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穆夏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用专利替自己说话,但天下哪儿不透风的墙。

自那以后,教研室、同专业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和韩书颜保持距离,她自己也几乎不再过来教研室。

听乐倩说,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天,和谁都不说话。

有次,穆夏从工科楼下来碰到了韩书颜。

当时已经是晚上9点,韩青时正在门口等穆夏,她心里着急,一路跑得风风火火,不太注意周遭环境,以至于和韩书颜擦肩而过很久才蓦地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她。

她就站在楼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3楼那间还亮着灯的教研室——311。

进入5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

计算机每年安排答辩都是全校最早,今年自然也不例外,5月18开始,到20号结束,按专业分批进行。

穆夏他们专业在最后一天。

520,小情侣们光明正大秀恩爱的好日子,他们却要在大教室里如坐针毡一整天,搞得好多人都在怀疑院办老师是不是跟他们专业有过节。

尽管如此,该面对的还是逃不过。

正式答辩这天,所有人着正装,男生打领带,女生化淡妆,统一在大教室旁听,轮到自己了再上讲台。

韩青时推了早上的会,亲自给穆夏收拾打扮,把她送来学校,叮嘱压不住一身兴奋劲儿的她,说:“我下午外出,过来时间不确定,你答辩结束不要乱跑,在学校等我。”

穆夏点头如捣蒜,回答得极其敷衍,“知道了知道了。”说完,急不可耐地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韩青时被她小没良心的模样气笑,在她推开车门之前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回来,准确无误地封住了她的嘴唇。

穆夏没防备,惊讶地‘唔’一声,主动张开了嘴巴。

宽敞车厢里,空调安静,冷风适宜。

穆夏很快忘了约好在教学楼下见面的舍友,忘情地搂住韩青时的脖子,和她唇舌相搅,被她吻得气喘吁吁。

最后,还是韩青时先收住。

她笑望着穆夏春色无边的双眼,以柔软指腹替她擦拭唇角的水渍,说:“加油。”

穆夏脸颊红扑扑的,闻言乖巧点头,“知道啦。”

穆夏很快推门下车。

韩青时没走,坐在车里一直望着她跑进校门,消失不见才拿出手机看了眼。

来的路上,她收到过一条微信提醒。

当时只是随便扫了一眼,没在意,这会儿细看,竟然是杨炎:【青时,颜颜今天答辩,之后就等毕业典礼,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事,我和你哥就想着让她答辩结束了直接收拾东西回家住,你觉得怎么样?】

韩青时对此没什么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杨炎回得很快:【那你晚上方便回来一趟吗?算起来,你都大半年没回来了,今天趁着颜颜回家,一起吃顿饭吧。】

韩青时:【不太方便,她今天和颜颜一起答辩,结束之后,我想带她出去转转。】

杨炎不解:【谁?】

韩青时:【我女朋友。】

杨炎:【你四五年前说的那个?】

韩青时看了眼校门方向,垂眸轻笑:【是。】

————

答辩结束,大家想着难得穿正装,四处拍照,认不认识的,拉住就是咔擦一张。

穆夏先后和导师,教研室师兄师姐拍了一通,最后被舍友拉去操场,顶着大太阳摆姿势。

一连拍了两个小时,还没有结束。

“木木,不要假笑,自然点。”舍长站在相机前,对着镜头里的穆夏指导拍摄。

穆夏坐在裁判梯的最上层,再怎么努力都是光见龇牙,不见笑容。

她今天实在笑太多了,脸在抽筋。

相机订好时,舍长朝裁判梯狂奔。

一连拍了10张,全不满意。

舍长一下子抑郁了,“算了,我给你们拍吧,这个角度定时拍出来的总感觉差点意思。”

几人都说没事,毕业照就是拍个好玩,少人才是真的可惜。

无奈舍长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容不得作品里有瑕疵。

正纠结着,一旁的跑道上慢悠悠走过来个人。

穆夏第一个看到,热情地冲她挥挥手说:“何老师!”

何遇原本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阴沉又飘忽,听到穆夏的声音,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问:“干吗呢这是?”

穆夏,“拍照,我们今天答辩完了。”

何遇了然,抬眼看到舍长正在摆弄三脚架,猜想应该是没人帮她们拍照,便顺口问穆夏,“要不要帮忙?”

穆夏喜上眉梢,“要!”

接下来的时间,何遇将相机肩带往手腕上一缠,开始了她‘六亲不认’式的拍摄,吹毛求疵的程度之夸张,连鞋带绑松绑紧都要严格要求。

一通折腾下来,穆夏更笑不出来。

何遇垂手拎着相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站姿很懒,再配上优越身高,和宽松运动装,整个人看起来又酷又美,很招人眼球,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有点吓人。

“穆夏,你属僵尸的啊,脸上那都什么表情?你没看,让你笑跟你要你命哪个更难?”何遇站在下面无情嘲讽。

穆夏坐在裁判梯上,欲哭无泪。

她对毕业照真的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啊。

“唉,穆夏,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老婆?”何遇忽然望着延伸到远处的跑道说。

穆夏一愣,想到卫蓁可能告诉过何遇自己和韩青时的事,立马心花怒放地转身过去找韩青时。

何遇趁机抓拍了几张,边放大看细节,边啧啧摇头,“原来不是笑难,是想对着笑的人没在。”

穆夏听到何遇这话,再看看空落落的跑道,后知后觉被诓,怨念地转回来盯她。

何遇坦荡回视,笑得和蔼可亲,“知道怎么笑了吗?”

穆夏磨牙,“知,道,了!”

同一个背景,同一套动作,几人在何遇的‘折磨’下,又拍了将近二十分钟。

这下真是穆夏的极限,等何遇低头去看照片效果,她马上靠着梯.子上的护栏放松筋骨。

人刚舒坦就听到何遇又来了句,“穆夏,你老婆。”

穆夏闭着眼,冷冷地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声短促的,“哼。”她早就过了听《狼来了》这个故事的年纪。

何遇挑眉,“真来了。”

穆夏闭着眼沐浴阳光,完全不为所动。

空气前所未有的安静,连一下午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乐倩也没了声音。

穆夏突然觉得奇怪。

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轻笑,紧接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动听声音在叫她,“夏夏。”

穆夏舒坦的姿势定住。

回过神,不可思议地转身趴在护栏上,去看仿佛从天而降的韩青时。

她站在红色的跑道上,离她不过数米。

手里拎着西装外套,衬衣袖子随意挽至臂弯。

微卷长发随风,抬头一笑,漂亮得惊艳。

“阿时!”穆夏惊喜地叫她,明亮双眼里阳光的炙热交织着浓烈爱意,满得像是要淌出来。

韩青时站在原地,抬手轻抚被夏日微风吹乱的头发,“嗯,是我。”

穆夏眉眼一弯,笑得像星光碎在了谁的心上,耀眼又干净。

————

韩青时都亲自过来接了,乐倩几人自然很识趣地没拉穆夏继续拍照,火速找借口开溜,留下两人在操场上闲逛。

穆夏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学校,想去宿舍拿东西。

韩青时便陪着。

两人虽然不能在校园里光明正大地牵手,但只是走在一起,穆夏就开心得停不下来,一会儿从韩青时左边跑到右边,一会儿在她后面绕个弯,笑盈盈地跑出来说:“阿时,我要毕业了!”

韩青时笑望着她,耐心十足,“嗯,这话你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

“啊?这么多遍了吗?”

“要不要我从现在开始计数?”

“算了吧,我可不想做复读机。”

“我怎么觉得你……”

“青时!”一道略显诧异的女声打断了两个无聊的对话。

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离她们不过四五米的地方停了辆SUV,后备箱开着,里面放着书本、被褥,和一些零碎。

杨炎站在一旁,掩饰不住惊讶。

看到韩青时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跟了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她的第一反应是错觉,回忆起韩青时不久前发来的微信,忽地反应过来,“这就是你女朋友?”

“是。”韩青时垂在身侧的手握住穆夏,将一脸茫然的她带到杨炎面前,介绍道,“穆夏,夏天的夏。”随即转过头,对恰好在看她的穆夏说,“这是我嫂子,杨炎,很有名的钢琴演奏家。”

穆夏一惊,心说她这家长见得也太随意了,然后朝杨炎深深鞠了一躬,礼貌地说:“嫂子好。”

杨炎对这个称呼尤其陌生,反应片刻,笑容端庄地说:“你好,你和颜颜是同班同学?”

这是她在知道韩青时的女朋友和自己女儿一起答辩后,打电话从韩书颜那儿问来的。

韩书颜的回答很简单,“是,我们不熟。”

不熟,她和穆夏那段曾经存在过的关系就不会被提及,免了解释的麻烦。

穆夏却不知道韩书颜都和杨炎说了什么,下意识看向韩青时,见她面色如常,遂点了点头,承认,“是。”

杨炎笑容不变,余光看到上去搬东西的韩书颜下来,叫了她一声,避而就轻地说:“颜颜,你同学。”

韩书颜没看穆夏,将一个大箱子放进后备箱,淡声说:“还要两次才能搬完。”

说完,她转身进了公寓。

韩青时也走去了一旁接工作电话,留下穆夏和杨炎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相顾无言。

安静一会儿,杨炎主动找了个话题,“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谈,青时这些年很不容易,还要辛苦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穆夏点点头,问她,“是因为GN吗?”

“占一大部分吧。”杨炎看了眼站在路边,眉心微拧的韩青时,声音低下几分,“青时父母一辈子都在高原上工作,离家很远,她小时候一直跟在爷爷身边长着,也就寒暑假能过去和父母待一段时间,即使这样,还是常常要等到深夜才能见到他们的人。她什么都不说,也不闹,冷得她哥都以为她和父母没什么感情,谁知道高考结束,她想都没想,只报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跑去学医。她哥问她为什么,她很平静地说,‘毕业后,我想去北边陪爸妈,那里一直需要医生’。”

韩青时父母为高原生态的研究奋斗了一辈子,过世后,爷爷做主让他们留在了那边。

那时候,韩青时还不到14岁。

她没和韩明哲一样不断试图说服爷爷,让他们落叶归根,而是把母亲留给她那条,本该在成年之日穿上的裙子换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

没人清楚她在里面干什么。

只知道,那之后,没人再见过那条裙子。

一直到她18岁生日当天,才有人送来了一个盒子,说是韩青时存在他们工作室的礼服。

彼时,她已经是临床医学的大一新生。

专业第一,本硕连读。

“如果一直学下去,青时一定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医生。等毕业了,去那里陪着父母,弥补她从来不说,但一直放在心里的亲情上的遗憾,可能,她还会试着以一己之力去改变那里的医疗条件。工作上,她向来要强。可惜,天不遂人愿。”杨炎只要一想起来当年的事就觉得惋惜,同时也歉疚,“她硕士答辩前夕,爷爷因为处理一线员工失足坠楼的事,劳累过度,再加上本来也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撑多久就匆匆走了,给兄妹俩留下一个不太平的GN。GN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同时,他也是青时心里比父母更重要的存在,青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GN垮掉。”

“所以,她转到了计算机,从零开始学习。”穆夏看着正在对她笑的韩青时,呐呐地说。

杨炎,“是,她没去答辩,没要临床医学的毕业证,说怕哪天撑不住了会反悔,如果没有证书,她就哪里都去不了。”

穆夏喉咙胀得说不出来话,看着韩青时的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不停反复。

之前,她只知道韩青时是不得已放弃喜欢的专业,转到计算机。

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她的不得不有多难——自断后路,逼自己只能往前。

乐倩一开始说的那些传言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韩青时很惨,自己把自己逼得那么惨。

“还好有你。”杨炎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青时四五年前就提过你,那会儿是她转到计算机的头两年,每天学校、公司两头跑,压力非常大,你能在那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对她意义非凡,现在终于在一起,也算是她得偿所愿。”

穆夏的视线彻底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

又是四五年。

过年在她家,韩青时和她父母也说了一个五年多。

可是她们明明去年才认识的啊。

是她忘了什么吗?

穆夏怔怔地望着韩青时模糊的身影,看她慢慢走进,走到自己面前,摸着她的脑袋,笑问:“怎么哭上了?”时,还是没有想起来。

她今年21岁,从懂事到现在的记忆非常完整。

这段记忆里,韩青时并没有出现过,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某个瞬间也没有。

杨炎没想到穆夏会是这个反应,她的本意只是想让穆夏了解韩青时这些年的不容易,以后多心疼她,无端把人弄哭,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好在韩青时并不生气,她单手将穆夏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语气无奈地对杨炎说:“要毕业了,舍不得。”

杨炎如释重负,“还以为是我说错话了,唉,颜颜下来了,我先带她回去,你们有时间了回家吃饭。”

韩青时,“好。”

杨炎很快带着韩书颜离开。

穆夏还靠在韩青时肩上没动,也没声,但韩青时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片。

她捏捏穆夏的耳朵,试图逗她,“你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哭鼻子,是存心想让我被围观?”

穆夏用力摇摇头,一出声情绪暴露无遗,但她还是要很努力的忍着,尽量清晰完整地说话,“阿时,那次卫蓁姐姐来找何老师,从楼上下来晕倒,我们带她回家的事,你还记得吗?”

韩青时,“记得。”

“那天,你给她处理伤口的手法为什么那么熟练?”

“……”韩青时低头看着穆夏,知道瞒不住了,于是她说,“学过。”

“学了多久?”

“本科加硕士,很多年。”

“就那么放弃,甘心吗?”

“不甘心。”

“那你现在还觉得遇到我能弥补这些不甘心吗?”

“能。”

韩青时的回答太坚定,穆夏没办法胡思乱想,恶意揣测她的生命里曾经有过另外一个人的出现,可是她们之间要怎么算出来一个四五年?

穆夏后退一步,站直身体,胡乱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看着韩青时的眼睛问她,“阿时,你到底喜欢了我多久?”

韩青时笑得平静又深情,“太久,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

穆夏急切,“什么时候?”

韩青时,“明天5月21,到明天,我认识你六年零一个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