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天气已然微凉,抬眸望去,空里流霜间风云变幻,时而阳光四射,时而阴云密布,或是洒下几滴雨水,落在颊上,增添了初秋的烟水汽,雾气升腾,氤氲了视线。
京城甜水巷的宅子里响起了走动声,随着天色亮起,房中纱幔的绰约的身影缓缓动了动,睁开困乏的眼睛。
姝晚艰难起身,嗓音沙哑的唤道:“春和。”,雾蒙蒙的双眼氤氲着微红的水汽,粉面娇靥,杏眼桃腮,似海棠醉日。
一抹娇态倏然浮现,抬臂瞬间,亵衣顺着皓腕雪肤滑落,醒目红痕隐藏在春色里。
她嗓子极为干渴,喊了几声,外面才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一名梳着鬟髻的侍婢挑起帘子进来,一脸的心虚状应声:“娘子。”
姝晚摸了摸身边的被窝,神色呆愣,声音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低落:“相公何时走的?”
春和赶紧道:“大约卯时,爷忙得很,走的早,娘子先起身吃饭罢。”说着似是要扯开她的注意力般,唤人进来给她梳洗,姝晚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她人的侍候,亲自洗漱穿衣。
春和却是一脸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也不晓得上前侍候,邹妈妈进门来,眼光落在了一旁的春和身上,暗暗啐了一口,小妮子,这般花枝招展的,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随即转头笑着对姝晚道:“娘子,爷说这几日都不回来了,叫您莫要等她。”
姝晚闻言顿了顿,缓慢地点了点头:“告诉相公,记着叫他好好吃饭休息。”,一旁的邹妈妈哎哟个不停:“不是说了嘛,我的娘子,可不能叫相公。”
姝晚顿了顿,小声道:“晓得了,应是二爷。”,邹妈妈满意了,叮嘱她:“这就对了,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不讲规矩,出门去了,那是要背后叫人嚼舌根的。”
一旁的春和暗暗嗤笑,到底是村妇,小家子气的很,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世子爷是被下了什么降头,愣是瞒着国公府把人带回来,藏了起来,连带着这娘子也瞒得紧,还不知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呢。
姝晚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她吃饭吃着便走了神儿,思绪回到了半月前。
半月前,灵水村。
一矮胖妇人探着头推开了篱笆门,进了一方狭小的院子,朝着院中坐着洗衣的女子笑道:“哟,晚娘洗衣裳呢?怎的不去溪边,这厢还得挑水,麻烦的哩。”
被唤作晚娘的女子抬起了脸,被布巾束起的头发散落了一缕,垂落在颊侧,鼻尖沁着汗珠,身上一袭打着补丁的褪色衣裙,依稀可见上面绣着的花儿,那一段韧腰瞧着盈盈一握,身形窈窕丰盈,一张粉白的面庞在日光照射下,泛着微微红意。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杏眼,泛着淡淡茶色,犹似琉璃般潋滟,容色殊丽浓艳,丹唇外朗,眼神却是天真纯善,漂亮的根本不像个村妇。
王婶暗暗腹诽: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克夫的命,拖至二十好不容易把自个儿嫁了出去,没过两月,丈夫便被山上的匪寇捉了去,眼下也算得半个寡妇了。
尹姝晚擦擦额上的汗,柔柔一笑:“没事儿,溪边有些远,等会儿寒哥儿就回来了,我紧着时间给他做饭,”
王婶儿又恭维了几句,便照例在地里顺了几把葱走了,坐在尹姝晚旁边,玩儿着布老虎的小女娃天真的瞧着王婶儿的行径,随即继续低下了头。
尹姝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但一想到她方才说得事,眉头轻蹙,尽是抹不开的忧愁与伤感。
一月前,她与相公一同去镇上采买东西,顺道儿给寒哥儿送些吃食,谁知路遇匪寇,相公为了护着她把她藏到一旁的草丛里,掩上了土,随即便跑了出去引开了匪寇,而后她便再也未寻到相公。
她去求了村长,发动了好些汉子举着火把去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日,姝晚在低垂的深夜中伏地悲恸。
可她坚信相公未死,便隔几日会拿着画像去镇上寻人,但因家中无汉子,并不敢轻易的叫人知晓。
何况姝晚长得又极为吸引人,她便托了村中的人家,无论是猎户还是读书人家,均叫人瞧着些,村中人怜惜她独身拉扯着弟妹,便时不时帮衬着些。
便就时常发生这种“不见外”的行为,索性,相公离家前留的银子还有,姝晚倒也未放在心上。
她边思索便捶打着衣服,时至今日她已然平静了很多,但依旧会在无人的夜晚埋入被中低泣。
东边的光棍得知她的事,便又胆子大了起来,刚开始在夜晚扔着石子敲打着窗棂,而后演变成竟敢试探着想推开篱笆的门进来。
夜色翻涌,姝晚无措着裹着被子,一旁放置着相公的衣服,月色透过窗棂,满脸泪痕的惊惧神色显现。
幸而隔壁人家的叫骂声吓跑了光棍儿,姝晚听着门外的动静,微颤冰凉的身躯松懈下来,再也忍不住,低头垂泪,抽噎声低低响起,却生怕吵醒了一旁沉睡的芸姐儿。
思念之意犹如潮水般覆了出来。
上京,御书房外,一道芝兰玉树、欺霜赛雪的身影站在殿外,一袭绯色官服裹在板直的身躯内,广袖随风微动,幞头之下,是一张极清俊、疏朗的面容,一双瑞凤眼深邃凌厉,鼻梁高挺,此刻紧皱着眉头等候传召。
蓦地,殿内走出一人影,手持拂尘,笑眼微眯:“恭贺闻大人平安归来,圣上唤您进去,您请。”说着侧身弯腰,闻时砚淡淡颔首,便往里而去。
淡淡的,温雅的龙涎香萦绕在闻时砚鼻尖,令他一阵恍惚,随即他看向案桌前坐着的天子,神色一正,当即撩开衣袍下跪:“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低沉肃然。
新帝连忙从座位起身,匆匆扶起闻时砚,一阵感慨,“那日若非爱卿一人单挑几百逆党,今日朕已身在阎王殿中。”,闻时砚不敢居功,只说这些乃是臣下应做的。
不多时,随着闻时砚踏出御书房的,还有一道正式的封官圣旨,宣国公世子,忧国奉公,尽瘁事国,着封为吏部侍郎。
国公夫人得到消息,喜极而泣,连连与老夫人跪在菩萨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此番砚哥儿平安回来,老身得去太清观还愿去。”一旁带着抹额的老夫人笑道,脸上的病气竟散了三分。
闻时砚对这个结果倒是预料之中,并未有太大的欢喜,养伤养了他几月,伤口深可见骨,硬不许照顾之人去镇上寻郎中,只是用随身的金疮药生生撑了下来。
期间生死之际,凶险万分,但他都未与祖母和母亲说,在递了回来的消息后,新帝便叫他暗中联合青州守将,将残余逆党全部清缴,好堵回来后众人的幽幽之口。
天知道这两个月国公府犹似处在水深火热中,国公夫人徐氏整日以泪洗面,老夫人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病倒在了床上,日日不离汤药。
另一房的那昭阳郡主却是个不省心的,天天落井下石般对着徐氏冷嘲热讽,二人虽是平妻,但徐氏到底是先入门的,正经八百高门贵女出身,自不是那唯唯诺诺之人。
郡主自找了没脸,又去国公爷那边告状去了。
此番闻时砚平安归来,叫徐氏好生松了口气,想想也知,那昭阳定是气红了眼睛,恨不得扎个稻草人日日咒着她砚哥儿回不来。
闻时砚托着幞头,单手提着衣摆回了府,一身的雅韵风流与清执之气,徐氏摸着他的脸颊好生叹气。
母子二人说着话,连一向很少露面的国公爷也赶了过来,蓦地,闻时砚迟疑道:“母亲,孩儿这二月幸得一恩人救命,不告而别,事情还未了却,还须去解释一番。”
徐氏忙道:“是得好生感谢人家,银钱百两或是房子屋舍都是给得起的,不若母亲亲自去拜访?”
闻时砚摇摇头,淡声:“不必,只是一普通百姓,儿子自行前去便好。”徐氏了解自己儿子这三棍子打不出声响的性子,主动提及:“此番这二月,若涵时常来府上,陪着我与你的祖母,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既然你回来了,抽个空去看看她。”
闻时砚点点头:“孩儿知道了。”随即陪着徐氏用了饭,国公爷也只是问了几句官职便离开了,饭也未吃。
第二日晨暮时分,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一道人影便驾马离开,往城外而去,飞扬的衣袍犹如向后撇去,留下飒踏的马蹄声。
篱笆门轻微响动,一道青色身影背着书箱进了院子,姝晚抬头,扯出一丝笑意:“寒哥儿回来了,快去吃饭吧,菜在锅里温着。”尹书寒叹气一声,回身放下书箱替阿姐拧衣服。
姝晚未告诉他这几日晚上的事,尹书寒只当她是思念着亡夫,但,无论如何,人已经去了,还希望阿姐能尽早想开些。
夜晚,姊妹三人坐在桌前,昏昏暗暗的油灯摇曳着,姝晚把给书寒和姝芸添了满满一碗的地瓜粥,配着粗粮馍馍,有说有笑着,丝毫不见白日里的憔悴思忧之色。书寒逗着芸姐儿,一个劲儿的讲些从学堂听来的笑话。
到了入睡时分,好似是掐着点儿般,那光棍儿在尹书寒回来后那晚便没来了,姝晚安心的睡了一晚。
可尹书寒也就在家中待着一日,隔日便要回学堂去了,姝晚竭力掩饰着,不叫他看出来,尹书寒絮絮叨叨的,清润稚气的脸旁尽是对阿姐的担忧。
他临走前摸了摸芸姐儿的脸:“乖些,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伴着芸姐儿甜甜的笑容和姝晚的操心的眼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姝晚在他走后便搬来了好些石头,垒在篱笆门前,她家穷,自爹娘走后她便一人拉扯着弟妹,如今寒哥儿已然十六,明年便要参加秋闱,耽误不得。
芸姐儿呆呆地站在一旁,头顶扎着小啾啾看着眼前。
姝晚忙活好后便早早的进了屋,屋子里的门窗紧紧的插上,还把桌子拖了过来抵住了门,芸姐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默默地埋入姝晚脖子里,乖乖的,不吵不闹。
入夜时分,蝉鸣声响起,篱笆外响起了悉悉祟祟的声音,姝晚心中一紧,心跳声渐渐响起,她都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轻踏在心间,一声又一声。
此刻,绝望犹似潮水漫了上来,她一个所谓的“寡妇”已然是豺狼眼中的香饽饽,她如今的年岁,先前没有相公的时候,便时不时的因着容貌太过姣好,吸引了好些汉子与光棍儿或是鳏夫,但大部分都因着家中的弟妹,望而却步,可把媒婆愁坏了。
而她也宁愿守着弟妹,一直拖到二十岁。待字闺中还好些,可一旦是有了相公的再没了,事情可就含糊了。
姝晚紧闭着眼睛,门外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姝晚屏息,那人试着推了推门,发觉推不开,便放弃了,随之走到了窗前,脚步声愈发近,姝晚要喘不过气来,泪水流的愈发汹涌。
那人推了推窗户,窗子倒是轻而易举的推了开来,似是有萧瑟风声,一切感知都在姝晚身上无限放大。
一道身影往床边走来,姝晚颤抖着摸出了枕下的剪刀,横在脖子间,死死的瞪着外面的黑影,平日里如琳琅一般的声音含着哭腔:“别过来,你若是再走近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没发现那道人影比光棍儿高了不止一些。
那人影似是一顿,随即猛地掀开纱幔,含着低沉惊讶的声音骤然响起:“晚晚,是我。”
姝晚怔怔的松开了攥着剪刀的手,发丝凌乱的看着床前这道风尘仆仆却高大宽阔的身影,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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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晚哭泣:挨千刀的死相,怎么才回来(啪啪几巴掌甩过去。)
寒哥儿是弟弟,芸姐儿是妹妹,没生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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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孟禾鸢被休了,以犯了七出之条,休做下堂弃妇。
丈夫颜韶桉与她夫妻三载,虽平日里克己复礼,但待她温和,二人也很是琴瑟和鸣。
在她意外小产后,婆婆突然要说给颜韶桉纳妾,是远房的表姑娘,孟禾鸢蹙眉有些不悦。
但瞧着颜韶桉也不大情愿,孟禾鸢稍稍松懈下来,便做那恶人拒了婆母的好意,谁料一向冷淡清执的丈夫第二日便顶着一脖子红痕出现在她面前。
孟禾鸢如遭雷劈,那表姑娘到底还是进了门,成了颜韶桉的贵妾,起初,颜韶桉还理智些,后来不知怎的,便有些疯魔,夜夜宿在妾室屋里,宠妾灭妻。
孟禾鸢日渐焦躁,偶有形似泼妇,不成样子,最终在颜韶桉日渐嫌恶的眼神中,以七出之妒、无子休成了下堂妇。
因着孟家嫌丢人,不愿意要她,颜家便把她丢在了后山的偏远的平山堂中,吃不饱穿不暖。
夜半时分,一袭白袍公子潜入屋中,把孟禾鸢困在臂弯内,附耳低语:“跟了我,我替你报仇。”
说话之人是东府嫡长孙颜韶筠,孟禾鸢挣扎几番最终应下,而后便以颜韶筠的外室生存。
颜韶筠待她很好,好的她恍惚沉沦,那清穗雅致的公子好似一只稳健的双手,安稳的把她从深渊中拖了出来,也总是会在她噩梦时温和的拍着她的后背:“鸢鸢,不怕。”
孟禾鸢当了真,便生出了妄想,甚至比从前还要陷的深,于她而言,颜韶筠是她深陷沼泽的救命恩人。
却在某日的窗外听到颜韶筠调笑着对友人说:“不过一下堂弃妇,若不是为了对付颜韶桉那厮,我是连碰一下都嫌脏。”
孟禾鸢闻言呕出了血,随即默默的擦干了血迹,转身离去,当夜颜韶筠去平山堂时,人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