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石头的大吼淹没了牛半山的叫声,只见捆着他的绳子被嘣断几节。等赵狮子和几个土匪愣过神儿向赵石头扑来时,赵石头已经跃起掂着牛半山打了起来。
孟春桃这些天已经把将军寨的地形弄得一清二楚了。她想跑,她不想做牛半山的压寨夫人。尽管将军寨是世外桃源,牛半山对她百般呵护,她在寨子里能吆五喝六、吃穿不愁,而且对牛半山也有好感,可是让她嫁给牛半山,她于心不甘。她原本是怀着一腔热情跑出来投奔革命的,怎么能在这里当土匪做压寨夫人呢?她一想到这儿,心里就窝火。她不让牛半山派人跟着自己,就是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除了有重兵把守的寨门外,她没有找到一条能够逃出将军寨的路,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迈出寨子一步,就会跌进深渊摔得粉身碎骨。那天,牛半山也曾笑着对她说:“我给你七天时间,你要是能跑出这山寨,就算咱俩没有缘分,你要是跑不出这山寨,就得给我做压寨夫人。”
“一言为定?”孟春桃盯着牛半山很认真地问。
“一言为定!”牛半山怪笑着答。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孟春桃笑着与牛半山击掌为誓。她试图用绳子爬寨墙下山,不成。用牛半山的名义和她这个“夫人”的身份骗开寨门,也行不通。四处打听寻找有没有通向寨外的地下通道,也没有找到。今天就是牛半山与她约定的第七天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大早就爬起来在寨子里溜达。她走到寨门前,看着高大的寨门上武状元牛凤山亲笔题写的“将军寨”三个大字,心里涌上了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那刚劲雄健带有武风的大字永驻在山峰上,满腔热情一心报国的孟春桃也将永住在这个寨子里。这些天她不止一次地这么想,不能轰轰烈烈地参加革命,能争取一个山寨的土匪为革命出力也不枉此生。她没有请命出塞和亲的王昭君那么伟大,她是被迫的,她只能顺应时势为革命做一点贡献。她假想自己嫁给牛半山后,如能争取牛半山参加革命,如能争取将军寨的土匪投靠八路军,如能联合浮戏山的群众同国民党、还乡团斗争,如能将浮戏山的几十座山寨变成共产党、八路军的战斗堡垒,那将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不敢说能与昭君出塞媲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可以说她没有泯灭共产主义理想,没有背叛党,没有背叛八路军,没有改变参加革命的初衷。
昨天,赵狮子他们打了还乡团回到寨子,沉默了几天的山寨沸腾了。大家群情激昂,纷纷向牛半山请战,要消灭还乡团,为杨文彬和死去的弟兄报仇,牛半山都没有点头。孟春桃当时就想,能把牛半山争取过来,对付还乡团和国民党,自己做点儿牺牲嫁给他也无妨。晚上,她睡不着,一个孟春桃劝她说:能够争取到这支队伍,别说嫁给牛半山,就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值!另一个孟春桃鼓励她:不要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努力,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妥协,要想办法逃出去,决不当土匪!还有一个孟春桃对她说:活着,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只要活着,保存好藏宝图,将藏宝图交给八路军就是革命!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将军寨。一道山洼,双峰对峙,东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西峰浑圆平滑巍然苍茫,连接两峰的寨墙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孟春桃独步走上西峰顶上的烽火台,对着太阳深深地长舒一口气,举目眺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云海,啊——,云海——”
孟春桃激动了,平生少有的激动,使她忘却了一切烦恼和忧愁,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云海——,我看见云海了——”
浩瀚的云海一望无际,犹如天神摊晒的棉花,白生生的,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虚腾腾的,轻得就像是锅台上的青烟。云海里均匀地分布着一条条波浪起伏的花纹,像是仙女们织出的美丽丝绢,散发着宫庭里的芳香。云海里散布着大大小小许多岛屿,她知道的有二郎山、香炉山、窟窿山、人头山、马头山,还有她叫不上名字,但形态如大象、骆驼、猿猴、乌龟、羊、鸡、猪的山峰,远远近近,隐隐现现,犹如仙境,使她不由得想起了海市蜃楼和蓬莱仙岛。
一阵微风吹来,云海动了,轻轻地缓缓地涌动着。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岛屿,宛如大海中一艘艘徐徐开动的轮船,又像似湖泊中悠闲漫游的鸭子。啊,浮戏山,这就是浮戏山。孟春桃为自己寻找到这座山的奥妙而感动,也为古人们名其为“浮戏山”而叫好。
“一大早就爬这么高?也不多穿件衣服,看着凉了。”不知什么时候,牛半山也爬上了烽火台,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孟春桃的肩上。
“云海,看云海!”孟春桃指着眼前的云海对牛半山说。
“啊嗬,这可是浮戏山的奇景啊!”牛半山笑着说,“浮戏者,凫戏也,浮戏山也是因此而得名的。”
“真是不看云海不知浮戏山啊。”孟春桃感叹地说。
“哎,这话说得好,说得好。”
“这景观真是太美了,太美了,真可谓人间天堂啊。”孟春桃陶醉在云海的仙境之中。
“所以,我诚心诚意地恳请你做这个天堂的女主人。”牛半山笑着把手搭在孟春桃的背上,不失时机地向孟春桃示爱。
孟春桃回头看了一眼牛半山,向一旁移了移,挣开了牛半山的搂抱,看着云海一语双关地说:“可惜啊,这天堂只是过眼烟云。”
牛半山看了孟春桃一眼,笑了笑,也一语双关地说:“可是,这将军寨上是天堂,将军寨下是地狱啊。”他见孟春桃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就指着烽火台下说:“你顺着山体向下看,看是不是地狱。”
孟春桃按牛半山的指示,顺着山体隔着云层向山下看,不由得心头一紧,云海下的山沟里乌云翻滚,阴风凄凄,寒气逼人,就像她看过的小说中描写的妖氛妖雾似的,与云海上的灿烂阳光如画景色相比,真是天壤之别,顿生地狱与天堂之感。她也从心底里佩服牛半山的观察能力、表达能力和反应能力,同在山寨中,这样精明的人不做寨主谁做寨主?!
“所以,我要走出山寨,解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孟春桃看了看牛半山又一语双关地说。
“你一个人——”牛半山看了看孟春桃,想说“你一个人连自己都解救不了还能去解救他人?”又怕伤了孟春桃的自尊,就停了停,咽了口唾液说:“一个人要是站在坚硬的山顶,伸手拉另一个人,能把他拉上来。一个人要是站在沼泽地里,伸手去拉另一个人,就会把别人也扯进去。现在国家动乱,民不聊生,每一个人都能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国家做了贡献。”
“苟且偷生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孟春桃暼了牛半山一眼说。
牛半山狡黠地一笑,眯着眼睛盯着孟春桃说:“那起码也保证了种族延续啊。”
“牛——赖!”孟春桃盯着牛半山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夫人。”牛半山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冲孟春桃躬身合十道。
“无赖!”孟春桃狠狠地丢了一句。
“我不是无赖。”
“你不是无赖,是一百个无赖给你磕头,你是头头儿,大赖。”
“我不是大赖,我是无赖她男人。”牛半山一本正经地说。
“那不还是无赖。”孟春桃捂着嘴笑了起来。
“因为你是无赖,我是你的男人,所以,我是无赖的男人,不是无赖。”牛半山也笑着说。
“你说谁是无赖?”孟春桃还没有笑完,就瞪着双目质问牛半山。
“你呀。”牛半山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击掌为誓,七天已过,你跑不出将军寨,就给我做老婆。这七天过去了,你还不让我碰,不是无赖是啥?”
“谁说七天过了?刚六天,今天才是第七天。”孟春桃着急地说。
“你看看,耍赖了吧。”
“谁耍赖了,本来就是,我记着呢!”
“那你今儿个要是跑不掉,今儿黑(1)可得给我圆房了啊。”
“呸,我跑不掉,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嫁给你。”孟春桃说着向外迈了一步。
“哎呀呀,我的姑奶奶。”牛半山上前一把将孟春桃拉到怀里说,“可不能拿生命当儿戏。”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寨门口兵房的小队长李勇慌慌张张地跑上烽火台,见牛半山抱着孟春桃,一下子愣在那里,张着嘴说不出话。
“啥事儿?大惊小怪的。”牛半山没好气地说。
“是,是,是——”李勇见孟春桃在不便说出,可牛半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是李勇紧张,不耐烦地又盯了一句:“是啥?快说!”
“是,赵石头来了。”
“赵石头?”牛半山一下子怔住了,山下天气那么恶劣,赵石头怎么上来的?
“赵石头来了。”孟春桃一下子兴奋起来,挣脱牛半山就往下边跑,一边跑一边喊:“赵石头,我是孟春桃,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她跑到李勇面前,李勇也不敢拦,她轻轻地推了李勇一把就跑了下去。
牛半山看着孟春桃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勇,长长地叹一口气,悻悻地走到李勇面前。李勇急忙躬身道:“大当家的。”
牛半山朝李勇挤出一个字:“笨。”李勇被弄得一头雾水,跟在牛半山的身后慢慢地向下走去。
“春桃——”刘红云在寨门口看到孟春桃从烽火台上跑下来高兴地叫道。
“刘红云——”孟春桃像燕子似的飞到寨门前,拉着刘红云又蹦又跳,一边跳一边兴奋地说:“我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想死我了。”刘红云一把将孟春桃拉进怀里。
“也想死我了。”孟春桃就势扑上去拥抱刘红云。
“咝——,啊——”刘红云被孟春桃的热烈拥抱弄痛了伤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孟春桃一惊,急忙放开刘红云,关切地问:“你受伤了?”
刘红云重重地点了下头。
“伤哪儿了,我看看。”
“腿。没关系。快好了。”刘红云拉起右裤腿儿让孟春桃看了看缠着的绷带。
“她们呢?”孟春桃东张西望着,“李秀娟、张淑珍呢?”
“她们——”
“哎呀呀呀,赵队长,你可真守时啊,哈哈哈——”牛半山远远就笑呵呵地冲赵石头抱拳打招呼。
赵石头也冲牛半山抱拳说:“牛寨主,实在对不起,大清早就来打扰您。”
“哪里,哪里。我是说今天山下的天气可不好啊。”牛半山摆出一副绅士的姿态拉着长腔说。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的余光瞅刘红云,从心底里感叹刘红云比孟春桃俊俏。
赵石头听了牛半山的话,眼前浮现出他们上山时的情景:满山沟冷飕飕阴沉沉的黑风,打着旋儿裹着他们,推着他们,几乎要把他们抬起来抛向空中。他用嘴角笑了笑,双手一摊,冲牛半山也是冲众土匪说:“正好,上山不费劲,一股黑风就把我们抬上来了。”
“幽默,幽默。只是让这位妹子受苦了。”牛半山的眼睛不仅转向了刘红云,而且抬起右手摆向刘红云向下按了按。
赵石头暼了刘红云和孟春桃一眼,笑了笑说:“感情所至,苦也是甜。她想见孟春桃,不来心不安呀。所以,俺就趁早——”
“理解,理解。”牛半山笑着点头道。
“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赵石头指着刘红云说,“她叫刘红云,与孟春桃一块儿来的。红云,见过牛寨主。”
“牛寨主好。”刘红云冲牛半山抱了抱拳朗声说道。
“嗬,巾帼不让须眉啊,大将风范,妹子有大将风范啊。”牛半山也冲刘红云抱了抱拳说。
“寨主过奖了。”刘红云又冲牛半山抱了抱拳。
“好了,好了。走,到万寿堂去,一边喝茶一边聊。”牛半山一边做“请”的手势一边笑着说。
“我让红云到我屋里去。”孟春桃看着牛半山和赵石头说。
牛半山先是一怔,旋即笑着说:“好,好,好,你们姐儿俩好好聊聊。”说罢,又招呼在一旁站着的光头王老虎说:“老虎,照顾好她们。”
“是。”王老虎立正冲牛半山抱了下拳,然后冲孟春桃和刘红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孟春桃躬腰说道:“夫人,请。”
“不让叫还叫!”孟春桃狠狠地瞪了王老虎一眼说,“不用你管。”
“好,好,好,随她们的便,随她们的便。”牛半山冲王老虎使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说。
“是。”王老虎冲牛半山躬身道。
“赵队长,请,请,请。”牛半山又转过头冲赵石头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扶着赵石头的背一前一后寒暄着走进了万寿堂。
宾主落座,服伺的小土匪上茶。牛半山笑着对赵石头说:“咋样?我说七天后让你们见面,就让你们见面。你看到了吧,她很好,一点儿皮毛都不少,活蹦乱跳的。”
“是啊,牛寨主照顾得好,辛苦您了。”
“这是哪里的话,自己的秀子(2)自己能不心疼吗?!”
“是啊,是啊。”赵石头附和道。
“她家在北平,这里没有亲人,你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人了。我们本是同乡,你是双重身分,今天来了,就在寨子里多待几天。文彬的‘头七’已过,我们也乐呵乐呵,调节一下寨子里的气氛。”
“啊,啊。”赵石头应和着说,“杨二掌柜的灵位在哪儿,我想去拜一拜。”
“哎呀呀,一个土匪还设什么灵位?我这寨子里啥都不设,就设两个字,一个‘情’,一个‘义’,个个牢记。凡事都讲‘情’重‘义’,以‘情义’拢人心,以‘情义’聚人心。”牛半山停住话,看了看赵石头,见赵石头不说话,放慢了语速说:“人啊,活着的时候,互相尊重,互相关爱;死了,过一个‘七’,让活着的人纪念一下也就得了。死人着(3)啥?啥也不着,啥也不着了。还是顾活人吧,顾活人要紧。”
“也是,也是。活人就是寄托个哀思。”
“是啊,活时打破脑,死了念他好。能不遭人骂,他的在天之灵也就安宁了。”
“就是有人骂,他也不着。死人着啥?”赵石头想起牛半山刚才的话,本想学着说完,但是话到嘴边就变味了。
“哈哈,矛盾,矛盾,我说话矛盾了,自相矛盾。哈哈。”
“我可没有那意思,牛寨主多心了。”赵石头急忙站起来冲牛半山抱拳道。
“哎呀呀,赵老弟,坐下,坐下。”牛半山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你才是多心了呢!不是你说的,是我自己意识到的。你不知道啊,我那夫人,就是那个孟春桃,她这些天啊,尽挑我的刺,挑得我都不着咋说话了。你可白(4)说我‘不吃洋面拉洋屎’啊,我就是跟她尽量不讲咱这儿土话。怕她听不懂嘛,哈哈哈……”
“我也是。”赵石头想起他和刘红云说话同牛半山的感觉一样,便笑着附和说:“同感,同感。”
“可不是咋着(5)?”牛半山往罗圈椅上一靠说,“人家说‘小是男人的宝儿’。你不娶小不着,有了小才深有体会,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着咋爱她好了。”
“牛寨主,您俩圆房了吗?”赵石头盯着牛半山问。他敏锐地感觉到牛半山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刘红云的话:“孟春桃不会作压寨夫人!”,耳旁也回响孟春桃从西峰跑下时的喊声:“赵石头,我是孟春桃,快来救我,快来救我!”眼前浮现着孟春桃从西峰跑下和不让王老虎叫她夫人的情景。
“圆房?”牛半山一怔,意识到赵石头看出了蹊跷,旋即笑着说:“不瞒你说,老弟啊,她还不同意哩。”牛半山将右手伏在桌案上,摇摇头接着说:“我呢,又不想伤害她。你说,在这寨子里,我想办啥事儿办不到?”
“就是。要不这浮戏山十几个寨子,都推您作盟主,大家看重的就是您的人品。”赵石头趁机奉承牛半山说。
“人家城里人,娇贵,咱得顺着人家不是?”
“我说哩她咋恁大脾气,不让老虎叫她夫人,原来是您娇惯的呀。”赵石头笑着说。他是发自内心的笑,与他想象的一样,孟春桃没有嫁给牛半山。孟春桃没有和牛半山圆房,他就有可能把孟春桃带出将军寨。
“嘿嘿,不娇惯行吗?”牛半山又靠在了罗圈椅上,笑着说:“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小的是宝,小的受宠。上边有大的是这样,大的没了也是这样,谁叫咱男人都喜欢讨好女人哩。”
赵石头没有搭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牛半山看了赵石头一眼,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咽下,见赵石头不说话,放下茶杯,笑笑说:“兄弟啊,弟妹刚走,我本不该说,可是做哥哥的——”牛半山说到这儿又停住了,再次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赵石头,然后低沉地说:“你到老娘和弟妹的坟上看了吗?”
“没有。”赵石头沉重地点了下头,喃喃地说:“还没顾上,山下很乱,还乡团控制着。”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装在心里就成。”
“谢谢。”赵石头咬了咬嘴唇,又喃喃地说:“我会尽快去看看。”
“你也别急。”牛半山呷了口茶,将杯子放在桌上,探着身子,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死了,什么也不着了,去不去都中,装在心里就成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
“可是,现在形势太糟了。”牛半山抢过赵石头的话茬说,“王雨霖昨天抓了程子川。赵狮子领人打了他一下,你正好碰到了。今儿个来了,咱合计一下,咋救程子川。”
“不用了,程大队长已经被王雨霖杀害了。”赵石头沉重地低下了头。
“杀害了?”牛半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久,他才回过神儿来问:“啥时候?”
“啥时候我不着,夜儿黑(6)我下山看到他的尸体——被捆在河滩那棵大柳树上。”
“噢——”牛半山紧抿着嘴唇,皱着眉,点了点头说:“王雨霖太狠毒了。”
“八路军走了,没有一支武装能和他抗衡,所以——”
“八路好像在浮戏山还留着一支队伍,刚刚消灭了他一个短枪队。”
“啥时候?”
“大前夜儿(7)。还乡团的人说是八路军干的。”
“真的?”赵石头瞪大眼睛问。
“我们没有见到这支队伍,但是看到还乡团的死人了,还有大地主刘尚武一家,全给灭了。”
“不会吧?”赵石头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问。
“咋不会?我派去的人亲眼所见。”
“那不像八路。”赵石头一边想一边说,“八路军不是这作风。”
“啥作风?”牛半山暼了赵石头一眼问。
“八路军不可能杀刘尚武全家。”
“‘消灭敌人,保存自己。’这是根本,谁都会这么做。”
“这话没错。”赵石头将茶杯向一旁推了推说,“关键是八路军不可能把刘尚武一家全看成敌人,八路军有政策。”
“反正,程子川是去跟这支队伍接头时被抓的。”
“这——”赵石头一边想一边说,“这就更不可能了。如果他们是八路,程子川去跟他们接头被抓,他们不会没有反应啊。”
“看来,这真是王雨霖的一个骗局?”牛半山也若有所思地说。
赵石头听牛半山这么一说,想起了赵狮子说王雨霖让凤屏寨派人骗程子川的话,就接着说:“是,是场骗局。牛寨主不是接到了情报,还派赵狮子去帮程子川了吗?”
“哎,哪里哪里,我也是拿不准啊。”牛半山尴尬地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呷了口茶。
“所以,我感到——”赵石头看了看牛半山说,“我感到在浮戏山不太安全,想尽快把她们送走,请牛寨主大力帮助。”
“自然,自然。”
“所以,我想,今儿个就把孟春桃带走。”
“把孟春桃带走?”牛半山瞪大眼睛看着赵石头说。
“嗯。”赵石头冲牛半山点了下头说,“她不愿意留下,您就别勉强了。请您高抬贵手,放了她吧。”
“她已经习惯了山寨生活。”
“可是,她不愿意在山寨生活。”
“她愿不愿意那是她的事儿。”牛半山推了推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准确地说,是俺俩的事儿。兄弟呀,你就不要干涉了。”
“可她大喊大叫让我救她哩!”赵石头也不自然地笑着说。
“她大喊大叫让你救她?她喊了吗?我咋没有听见?”
“牛寨主,您就别跟我兜圈子了,她从西峰跑下来时喊恁大声,全寨子都听见了。”赵石头抓住茶杯在手中转了转,低沉地说:“你说组织上让我送人家,我给送没了,咋交代哩?”
“哎呀呀,老弟,你也太实在了。你说,你向谁交代?队伍,队伍走了。组织,组织没了。你想跟人家交代,你找谁呀?”牛半山盯着赵石头笑着说。他端起茶杯想喝,见里边的水没了,就冲门口晃了晃,门口留平头的小土匪就跑过来,端起水壶给他和赵石头把水续上。
牛半山冲平头摆了摆手说:“去吧,我和赵队长谈点儿事儿。”
“是。”平头应声把茶壶放在牛半山的桌上退出门外。
牛半山见平头退出门外,呷了口茶,看着赵石头说:“兄弟,你说,你送四儿(8)女人,已经死了俩了,还往哪里送个劲儿呀。哥哥我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要不要女人也无所谓了。可你刚二十大几,弟妹就没了,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呀?我刚才想说没说出口,现在也顾不了恁多了。”牛半山又把茶杯送到嘴边,但是没有喝。他看了看赵石头,见赵石头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我说,咱实际一点儿。这俩女人,咱哥俩一人一个。你啥也别说了,就留在这里给我掌管着山寨,让哥哥我安度个晚年得了。”
赵石头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没有说话。他想,刘红云已经跟他以夫妻相称了,若孟春桃嫁给了牛半山,他们就可以彻底打消去延安的念头,留在浮戏山坚持斗争,直到胜利。若孟春桃不愿意嫁给牛半山,他就带她走,以大局为重,一定要把她们送到延安。至于组织上怎么处理他,刘红云还跟不跟他,顺其自然。
牛半山见赵石头不说话,也呷了口茶,抬起右手冲赵石头向下压了压说:“你呀,也别急着回答我,先在我这儿住两天再说。”
“寨主。”赵狮子急匆匆走进万寿堂,附在牛半山耳边正要说话,孟春桃就冲了进来,高声叫道:“牛赖,放我出去。”
牛半山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旋即又变成了笑脸。他慢慢站起来,看着孟春桃笑着说:“春桃,你咋又耍小孩儿脾气了。我正跟赵队长谈事儿哩,你有啥事儿,待会儿说啊。”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如长者对晚辈的教诲,他说着转向赵狮子:“快把夫人带下去,有啥事儿你能办的,就先给她办。啊,哈哈。”
“我要出去。”孟春桃高声叫道。
“你看你。”牛半山笑着说,“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人家赵队长来看你,你要出去,这叫什么事儿?要真想出去,等吃了饭再说。”
这时,刘红云跛着腿走进大厅,向赵石头使了个眼色。赵石头站起来对牛半山笑着说:“牛寨主,吃饭就免了吧。既然孟春桃执意要走,就请牛寨主成全她吧。”
“不中。”赵狮子向前跨一步说,好像他这一步就能挡住孟春桃的去路。他摸了一把他那阴阳头,冲赵石头说:“赵队长,这将军寨不是旅店,不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赵队长,你看,弟兄们不答应啊。”牛半山慢慢地坐下,把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笑着说:“你们连寨门都出不去还往哪儿走哩?”
“牛赖。”孟春桃气得直跺脚。
“夫人。”牛半山笑着对孟春桃说,“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咋说也是一寨之主,在人前要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谁是你的夫人。”孟春桃红着脸争辩说。
“按我们俩的约定,你昨晚就是我的夫人了。”
“你瞎说。”孟春桃急了,涨红着脸说:“今天还有一天呢。”
“夫人,你真是当着娘家人的面气粗啊,一点儿也不给我留面子。”牛半山说到这,看了看赵石头,接着说:“你说我记错了日子,难道赵队长也记错了日子?”
“咋回事儿?”赵石头盯着牛半山问。
牛半山喝口茶,看了看赵石头,抬起右手向孟春桃站的方向压了压,问赵石头:“咱那天约定,七天之后让你见她是不是?”
“是。”赵石头点了点头。
“所以,你今天就来了,我兑现诺言,让你们见面了。”牛半山说着冲大家把双手在桌面上一摊,然后,抬起右手指着孟春桃说:“当天,俺俩击掌盟愿,我给她七天时间,她要是能跑出将军寨,算俺俩没有缘分;她要是跑不出去,就给我做压寨夫人。现在,七天已过,……”
“没有,刚六天,还不到七天呢!”孟春桃高声叫道。
“你说,我和赵队长都没记错,是谁记错了?”牛半山把手向孟春桃一摊说。
“你记错了。”孟春桃红着脸说,“你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可你给我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牛寨主,也许真是您记错了。”赵石头接过话茬说,“会不会是在咱俩约定的第二天,您才跟她约定?”
“第二天?”牛半山暼了赵石头一眼,又看了看孟春桃,然后冲大家抬起双手,掌心向下压了压说:“好吧,就算是第二天。”说罢,收回左手,右手摆向孟春桃说:“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跑出将军寨,算咱俩没有缘分;你要是跑不出去,就给我做压寨夫人。”
“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孟春桃一跺脚气哼哼地说。
“赵队长。”牛半山根本不看孟春桃,而是转向赵石头说:“实在对不住了,我必须留你在寨子里住上一天。”
“这——”赵石头不知道牛半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走不是,说不走也不是。说走,牛半山应允了,一出山寨就帮不上孟春桃了。不走,就给了牛半山充裕时间,他强行与孟春桃圆房怎么办?想到这,赵石头便反问牛半山一句:“牛寨主的意思是——”
“你留下来,做个公证人,不能说我欺负她一个弱女子。”牛半山说着看了孟春桃一眼,用嘴角笑了笑。
“她要是跑了呢?”赵石头盯着牛半山问。他刚才听到孟春桃说死也不会嫁给牛半山,就决心帮助孟春桃走出将军寨。
“跑了就跑了,说明俺俩没缘分嘛!”牛半山满不在乎地说。在他看来,孟春桃就根本跑不出这将军寨。
“不论用啥法,只要能跑出去就中?”赵石头又问。他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帮助孟春桃。
“对,只要她跑出去就算。”牛半山把手一挥不屑一顾地说。
“那我得问问。”赵石头说,“这事儿您俩都同意了才中。”他转向孟春桃问:“孟春桃同志,你同意吗?”
“不同意,我让他无条件放我走。”孟春桃把头一仰说。她想,凭她个人的能力,就是再给她十天也跑不出将军寨。
“这恐怕不中吧?”赵石头把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说得倒轻巧,凤屏寨拿你换走了我一箱子弹四把手枪,我找谁要哩?”牛半山斜了孟春桃一眼说。
“你爱找谁要找谁要!”孟春桃气得没头没脑地丢了一句。
“那我就找你要了。”牛半山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撇着嘴斜着眼看着孟春桃说。
“那你就等着吧。”孟春桃红着脸咬着牙说,“等八路军回来了,我还你两箱,把你打个稀巴烂。”
“哎呀呀。”牛半山站起来一边向孟春桃面前走,一边摊开手笑着说,“不会吧?我一不反共产党,二不欺老百姓,三不打八路军,这第四嘛,还帮过八路军,打过还乡团。你说,这八路军回来了,他不奖励我还要杀我,可能吗?”牛半山拍了拍孟春桃的肩膀,接着说:“看来你还不了解八路军的政策呀,我最起码也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谁稀罕你!”孟春桃一侧身抬手把牛半山放在她肩头的手推开,愤愤地说:“八路军不杀你,我杀你!”
“哎呀呀,小姑奶奶,我咋得罪你了!”牛半山的脸一下子红了,把双手一摊皱着眉头说:“我咋镇(9)遭你恨哩?!不就是想和你成婚嘛!我要是——”牛半山停顿一下,咬了咬下嘴唇,接着说:“还用等到今儿个?你气死我了!”牛半山一跺脚,把脸转向别处不看孟春桃。
“谁让你不放我呢。”孟春桃想起这么多天牛半山的好,心里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喃喃地说。
“放你?放你不就没事儿了?”牛半山哭笑不得,有点生气地冲孟春桃摆摆手说,“去去去,你跑吧,快点儿跑,跑出将军寨,一辈子别回来。”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牛半山把手一扬无精打采地说。
“那——”孟春桃迟疑一下,冲牛半山鞠了个躬说:“谢谢你。”然后,拉着刘红云说:“走。”两人快步向厅外走去。
“当家的。”赵狮子看着孟春桃和刘红云的背影急切地问牛半山道,“就咤(10)放她走了?”
“我倒要看看她咋走出去。”牛半山暼了孟春桃和刘红云一眼,狡黠地笑了笑,背着手向门外走去。赵狮子和赵石头也跟着走出了万寿堂。
孟春桃和刘红云走到寨门口,寨门内的两个土匪把两支步枪往中间一搭拦住去路,异口同声道:“夫人,请留步。”
“让开,我要出去。”孟春桃看了一眼站岗的土匪,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夫人,令牌。”两位土匪紧握长枪岿然不动。
“既然认识我,还要什么令牌?”孟春桃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夫人,俺只认令牌。”
“寨主让我出去的,没给令牌。”
“那必须寨主亲自来送。”
“我出去他还送什么?”孟春桃说着就往前闯。
两个土匪一齐发力用枪身将孟春桃挡了回来,并恳切地说:“夫人,请您别难为俺。”
“我今天就难为你们了,看谁敢拦?!”孟春桃说着拉着刘红云硬往前闯。
“夫人,那就对不住了。”两个土匪将枪往肩上一挎,三下两下,就将孟春桃和刘红云反剪着手压在寨门下。
“好,好,好。”牛半山远远地看着寨门口发生的一切,拍着手一边拉着长腔叫好一边向前走。
“牛赖,你言而无信!”孟春桃高声叫道。
“我咋言而无信了?我让你走,他们不让啊。”牛半山看着寨门口齐唰唰站着的土匪笑着说,“你问问他们你能不能走?”
“夫人不能走!”
“夫人不能走!”
众土匪高声喊道。
“听到了吧,寨子里的弟兄们都不答应。”牛半山嬉笑着说完,突然,厉声喝道:“狮子,准备婚礼!”
“是。”赵狮子高声回应。
“牛赖!”孟春桃挣扎着向牛半山扑,被两个土匪架住。
“放开我。”刘红云也挣扎着说。扭她的土匪一用劲,碰到了她腿上的伤口,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啊!”
赵石头心头一紧,看了刘红云一眼,说时迟那时快,“啪啪”两下点中了牛半山的穴位,用右手卡住牛半山的脖子冲土匪们喊道:“放开她们!”
“赵石头,放开我,你这是弄啥哩(11)?”牛半山咽着嗓子冲赵石头说。
“牛寨主,对不住了,麻烦你送我们一程。”赵石头一边推着牛半山向寨门走一边说。
“赵石头,我可对你不薄啊。”牛半山咽着嗓子说,“为埋你娘和你媳妇,我折了五个弟兄。为了让凤屏寨放人,我搭了四把手枪一箱子弹不说,又搭上了杨文彬和一个侍卫,你竟为了一个女人——”
“牛寨主,保护她们是我的职责。实在对不住了,你对我的恩情只能来日报答了。”赵石头一边加力一边对牛半山说,“让他们放人!”
“快,放,放人。”牛半山被卡着喉咙艰难地说。
“慢着。”只听一声大吼,王老虎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他看了一眼牛半山和赵石头,径直走向刘红云,一手抓住刘红云的胸口一手卡住刘红云的脖子,转过身冲赵石头喊道:“赵石头,放了牛寨主,不然我掐死她!”
“啊,啊,啊。”刘红云张着嘴挣扎着。
“你——”赵石头看着刘红云那难受的样子,也用上了劲,掐得牛半山“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寨主别怕。”王老虎冲牛半山叫道,“她是赵石头的媳妇,她们俩说话我听的真真的。”
“你——”孟春桃急得挣扎着喊,“无耻!”
王老虎暼了孟春桃一眼,冲赵石头喊:“赵石头,放了寨主!”
“你先放了她们!”赵石头嘴上厉声喝道,手上的劲儿已经放松了,看着刘红云和孟春桃不知如何是好。
“中,你不放?给我斗狠是不是?”王老虎咬着牙说,“我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说着,“嚓”地一下撕开了刘红云的上衣,冲赵石头喊道:“赵石头,你放不放?不放,我先奸了她!”
“你——”赵石头急得直跺脚。
“畜牲!”孟春桃挣扎着冲王老虎叫道。
“好你个赵石头。”赵石头的手一松牛半山说话也利索了,他一边摇头一边说:“你小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自己占了幺儿(12),还来撬我着(13)!”
“牛寨主,我已经说过了,保护她们是我的职责!”赵石头盯着牛半山说,“她要是愿意,咱当亲戚走,我作她的娘家人。可是,她不愿意,我必须带她走!”
“赵石头,我再问一句,你放不放?!”王老虎提高声音冲赵石头吼道。
“王老虎。”赵石头看了看刘红云,又看了看牛半山,心中突然生发瓦解之计,他大声喝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杀了牛寨主,你好接管将军寨?”
“你,胡说。”王老虎气急败坏地说,“放了我们寨主!”
“让王老虎住手。”赵石头手上又加了点力对牛半山喝道。
“快,快放人。”牛半山冲王老虎咽着嗓子喊。
“不放!”王老虎看了牛半山和赵石头一眼,“噌”地一下抽去了刘红云的裤带,对赵石头也是对众人说:“今儿个,我就让她见识见识啥叫土匪!”
“老虎!”牛半山大叫一声,接着感叹地喊:“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住手。”赵石头大喝一声,放开牛半山冲向王老虎。王老虎也是练武之人,拉着刘红云躲到了一群土匪后边,大喝一声:“别动,再动我掐死她!”
赵石头听到王老虎的叫声,举起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拿下。”牛半山冲土匪叫道。
众土匪一拥而上,赵石头发力狂打,撂倒土匪一片。
“赵石头,再打我就废了她!”王老虎高声叫道,并用力把刘红云向下一按,刘红云就感到腿上的伤撕裂一样的痛,禁不住“啊”地惨叫一声。
赵石头听到王老虎的大喊和刘红云的惨叫,停住了手。众土匪一拥而上将赵石头扭住捆了起来。那些被打倒的土匪,从地上爬起来,冲赵石头拳打脚踢。
“赵石头,现在,你还有啥好说的。”牛半山已经解了穴,走到赵石头跟前奸笑着说。
“我要取你性命轻而易举!”赵石头昂起头说,“只是感到欠你的太多不忍心下手罢了。”
“哎呀呀,你还挺重情义哩啊。”牛半山依旧奸笑着说,“你恁厉害,咋让他们给绑上了?”
“我想让你心服口服地把人给我送出去。”
“我没听错吧?”牛半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石头说,“你都这样了,还说大话哩。”他摸了一把被赵石头掐痛的脖子,阴阳怪气地对赵石头说:“你知道吗?我牛半山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的人!”他说到这儿,突然指着赵石头冲土匪们大喊:“给我打,往死里打!”
土匪们又一拥而上,“噼噼啪啪”地对着赵石头打了起来。
孟春桃看着被打得鼻口窜血的赵石头,一边挣扎一边冲牛半山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我嫁给你,我嫁给你!”
“停,停!”牛半山把手一挥大声叫道。众土匪停住拳脚,分列两边。牛半山走到孟春桃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刚才喊的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请再说一遍。”
孟春桃狠狠地瞪了牛半山一眼,把头一摆,转向一边看着赵石头。
“牛寨主,你打够了吗?”赵石头吐了一口嘴中的血问牛半山说。
“我打够了咋了?”牛半山笑着走向赵石头。
“打够了,我就不欠你了。”赵石头狠狠地又啐了口血,抬腿将牛半山勾倒在地,自己重重地砸在牛半山身上。
“啊——”赵石头的大叫淹没了牛半山的叫声,只见捆着他的绳子被迸断几节。
等赵狮子和几个土匪愣过神向赵石头扑来,赵石头已经跃起掂着牛半山打了起来,吓得众土匪谁也不敢动手。
“放了她们!”赵石头举着牛半山冲土匪们声嘶力竭地叫道。
“放了牛寨主!”王老虎卡着刘红云的脖子也冲赵石头大喊。
“中!”赵石头咬牙切齿地冲王老虎喊道:“是你逼着我杀牛寨主的!”
“慢——!”赵狮子用出吃奶的力气喊道:“老虎,放了她!放了她们!”
扭孟春桃的土匪听到赵狮子的叫喊,松开了手。
“红云!”孟春桃叫了一声扑向王老虎。
“放了她,老虎!”赵狮子又大声叫道。王老虎极不情愿地放开了刘红云。
孟春桃扑上去替刘红云掩上衣。
刘红云抓起裤腰带,看了赵石头一眼,拉着孟春桃说:“走。”转身一边系裤子一边向寨门走去。
赵石头把牛半山放在地上,用手卡住牛半山的脖子说:“牛寨主,送一程吧。”
“赵石头,你真要把她带走?”牛半山盯着赵石头说。
“嗯。”赵石头点了下头说,“实在对不住了,牛寨主,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个屁!”牛半山仰着脖子挣扎着说,“谁给你啥职了?你该负啥责?八路都走了,你给谁讲职责!”
“我给我自个儿(14),我给共产党!”赵石头义正辞严地说。
“中,中,你有种。你不用掐我,我放你们走。可我明里给你说了,你们走出这寨门,咱这仇就结定了!”
孟春桃听了牛半山的话一怔停住了脚步。她想,和牛半山结仇,就是和将军寨结仇,和将军寨结仇就是和整个浮戏山里的所有山寨结仇,如果这样,就等于把浮戏山里的所有山寨推向了对立面。
“我不愿与你结仇。”赵石头放松了手说,“可是,在这件事儿上,我没法子。”
“看来你是真要与我将军寨为敌了。”牛半山拉着长腔说。
“不愿。”赵石头坚定地说,“你要与我为敌,我也没法。”
“你不怕俺与还乡团联手剿你们?”
“事已至此,怕有何用?”赵石头说,“我还给你说,我根本就不认识‘怕’字。”
“中,有种,走吧,你们走吧。今儿个,我决不让他们动你一根儿汗毛。”
“不中,你必须送我们下山。”赵石头说着卡牛半山的右手又加了力,用身子轻轻地拥了拥牛半山说:“走吧。”然后,冲围着的土匪说:“让开,谁也别跟来。你们放心,只要我们没事儿,牛寨主就会安全回来。”
“啊,啊,啊,啊。”牛半山被赵石头卡得直“啊啊”,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孟春桃回头看了牛半山和赵石头一眼,突然挣脱刘红云的手,大叫一声:“放开他!”跑到赵石头跟前,用力拉下了赵石头卡着牛半山脖子的手。
赵石头和牛半山都被孟春桃的举动弄愣了,刘红云和众土匪也惊讶地张着嘴看着他们三人。
孟春桃一边轻轻地抚摸着牛半山的脖子,一边柔声细气地问:“疼吗?嗯?疼吗?”
牛半山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孟春桃。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想,想看你,看你,看你疼不疼我?”孟春桃抚摸着牛半山的脖子哽咽着说。
赵石头不解地看着孟春桃,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石头,原谅我吧,我愿意嫁给他。”孟春桃又转向赵石头,把赵石头和牛半山的手拉到一起,柔声细气地央求道:“你们和好吧。咱们,当亲戚走。”
“你——,这——”赵石头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个疯丫头,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哈哈哈哈……”牛半山一把将孟春桃拉到怀里,伸出右手扶着赵石头笑着说:“咱都让她给耍了。走,快去洗洗。”然后冲土匪们笑着喊:“都愣着干啥?准备婚礼!”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议论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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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晚上,或今天夜里。
(2) 老婆。
(3) 念zháo,知道。
(4) 别。
(5) 不是这是什么。用于加重语气。
(6) 昨天晚上。
(7) 大前天。
(8) 念sè,四个。
(9) 这么。
(10) 就这么。
(11) 干什么。
(12) 念yò,一个。
(13) 念zhuò,这个。
(14)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