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离穆夏家有段距离,两人到的时候,跨年已经结束,再加上小县城本就人少,这会儿广场上冷冷清清的,只有投在水幕上的绚丽光影还在随着音乐的推进不断变化。
穆夏平日里爱热闹,这会儿反倒乐得没人发现,大大方方地和韩青时十指相扣,挽着她的胳膊在广场上闲逛。
逛乏了,她们找了一处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坐下,肩靠着肩,闲谈没见这段时间里发生在各自身边的趣事。
韩青时除了工作,说不出什么,主要听穆夏单方面吐槽心中不快。
说到邻居家的小孩儿马上高考,穆夏在韩青时颈窝里顶顶脑袋,哀怨地说:“我爸说我英语好,让我给他辅导寒假作业,每天起早贪黑忙个不停,连背单词都要监督,重点,免费!哎,我当年高考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韩青时侧脸贴着穆夏的脑袋,说话不紧不慢得很舒服,“你那会儿刚回这里,应该不认识什么人吧。”
“对啊,我那会儿是真的人生地不熟,别说朋友,连上学的路都记了好久。”穆夏很久没回忆过高考前的那段日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提起来,话匣子关不住,“那时候县里的高中还没修新校区,老教室里没空调,人还特别多,一进去跟进蒸笼一样,坐着不动都流汗。我因为来得晚,座位不好调,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每到上课一定要站着听讲,不然被前面的人挡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韩青时家境优渥,小时候的生长环境非常好。
她也有辛苦的时候,但都是精神层面,像穆夏说的这些,她从没亲身体验过,不过只是听她这样说,依然觉得心疼,“为什么不找老师换座位?”
穆夏靠近韩青时,后者熟练地将她搂紧。
“先声明啊,不是我王婆卖瓜,我长得真的还挺好看的,是吧。”穆夏说。
韩青时轻笑,“是,即使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还是在我这里排首位。”
穆夏乐得咯咯笑,笑完了,叹口气,明亮双眼快速黯淡下来,“我初中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但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敢声张,怕被人发现了嫌弃,所以和女生相处总小心翼翼的,结果正是因为这种下意识,让新班级的同学误以为我把自己当城里人,还仗着长相好看,自视甚高,看不起他们。那个年纪的女孩儿对伙伴的依赖感很强,自己不喜欢谁,身边的人也一定要讨厌那个人,好巧不巧,我们当时的班长是个女孩儿,有她带头,谁敢和我坐?我还经常被莫名其妙地针对,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来例假弄到裤子上。”
韩青时搂在穆夏肩上的手收紧,将她压进了自己怀里,“没事,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
“我知道啊,所以我现在才敢提嘛,你看我平时嘻嘻哈哈的,哪儿看得出来被欺负过?这些事除了你,我爸妈都不知道。”穆夏笑笑,表面看起来很不在意,逐渐泛红的眼睛却无法隐藏此刻的真实情绪,“夏天本来就穿的少,校服裤子还是白色的,血迹一弄上去特别扎眼,刚好那天是高考动员大会,所有人都要去操场,可是从下楼集合到回教室,没有一个人提醒我,还是隔壁班的女老师无意发现,带我去她宿舍换了衣服,她还亲自把我送回教室,说我因为坐到不干净的凳子才弄脏了衣服。”
女老师的话其实没人相信,但对当时的穆夏来说,那是她能再次踏进教室唯一的借口。
“如果有机会,我想好好感谢那位女老师。”韩青时说,感谢她在一个小女孩最敏感的年纪保护过她。
穆夏也这样觉得,“所以不久后的高考,即使我身体很不舒服,还是考了数学单科全市第一。因为那个女老师是教数学的,考前最后一个月,她带过我的数学辅导课。”
“嗯。”韩青时应声,心疼也欣喜,心疼穆夏原本可以保送,最后却在这样的环境里参加高考,欣喜她即使受人欺负,依然保有善良,知道感恩。
“后悔过回来这里吗?”韩青时问。
穆夏摇头,“外婆那段时间情况不好,我能一直陪在身边照顾她,看她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还有啊,我的高考成绩是全县第一,学校敲锣打鼓来我家,送了两万块奖金,这些钱刚好够大学四年的学费,爸妈多省事,要是没回来,根本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不对,还是有遗憾的。”穆夏突然改变态度。
韩青时问她,“什么遗憾?”如果是她能做到的,必定要找机会弥补。
“老学校的朋友。”穆夏说,“当时有几个玩得很好朋友,本来打算等他们高考结束,一起去旅行,结果我突然走了,后来就没再有其他联系,挺可惜的。”
“还记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当然记得啊,王嘉嘉,武盈……”穆夏几乎脱口而出,“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玩还是那年校庆。”
听到‘校庆’两个字,韩青时映着水光的平静双眼忽然盛满了亮光,“校庆好玩吗?”她问。
穆夏毫不犹豫,“当然啊,那回是十年一次的大庆,高三也不用上课,学校组织了连续三天的活动,还邀请了很多往届的优秀毕业生回来参观,我因为形象好,还被选去接待各位学长学姐了。”
“老师们有眼光。”韩青时垂眸望着穆夏,语气里不知不觉染上了不知名的紧绷感,“那些人里有没有谁让你印象深刻?”
穆夏认真思考,因为冷,身子不停往韩青时怀里蹭,“印象最深刻的是个学姐,说起来,那个学姐好像和你差不多高,身形和感觉也相似,都是高高瘦瘦,站有站相,看起来很沉稳,和我们那个年纪的一惊一乍不一样,但也可能是她当时心情不好。”
“你和她聊过?”
“算是吧。”穆夏冻得受不了,趴在韩青时肩上,将两只爪子藏进了她垂在身后的头发里,“嘉嘉那天丢了钥匙,我帮她去操场找。夏天的操场啊,热死人,那个学姐却像是感觉不到,一个人顺着跑道往前走,叫也没反应,我怕她中暑,就跑过去找她。她当时戴着防晒口罩,看不清长相,所以眼神就记得格外清楚——疲惫,不甘,无可奈何,还有很重的茫然,看我的时候整个眼神都是空的,特别让人心疼。”
“是吗?”韩青时声音很轻。
“是啊。”穆夏非常确定,“我听老师说,那次校庆邀请回来的毕业生都是高考考到省市前几名的那种,目标明确,人也自信,那个学姐能被邀请肯定也很厉害,不应该是那个状态,所以我猜想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难的事,就一直陪着她走路,主动和她说话。其实大多数时候是我单方面自言自语,说到后面找到不见新话题,连自己喜欢下雨,喜欢吃梨这些事儿都往出抖,还好学姐没觉得烦,走之前还问了我的名字,哎,可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很好,生活如意,功成名就,还找到了喜欢的人。”韩青时说,说话的她将穆夏贴在后背的手拉进脖子里焐着,好让她暖和点。
穆夏舒服得眯着眼傻乐,“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她。”
“我认识你,你很会哄人,笑着的时候像天晴。”
“是吧,哈哈哈,那我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喽?”
“是。”韩青时伏低身体,侧脸紧贴在穆夏颈侧,望着前方绚丽的水光,无声道:“你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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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两人在附近一处酒店办好了入住。
穆夏困得很,一进去就把自己扔在床上打起了盹,等折回停车场拿东西的韩青时回来,人已经有点迷糊。
换做其他时间,韩青时就让她安心睡了,今天是新年,日子太特别,加之有些往事碰上有些情绪,她控制不住,也不想。
韩青时在窗边坐下,将一个未拆封的纸盒随意扔在床上,抬手拨开散在穆夏脖子里的头发,柔软指腹摩挲着她脖间细腻的皮肤。
穆夏好梦被人打扰,眉心紧拧,不耐烦地动了动嘴巴。
韩青时看到,笑着俯身下来,细细缓缓地亲吻着她的嘴唇。
穆夏醒不过来,闭着眼睛本能回应,与她呼吸交融,唇舌缠绵。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高温撺掇的穆夏的血液加速流动。
她被胸腔里急如擂鼓的心跳弄得发慌,抓着韩青时的衣服,不安分地叫她的名字。
倏地,耳轮被韩青时抿住,滑润舌尖从她耳朵快速掠过。
很轻,余韵却格外要命。
穆夏呼吸加重,撑着撑开了眼睛。
她没有去看韩青时,而是配合地偏过头,好让她亲得更方便些。
耳朵上的湿热让穆夏三魂不定。
她禁不住将韩青时的衣服抓得更紧,勒到脖子上,不太舒服。
韩青时的亲吻重新回到穆夏唇心,空着的手握住穆夏的手,将它拉至头顶,而后五指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握紧,在将她的小臂左右交错,往回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加亲密。
舌尖在唇上轻轻刮过,牙齿轻磨。
落在穆夏身上的重量逐渐变得真实,挤压着她胸腔里单薄的氧气。
穆夏有点呼吸不畅,却还是贪恋韩青时耳鬓厮磨的亲吻。
她在韩青时将要离开时主动送上自己的嘴唇,一碰到她的马上从微张的唇缝里钻进去,轻轻碰一下她,又立刻逃开,等她找来了在用力吮住,或继续患者花样和她捉迷藏。
韩青时不耐,松开穆夏的手腕,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扣在颈后,将她推向自己,好让她没办法往后躲。
静谧夜里,一次次亲密的唇舌纠缠将两人的呼吸揉在一起,与心跳同步。
韩青时此刻过分清醒,她强势地掌控穆夏唇舌间的气息。
浓郁的香轻易让她上瘾,每一次吸入肺腑总想比起前一次更加热烈。
慢慢地,吻由急变缓。
韩青时与穆夏鼻尖相碰,软语低言,“夏夏,今晚只是和你接吻,我就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快要窒息。”
穆夏何尝不是,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只是一个踮脚的动作就能察觉出丝丝异样。
她知道那是什么,还想让韩青时知道。
穆夏抬起双臂,勾下韩青时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每多一个字,就听到她的呼吸重一分。
尾音散去之时,她听到了一道纸盒被撕开的声音。
……
冬日寂静的夜再次恢复平静,穆夏侧卧在床榻一边,去看离她不远的韩青时。
她闭着眼,呼吸还很急,来时打理整齐的头发这会儿乱得不成样子,发根里的细小碎发沾了汗,凌乱地贴在脸侧,瞧着别有一番滋味。
穆夏看得开心,湿漉漉的视线也同愉悦的心情一样四处流转。
看到扔在一侧的盒子,她定了定眼神,仔细阅读上面的图文。
哦,原来不是平滑的,难怪她觉得陌生。
哦,原来阿时喜欢这样的,可她好像没有亲身体会过。
穆夏搭在身上的胳膊动了动,将手抬至韩青时眼前,声音娇如细丝,缠绕她跳动的血脉,“阿时,那次看你难受,我一直记得,后来就没再留过长指甲,不信你看。”
韩青时笑望着她,一开口嗓音里湿气厚重,“难受了也没关系,是你就行。”
穆夏此刻无比喜欢韩青时的纵容,她垂下手,摸过一片薄薄的包装袋,试探着问她,“那这个,我来用行吗?”
韩青时笑着,柔如三月风起,“说了,是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