己的手心一边冲赵石头说:“你两次到转运柏下,转好的运又转回去了。你白转了!”

赵石头听了“山羊胡子”的话,快步走到“山羊胡子”面前,怔怔地盯着“山羊胡子”说:“你再说一遍!”

赵石头的架式把“山羊胡子”吓得打了个哆嗦,以为赵石头要对他动粗。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退,看“蓝布衫”几个还乡团的人都在,遂定了神,抖抖地伸出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用扇子压在拇指上,冲赵石头故作镇静地说:“你看。”他见赵石头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手指上,就从拇指开始,一边用扇子敲一边说:“转运柏,运柏转,柏转运。”他将三个指头代表“转运柏”三个字循环敲了一边,然后向赵石头一摊说:“你说,你是不是白转运了?来,我送你一卦,保你走好运!”

赵石头没有说话,眼睛真勾勾地地盯着“山羊胡子”。他走回来的目的就是要会会这个老狐狸。去年,他钻进这个老狐狸的圈套差一点丢了性命,今日相见分外眼红。

赵石头本来不想与“山羊胡子”纠缠,只想顺利地取走情报,带上老婆孩子离开,至于报仇雪恨,等待八路军回来。可是,“山羊胡子”一再挑衅,使他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他想,情报已经拿到手了,可王雨霖派到山上二三百人干什么还不知道,会会“山羊胡子”,一来能摸点情况,二来……

赵石头想杀“山羊胡子”,为自己报一箭之仇,给还乡团制造点麻烦。

“山羊胡子”拦赵石头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再深一点探探赵石头的底细。凭他的感觉,赵石头绝非那种“缺心眼子”。他在桥头蹲了大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好不容易碰到了个气感这么强的人,岂能放过。

“那您就跟俺算算吧。”赵石头说着又转回卦摊前。

“这就对了。”“山羊胡子”见赵石头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很快恢复了镇静,笑着对赵石头说:“说一说你的生辰八字吧。”

“不知道。”赵石头摇头答道。他是想故意难为一下“山羊胡子”,看这个老狐狸耍什么花招。

“山羊胡子”听了心想,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想必真是个“缺心眼儿”。遂笑着说:“就说说你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哪个时辰生的。”

“民国三年(4),四月十六,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赵石头冲“山羊胡子”瞎报了一番。

“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嘴里还扑扑哧哧地念念有词,时不时地蹦出一句:“你是甲寅年生”、“乙巳月”、“丙申日”、“戊子时”、“哎呀,好命啊!”

“山羊胡子”拉住赵石头说:“你生在丙申日、戊子时,正应命理所说,天下没有穷戊子,世上未见苦丙申,戊子丙申喜相会,定是家资富裕人。好命,好命啊!”

“哦,好,好。”赵石头也附和着点点头。

“再看你生的年月日,占寅、巳、申。”“山羊胡子”掰着指头对赵石头说,“也正应命理所说,年月日会申巳寅,刑合之中才超群,若非政界展宏图,定在工商驰风云。好命啊,好命!”

“我命好。”赵石头又乐呵呵地附和一句。

“命为好命,可生于黑夜,鬼怪出没,易折福折寿!来,先摇个签,我给你看看再说。”“山羊胡子”看着赵石头一边说一边把装着竹签的竹筒塞给赵石头说,“平着摇,摇出三个签。”

赵石头接过签筒非常虔诚地摇着,只见几根竹签慢慢上升,其中一支升得最快超过了所有的签,最后越过筒沿掉在那块画着八卦图的白布上。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相继摇出。

“山羊胡子”拿起签看了看说:“你有做官的命,但从签上看,你错过了当官的机会,我说的对吧?”

赵石头的出生时间是瞎编的,可“山羊胡子”说出的话可是有根据的。他想,你要是当官的,还能一个人出来?你要当官,还用爬那流钱洞?更别说在那场合泡脚、晒袜子、清杂草了。但从衣着打扮和举止上看,倒像个有钱家的人,就是不知道这钱是上辈留下的还是他自己挣来的,是家中有地还是有什么买卖。

“嗯。”赵石头冲“山羊胡子”点了点头。

“山羊胡子”见赵石头认同了他的话,遂得到了鼓励,接着说:“不管你是家中有地,还是外头有买卖;不管你是父辈就富余,还是这辈才挣钱,你不当官,就是个有钱人。挺(5)那睡觉,都有人给你送钱。”

赵石头听了,咧着嘴笑。心里却想,我看你还能说什么。

赵石头的笑更鼓励了“山羊胡子”神侃的勇气。他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一生得大财的机会很多,可你出生在深夜,正是鬼怪出没的时候,不是挡了你的财道,就是把事儿给你搅黄。你35岁之前,有许多大财虽然没拿到手,却也无关大碍,落个逍遥。可35岁之后,有宗大财,价值连城,富可敌国,如不合理取之,不单危及自个儿的性命,还将殃及家人和后代!”

“真的?”赵石头佯装惊得目瞪口呆。

“道长讲话,岂能儿戏。”“山羊胡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再跟我说说家里还有什么人,我给你合合,帮你破解。”

“山羊胡子”的神侃,就是为引出这句话,为探赵石头的虚实作铺垫,没想到也就是这句话给赵石头一个编排他的机会。只见赵石头急忙站起,躬身拉住“山羊胡子”连声说:“神人,神人。请借一步说话。”

赵石头把“山羊胡子”拉到人稀处,俯在“山羊胡子”耳边小声说:“道长真是神人,可能您都算出来了。不瞒您说,这价值连城,富可敌国的东西,我已经快拿到了,您要不说,我可就真惹大祸了。”

“什么东西?看是我算的那宗儿吗?”“山羊胡子”眼珠一转狡猾地问。

赵石头又俯到“山羊胡子”耳边神秘地说:“是幅图,一幅藏宝图。”

“藏宝图?”“山羊胡子”一惊,痴痴地看着赵石头,旋即就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俯到赵石头耳边试探着问:“是不是太平军的?”

“山羊胡子”的声音很小,对赵石头来说真如晴天霹雳,他大吃一惊。怎么国民党特务也知道这东西!他本想借图一说,把“山羊胡子”引到僻静处,没想到“山羊胡子”说出了太平军的藏宝图。这更坚定了赵石头杀他的决心。

赵石头为掩饰自己的失态,又一下子拉住“山羊胡子”的手,把腰躬得更低了,一边点头一边奉承道:“神人,神人!正是,正是!您免了我的灾,我分您一半儿!”

“山羊胡子”又是一惊,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好不费功夫啊!他抑制着自己的怦怦心跳,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说:“那,我得好好合合。”

“是得好好合合。”赵石头松开“山羊胡子”的手说,“我咋看那图,都看不揣(6)它藏在哪了!”

“拿来我看看。”“山羊胡子”压低声音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收了摊儿跟我走。”赵石头也压低声音说。

“你没带?”狡猾的“山羊胡子”又低声问了一句。

“我藏在——,走吧,跟我去看看!”赵石头佯装急切地说。

“山羊胡子”看图心切,冲赵石头一扬手说:“走。”

“您的摊儿——”

“我徒弟收。”

赵石头带着“山羊胡子”绕过张天师庙、猴王庙、走过升天洞前的独木桥,从祈祷台折转,向“山羊胡子”家走去。赵石头伤好后,曾到这里找“山羊胡子”算账,可早就人去窑空了。原来,“山羊胡子”让王雨霖围捕赵石头,把赵石头逼跳虎头崖后,他就搬到了王雨霖的乡公所。现在,家无人住,已是荒草凄凄,拦人腿脚了。

一路上,赵石头对藏宝图的描述,使“山羊胡子”对图的真实存在确信无疑。当他看到赵石头向他家走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瞑瞑之中有一种直觉,后悔没让还乡团的人跟着。

“藏哪儿了?”“山羊胡子”紧走几步追上赵石头问。

“里边。”赵石头指着“山羊胡子”家的院子说。

“哦哈呵,咱俩真是有缘啊。”“山羊胡子”故作镇静地说,“你着(7)不着?这是我的老家。”

“真哩?咋这么巧!”赵石头佯装惊讶地说。

“真哩。进吧。”“山羊胡子”摆出一幅主人的架式对赵石头说。

大门早就没了,二人从门洞进入院子。赵石头转过身盯着“山羊胡子”不紧不慢一语双关地说:“你算没算出我今天要送你回老家?”

“山羊胡子”还在心里嘀咕那藏宝图怎么会藏在自己家里,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说:“我,我没算。”

“那你算没算出我是谁?”赵石头见“山羊胡子”有点心不在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抵在了院墙上。

“你是——”

“赵石头!”赵石头两眼冒火盯着“山羊胡子”一字一顿地说。

“山羊胡子”进院前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神不守舍之时,被赵石头抓住衣领抵在墙上,吓得浑身筛糠。当他听说面前的人是赵石头时,一下子崩溃了,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问:“你,是人是鬼?”

“你算算啊!”赵石头弯下腰不紧不慢地对“山羊胡子”说。

“没算揣吧?”赵石头不等“山羊胡子”搭话,就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我是鬼,回来找你算账哩。”

“你,你……”“山羊胡子”哆嗦成了一团。

“装啥蒜!”赵石头踢了“山羊胡子”一脚,厉声喝道:“说,还乡团上山多少人?”

“哎呀!”“山羊胡子”惨叫了一声,哆嗦着说:“三,三百人。”

“来镇些(8)人弄啥哩?”

“就,就是,查,查,藏宝图。”

“还不老实!”赵石头又给“山羊胡子”一脚。

“真哩,真哩呀!”“山羊胡子”大声喊了起来。

“真哩?你是真哩想喊人救你!老子才不怕呢!喊吧!”赵石头一边踢“山羊胡子”一边说,“你去年喊恁些(9)人,抓住老子吗?!”

“哎呀,别打了,赵爷爷,我不喊了,不喊了。”“山羊胡子”压低声音求饶道,“不是我喊哩,不是我喊哩人呀,是王雨霖——,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那你说实话,还乡团上山镇些人到底弄啥哩?”

“查藏宝图,查太平军藏的宝。”“山羊胡子”带着哭腔说,“他们一直在查,一直在查呀。来人,是怕那家社火,把,把珍宝运走了。”

“他们咋着太平军在这儿藏哩有宝?”

“他们追,追女八路,就是追藏宝图哩。”

赵石头听“山羊胡子”说追女八路,刘红云她们姐妹四个的身影就浮在了眼前,想到张淑珍、李秀娟的惨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大骂一声“追您妈那——”一拳打在“山羊胡子”的太阳穴处。“山羊胡子”应声狗吃屎似的一头扎进蒿草里,鼻口蹿血,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赵石头向前一步,双手搬着“山羊胡子”的脑袋猛地一扭,只听得“咯吧”一声,那血糊糊的脸就转了过来。

赵石头在“山羊胡子”的衣服上擦掉右手上的血,站起身,两手合着又拍了拍,好像拍掉了手上的污物,迈步走出小院。

两只乌鸦在荒芜的小院上空盘旋着,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嘶鸣,不知是在喧嚣它们看到了这历史的一幕,还是在呼叫同伴来分食罪大恶极的“山羊胡子”。但是,它们的叫声,回荡在赵石头的耳畔就是单调的四个字:“死了,好啊!”

“好啊,死了!”

庙会结束了,王雨霖派出三百余人,不但没有发现一个共产党、八路军,也没有找到一点关于宝藏的信息,还不明不白地折了“山羊胡子”,弄得他心神不定,防范更加严紧了。平常派到山上侦察情况的乡丁,谁也不敢单独行动,一上山就聚在一起打牌下棋聊天晒暖,别说盘查路人,看到个生人就绕道走,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还乡团对浮戏山监视的放松,为赵石头和刘红云寻找宝藏提供了方便。他们整天带着盼盼早出晚归,一边游览浮戏山的美景,一边排查太平军当年进山路线周围的溶洞。可是,他们把找到的溶洞都查遍了,也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我们还是要好好研究研究那图,这么漫无边际地找下去,很难找到。”刘红云看着躺在草铺上愁眉不展的赵石头说。

“是啊,咱不是天天看,夜夜想吗?!”赵石头翻过身,看着刘红云问:“这图不会是假的吧?”

“不会!”刘红云想了想坚定地说,“这是老王临终之托,说比我们的命都重要,不会有错。”

“那咱错到哪儿了?咋就看不出一点儿门道哩。”

“我以为,必须把图和字合起来看。”

“是呀,哪一回不是合起来看哩?!”赵石头嘟囔道,“隐得太深,我们也不是神仙,能掐会算。”

“碰见个能掐会算的,你给弄死了,那怨谁。”

“我跟你说了,那天我都走了,他硬给我——”赵石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想起那天“山羊胡子”叫他回去的情景,“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转运柏,运柏转,柏转运。”

“怎么了?”刘红云看着赵石头惊异地问。

“走,出去说。”赵石头站起来,拿起藏宝图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么排哩?!”

“什么怎么排?”刘红云问。

“到外头亮地儿再说。”赵石头说着拿起藏宝图一蹦一跳地跑出了溶洞。

刘红云抱着盼盼走出溶洞,远远看到赵石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块青石板看呢。她走上前,只见青石板上赵石头用崃礓(10)写着:

寨寺擎龙覃溪洞
寺擎龙覃溪洞寨
擎龙覃溪洞寨寺
龙覃溪洞寨寺擎
覃溪洞寨寺擎龙
溪洞寨寺擎龙覃
洞寨寺擎龙覃溪

原来,赵石头从“山羊胡子”念叨那“转运柏,运柏转,柏转运”受到启发,把藏宝图上那“寨寺擎龙覃溪洞”七个字依次打头排在了一起。

赵石头抬起头对刘红云说:“光对这七个字正念反念,拆拆合合的,就没想到把它这么排起来。”

刘红云没接话,把赵石头写的横向七句念了一遍。

“看出门道了没有?”赵石头盯着刘红云的脸问。

刘红云看着这似诗非诗不成句子的句子摇了摇头。

“你看。”赵石头指着青石板上那片字说,“横着,正念反念十四句儿;竖着,正念倒念十四句儿。这二十八句儿,没几句儿成话儿的,但是,它刻意突出一个字——洞。”赵石头说着,用崃礓从那片字的右上角向左下角画了一条斜线,把“洞”字连在了一起。

寨寺擎龙覃溪洞
寺擎龙覃溪洞寨
擎龙覃溪洞寨寺
龙覃溪洞寨寺擎
覃溪洞寨寺擎龙
溪洞寨寺擎龙覃
洞寨寺擎龙覃溪

“这就是说宝在洞中。”赵石头抬起头看着刘红云的脸自豪地说,“在什么洞中呢?你看。”他又用崃礓点着青石板说,“横竖看,能成意思的就是‘溪洞’、‘覃溪洞’、‘龙覃溪洞’。”他说着又用崃礓画线将‘溪洞’、‘覃溪洞’、‘龙覃溪洞’连在了一起:“看,横竖各一个。”

寨寺擎龙覃溪洞
寺擎龙覃溪洞寨
擎龙覃溪洞寨寺
龙覃溪洞寨寺擎
覃溪洞寨寺擎龙
溪洞寨寺擎龙覃
洞寨寺擎龙覃溪

赵石头不等刘红云说话,抬起头兴奋地对刘红云说:“老婆子,咱分析的没错,是‘覃溪洞’,关键是咱没弄清是什么覃?!”

“龙覃?”刘红云看着那片字脱口而出。

“对,龙覃。”赵石头握着崃礓在胸前坚定地抖了两下。

“你是说珍宝藏在——”刘红云咽下后半句话,敏感地向四周张望,看有没有外人。呀呀学语的盼盼,听到妈妈和爸爸都说“龙覃”,遂奶声奶气地说:“龙覃。”

盼盼的话正好接上了刘红云的后半句,刘红云激动地亲着盼盼的脸小声地重复着:“龙覃,龙覃,龙覃。”

盼盼也跟着大声地叫了起来。

“龙覃,去黑龙潭!”赵石头将手中的崃礓狠狠地砸进鸭梨潭中。鸭梨潭“咚”地一声,溅起一丛水柱。

“去黑龙潭?”刘红云看着赵石头问。

“嗯,浮戏山有十几个潭,就有一个叫黑龙潭。”

“没这么简单吧?”刘红云看着青石板上密密麻麻的字有点犹豫地说。

“这就够复杂了。”赵石头上前又捡起块崃礓在那片字的正中间划了个十字,冲刘红云说:“看,这两句儿一模一样,‘龙覃溪洞寨寺擎’,横竖都在正中间,正反都成句儿。这两句儿还都有意思,你说这提字的人,良苦用心啊。”赵石头说着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11),表示自愧不如。这还不够,他又用崃礓点着最中间的洞字说:“瞧,这两条线,相交一个字——洞。提字的人——真聪明!”

寨寺擎龙覃溪洞
寺擎龙覃溪洞寨
擎龙覃溪洞寨寺
龙覃溪洞寨寺擎
覃溪洞寨寺擎龙
溪洞寨寺擎龙覃
洞寨寺擎龙覃溪

“‘龙覃溪洞寨寺擎’,‘擎寺寨洞溪覃龙’。”刘红云正着反着念了一遍正中间的句子,问赵石头说:“都什么意思?”

“到那里看了我给你说。”赵石头扔下手中的崃礓,拍去手上的土,抱过盼盼说:“咱去看看,那里的风景可好了,找不着也看看景致嘛!”

赵石头带着刘红云和盼盼,走出鸭梨潭,顺着月牙湖畔弯弯的小路向黑龙潭走。他们还没有走到山脚边,就听见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了。转过山脚的小弯,放眼望去,一条泛着碎银子白光的小河像一条长长的丝带呈现在他们眼前。

“看,小河。叫不叫溪?”赵石头兴奋地问刘红云。这里的小河、龙潭、竹园、山寨,巨石、花树,一切的一切,赵石头都比较熟,他早就与藏宝图上的七个字相联系了,就是没有寺庙,缺少一个“寺”字。

“当然。”刘红云被面前万鸟峰那美丽的风光和悦耳的百鸟合唱所陶醉,听了赵石头的话,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再看黑龙潭。”赵石头指着前面说。

黑龙潭地势很低,在一块广袤的凹地里。无论是远望还是近看,黑绿色的深潭都像一条巨龙横卧在棋盘山和山中山之间。传说,远古有一条黑龙在此居住,两座山才没有融合。潭中央一块巨岩突起,犹如黑龙躬起的身躯,把潭水分成上下两半,上面的水漫过岩面,无依无靠,凌空而下,开成一道飞瀑,坦坦荡荡地注入下面的深潭。瀑布两边卷起缕缕烟雨,似云似雾般地笼罩在潭水的上空,在阳光照射下形成美丽的彩虹。岩上的潭大而宽,犹如龙的前身;岩下的潭小而窄,恰似龙的细尾;巨岩突立,酷像龙的中身,在迷漫的水雾中,就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巨龙。

“怪不得叫黑龙潭呢,真像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刘红云禁不住啧啧称赞道,“真美,真是一大奇观!”

“龙和潭都有了吧?”赵石头兴奋地看着刘红云说。

“嗯。”刘红云点了下头,想到刚才的“溪”,就张望着寻找寨、寺、洞。她看到这片三面环山的凹地里,龙潭幽幽,溪流淙淙,杨柳依依,竹园深深,既没有寨,也没有寺,心想寨都设在山上,可寺——。想到这,遂说道:“多好的地方啊,怎么不在这里建座寺庙。”

“咋不建?!”赵石头说,“当年,慈云寺的方丈就追风水追到这里,准备在这里建寺。只因钱款不够,一直没有动工。道家念是佛教先选的址,也不与之相争,所以搁置到现在。”

“真是块儿风水宝地。”刘红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当然了。”赵石头指着东方说,“你看,东边那座山多像凤凰,它叫凤屏山,山顶就是凤屏寨;再看身后这座山,山峰像不像一只雄鹰,山顶的山寨就叫大鹰寨;南边,那座山头像个鹿头,看那山寨就像是建在鹿的耳朵上,所以叫鹿耳寨;北边这山,是黑龙潭的屏封,可以说是道石门,山上的寨子穆桂英曾带兵住过,所以都叫它穆家寨。”赵石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着刘红云的脸,眉飞色舞地说:“这黑龙潭,东有凤屏寨,西有大鹰寨,南有鹿耳寨,北有穆家寨,这四个山寨,可谓黑龙潭的四大门户。潭像巨龙,四寨擎龙!”

“四寨擎龙!”刘红云惊异地重复一句。

“可惜,不是寺院的寺。”赵石头像撒了气的皮球,少气无力地说。

“寺寨擎龙。”刘红云念念有词地重复着,“寺,四,寺就是四,四就是寺,是不是用的同音字?”

“只能这么想了。”赵石头冲刘红云点了点头说。

“那,就差洞了。”刘红云兴奋地说。

“洞,我们找洞。”赵石头嘴里念叨着将目光从黑龙潭移向靠潭的山体,从下向上,他看到约四、五十米高的绝壁上,几棵胳膊粗的黄叶树斜插在石缝中,倔强地傲视上方。上方壁崖边缘,各种灌木郁郁葱葱。整个山体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昂首张望着不远处的小龙池。光彩的霓裳下,一瀑水流急泻而下,似脱缰野马,如银河飞落,迸珠溅玉,卷起缕缕烟雨。周围一片迷蒙,似云如雾向壁上升腾。这就是黑龙潭瀑布。

赵石头像发现什么似的对刘红云说:“看好孩子,我到那边看看。”说完,他挽起裤腿儿,脱下鞋子别在腰里,一提气,“噌噌噌”几下攀上潭边的石壁,“嗖”地一下跳到潭中那块巨石上,“叭叭叭”踩起几朵水花就到了对岸。

“慢点儿!”刘红云拉着盼盼冲赵石头大喊。

赵石头跳到一块大石头上,一边不停地踏步淋脚上的水一边嘻笑着冲刘红云喊:“没事儿,你领着孩子耍吧!”

赵石头把脚踏干后,穿上鞋,沿着对岸向黑龙潭瀑布方向一边走一边观察山体。他透过黑龙潭瀑布那蒙蒙薄雾,发现闪着磷光的石壁上有一大片黑乎乎的。走近仔细观察,禁不住为之一振,兴奋起来。原来,那黑乎乎的一片是一个洞口,黑龙潭瀑布后面藏着一个山洞,一个真真正正的水帘洞。

“找到洞了。”赵石头激动地连鞋都来不及脱,一蹦一跳地扑进水帘洞中。

这个水帘洞的水帘很厚,不仔细观察,不走到跟前,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洞口被水冲刷得非常光滑,一簇簇不知名儿的水草相拥着挤向洞口,嫩绿光洁,晶莹剔透。洞顶倒挂的崖石像几个隐藏的哨兵,勾着头警惕地注视着洞里洞外。落进洞里的水,形成一条小溪向洞内流去。

“溪洞,潭溪洞。”赵石头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大步向洞内走去。刚走几步,只听“咔嚓”一声,“嗖,嗖,嗖”三支冷箭从三个不同方位向他射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抡起胳膊“啪啪”打掉两支,抓住一支。

赵石头细看那箭,虽有斑痕锈点,但箭头锋利,箭身光滑,说明经常有人擦拭。

“洞里有人。”赵石头告诫自己,抓住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洞里静得瘆人,能听到洞顶水珠落下那脆灵灵的滴答声。赵石头不是怕死的人,不想遇阻就返,一边观察一边继续向前走。又走几步,头顶“呼”地声响,一块石板夹带疾风而下。赵石头一个箭步跳开,只见那石板“轰”地一声拍在地上,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他在心中叫到,好险,少跳一尺,准没性命。

赵石头返身跳上从洞顶掉下的那块石板,马步举箭,机警地注视着四周。他不知道下一个情况是什么,来自什么方向,但经验告诉他,这刚掉下的石板上面肯定不会再有危险了。他在石板上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遂丢下那箭,脱下外褂,做好打斗准备。直觉告诉他,洞里的人快现身了。

赵石头右手拿着外褂,又一步一步地缓慢前行。突然间,前方“咔嚓嚓”爆出几声脆响,足有十几支冷箭“嗖嗖嗖”一齐向他射来。

赵石头抡起褂子,就像在自己面前打起一道铜墙铁壁,“叭叭叭叭”将射来的箭全部挡落在地。他斜一眼地上的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多亏手中的褂子,要不然,还不被这批箭射成刺猬?!转而又想,这么密集的暗箭,一定是洞内最后一道机关。想到这,他大声喊道:“出来吧,我知道没机关了!”

赵石头的喊声碰在洞壁上产生的回音,久久不散。可是,洞内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动静。这使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退出去吧,他不甘心,他感到宝藏就在这个洞里,所以,他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开了脚步。

“腾”地一闪,赵石头眼前一条黑影掠动,他以为是蛇,正辨蛇头,左脚踝处已被紧紧勒住。原来地下隐藏一根绳子,绳套套住了他的左脚。只见那绳子“腾”地一下绷直,把他拉了个趔趄。他就势一倒,右脚死死地蹬住了洞底的一块凸石,察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便运气曲身,抽出一个飞镖割断了绳子。那绳一端突然失去张力,就像一条巨蛇“腾”地一下躬身仰首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只见前面白光一闪,跳出一人。那人白衣白裤白头发,从上到下一袭白色,跳出的同时“嗖”地一声向赵石头掷出一支飞镖。

赵石头坐在地上,受绳子弹跳的干扰,当他发现飞镖为时已晚,刚一侧身,那镖就插入他的左臂。说时迟,那时快,赵石头冲白衣人扔出右手的飞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白衣人毫不躲闪,看着赵石头的飞镖就像是他训养的小鸟,抬臂一顺捏在手中,手腕一抖又飞向了赵石头。

赵石头见状,拔掉左臂上的飞镖,冲飞回的镖一磕,只听“当”的一声,那镖被磕落在地。与此同时,白衣人已飞身赶到。赵石头以镖当剑,两人对打起来。

“别打,别打了!”赵石头一边挥镖防守一边叫道,“你是谁?”

“你进了我的洞,还问我是谁?”白衣人招招紧逼,声如洪钟。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进来看看。”赵石头一边退守一边解释说。

“没那么简单!”那人声到拳到,直捣赵石头的胸窝。

赵石头躲闪不及被重重地击了一拳,身体腾空撞在洞壁上。那白衣人一闪,跳上前封住了洞口。

“不让看,放我走。”赵石头站稳马步与白衣人对峙。

“走?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白衣人毫不让步直取赵石头要害处。

赵石头见对方招招都想要他性命,不敢懈怠,急忙接招,挥镖而上,以镖为剑,转守为攻。他刺、划、劈、挑,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剑气如虹,快似闪电。那人不慌不忙,逐一化解,一边打一边感叹:“好身法!好身法!”

赵石头知道今天遇到了高人,必须认真对待,硬拼不行,要智取逃生。想到此,他用少林拳“刺”字决中的“滴水不漏”,接连快速地刺出数招,弄得白衣人眼花缭乱不敢轻易出手。然后,他大喊一声,左足一点,身子跃起,似泰山压顶照着白衣人当头劈下。

这一招要是躲不过去,赵石头手中的飞镖肯定插入白衣人的大脑;如果赵石头用的是剑,定能将白衣人劈成两半。白衣人真不愧为武林高手,只见他后退一步,不慌不忙抬臂去挡,没想到赵石头此为虚招,半路改刺直取他的心窝。

“好一个龙腾虎跃!”白衣人心中一颤,急忙侧身,伸手去抓赵石头的右臂,想用“四两拨千斤”化解赵石头的劲势。谁知赵石头这一刺还是虚引子,只见他突然将握镖右手收回,运气于左臂,照着白衣人的后背狠砸下去。白衣人身子一晃,向前跌去。赵石头趁机一跃,跳出洞外。

白衣人万万没有想到赵石头会用带伤的左臂来重击自己。赵石头也正是抓住他这一心理,才夺路逃出了水帘洞。

赵石头这一击,一般人不死也得吐血,可白衣人只是向前跌跑两步就站住了。不能说赵石头有伤没有用上十足的力气,只能说白衣人的武功高底子厚。赵石头为此也付出了沉痛代价,左臂震得失去了知觉,伤口的血像泉涌似的。

赵石头知道他那一击只能为了逃生,要取胜白衣人没有可能。所以,他没有选择顺河谷或上对面缓坡逃生,而是选择了无路可走的五十多米高的绝壁。只见他借助瀑布的外力返身贴上石壁,轻点滑湿的壁崖钻出瀑布,攀岩而上,欲用轻功攀越壁沿隐身棋盘山。但是,蹬下的渣石滚落而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怕白衣人追出水帘洞发现,攀到距谷底约三十米左右的一棵黄叶树处停住。那黄叶树树干比胳膊略粗,斜插在石壁的岩缝中,树冠不大,能遮住两人。赵石头躲在那黄叶树的树冠后俯瞰水帘洞,只见那厚厚的水帘突得飞溅出无数银珠,一道白光随着水珠飘落在黑龙潭中的凸岩上,接着白光一闪,白衣人已站在对面的山坡上,像猎鹰似的探着头搜寻着河谷。

河谷中,刘红云带着盼盼正在黑龙潭下玩耍,忽然听见黑龙瀑布绝壁上响起一阵落石声,抬头一看,只见赵石头“噌噌噌”几下攀到了一棵黄叶树处,借助黄叶树的枝叶躲藏起来。

“爸爸!”盼盼看见了赵石头攀岩,高兴地指着赵石头的身影叫道。

刘红云心头一震,知道有人在追赵石头,一把拉过盼盼将身子背了过去,轻轻地对盼盼说:“别看!谁问也别说爸爸在哪里。”说话间,只听黑龙潭水“哗哗”一阵杂响,一白衣人从潭中飞出飘落在潭边山坡上。那阵式,就像深潭里跃出一条白龙,幻化成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上衣、白裤子、白鞋的白神仙。

白衣人站在山坡上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赵石头的踪影。他根本没想到赵石头会选择绝壁逃生,他断定赵石头藏起来了,依他的身手和追出的时间,他坚信赵石头不会走远,遂捋了捋自己的长须,仔细地观察着四周。他一身通白,白须飘在胸前,带着仙气,透着威严。他看到了刘红云和盼盼,也猜想到她们可能与赵石头是同伙,但他没有上前盘问,他首先要找的是赵石头。

正当白衣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赵石头所攀的黄叶树不堪重负,插入石缝里的树根向下移位,撒下些许渣土。

“小毛贼,我看你往哪里跑!”白衣人看到了赵石头,大喊一声,飞身跃下山坡,跳过黑龙潭,就向赵石头所在的黄叶树攀蹬。

赵石头见状,抓起插在树旁的飞镖瞄向了白衣人。这支镖从上掷下,对攀岩人来讲是防不胜防,一镖不能毙命,也要造成重伤。可是,赵石头抓在手中猛然一怔,看着那镖不掷了。

原来,刚才在洞里,光线昏暗,只顾应战,赵石头没有细看那镖,现在抓到手中感觉眼熟,突然想起这把镖与前年救自己的那把镖一样,是用钢板纯手工磨制而成,只是大小有点差异。遂举着飞镖冲白衣人喊:“别动,我有话说。”

“找阎王说吧!”白衣人“噌噌”几下就攀到了赵石头跟前。

赵石头见状,像猿猴似的一跃跳到了另一棵黄叶树处。他伸左手抓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急忙伸出右臂去扒树干。

“别开枪,别开枪!”赵石头右臂夹住树干,冲刘红云大喊。他在跳往这棵树时看到刘红云向白衣人举起了手枪。与此同时,白衣人也跳将过来,只见他脚点石壁一掌劈断了黄叶树,赵石头带着树向谷底坠去。树枝在石壁上挂了一下,赵石头借机脚点石壁,腰身一扭,松开那树,如燕子一般,轻盈地飞落在地。

白衣人一开始就猜想刘红云是赵石头的同伙,攀岩时就防着背后的黑枪。他看赵石头收起飞镖无伤他之意,正要追上问个究竟,忽然瞥见刘红云举着手枪向他瞄准,心想不能多面受敌,要想尽快解决赵石头,再战刘红云,遂纵身一掌向赵石头抱的黄叶树劈去。当他听到赵石头喊不让开枪时,掌已劈向树干不能收回。但他心里有了底数,跟着赵石头跳下了绝壁。他在内力的加持下,下落速度比赵石头快了两倍,提早跳在黑龙潭边堵住了赵石头的去路。

这样,白衣人前有赵石头,后有刘红云,成了腹背受敌的态势。但是,他毫无顾及,看都不看刘红云一眼,盯着赵石头厉声问道:“说,为什么不让她开枪!”

“恩公,您救过我命呀!”赵石头陪着笑脸说。

“我救过你?”白衣人一脸迷茫地问。

“对,这镖,前年秋天,就在那儿。”赵石头摇了一下手中的飞镖,用镖指着石寨门前面的土坎说:“我叫赵石头。”

“赵石头?”白衣人看了赵石头一眼,好像想起来了,笑了笑说:“我说你在上面瞄准我了怎么不掷镖呢?!”

“我咋能伤恩公呢。”赵石头放下镖,左掌抱右拳冲白衣人道:“恩公在上,受我一拜。”说着就要下跪。

白衣人急忙上前,扶着赵石头说:“不必多礼。”

“恩公怎么住在洞里?”赵石头诚恳地问。

“你们不是也住在洞里吗?”白衣人反问道。

赵石头听了一惊,知道自己在白衣人面前已经没有了秘密,遂从身上取下自己保存的那支飞镖,递给白衣人,诚挚地说:“我这条命就是恩公给的,如果恩公感到不应该留在世上,就请拿去!”

白衣人看了看赵石头,沉着脸说:“你留着吧。不过,您得答应我,今天的事儿对谁也别说,以后也别来找我。”

“这个——”赵石头欲言又止。

“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带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我——”赵石头想说什么,被白衣人抬手止住。

白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赵石头说:“你中了我的毒镖,这是解药,回去每天吃一粒。吃完了,漫山的金银花就解百毒,或当菜吃,或泡水喝,吃上一年准好。”

“一年才好?”赵石头瞪大眼睛问。他知道浮戏山的金银花能解百毒,乡亲们被蛇咬了,被蜂或蝎子蜇了,都吃金银花,喝金银花水,用金银花水洗,很快就好了,解这镖毒用一年时间也太长了。

白衣人点了点头,非常严肃地说:“半年之内,不得运气。否则,有生命危险。”

“我刚才运气了。”赵石头喃喃地说。

“要不是你刚才运气,这包解药就够了。”白衣人认真地说。他眼前又浮现出赵石头运气于左臂照他背上重重一击那一幕,遂冲赵石头扬了扬手带着怜惜的口味说:“走吧。”

“红云,快,快带孩子来拜见恩公。”赵石头冲刘红云招手道。

“免了,以后拜也不迟。”白衣人也冲刘红云招手说。

“您真不让我找您?”赵石头又试探着问。

白衣人盯着赵石头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等你们的主义实现了,我没去找你,你再找我。”说完,“噌噌噌”跃过黑龙潭,隐在竹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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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么。

(2) 那一个。

(3) 聊聊。

(4) 1914年。

(5) 躺。

(6) 念chuái,出来。

(7) 念zháo,知道。

(8) 这么多。

(9) 那么多。

(10) 念lái jiāng,黄土地里的一种不规则石头,色与土相同或比土略白,划在其它石块上与白粉笔效果相同。

(11) 手摇鼓,两面,两侧用绳拴球状物作鼓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