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时的声音很近。
湿热气息打在穆夏耳朵上,红了一片。
她此刻却没有功夫不好意思,满心满脑都是韩青时声音里带着病态的虚弱。
心里很难受。
堵得,胀得。
像从高空猛然坠落的失重。
又像在被人反复揉捏。
很疼。
尤其是韩青时太过难受,在她耳边低吟出来的那个瞬间……
穆夏因为生气而微微敛起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细瘦的双臂在韩青时身后箍紧,坚定地说:“抱得动!”
韩青时怕自己这样吓坏穆夏,想笑。
唇角刚动,穆夏像是感觉到她在硬撑一样,下巴用力顶着她的肩窝,低了声,“不用装,不舒服就喊。”
韩青时发虚的目光定格。
她怎么从穆夏的声音里听出了难受?
生病的又不是她。
想到可能的理由,韩青时笑出声。
她将搭在穆夏肩头的下巴往回收。
半藏着。
这是拥抱里最惯常的依赖动作。
“好。”韩青时说,没有在对穆夏隐藏半分自己身体的不适。
穆夏咬着牙不让自己乱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韩青时放到后座,让她在宽敞的座位里侧躺下来。
又去后备箱找了柔软的毯子给她盖上。
然后,快速驱车往最近的中心医院赶。
傍晚的老医院人不算多。
穆夏直接带韩青时去了急诊。
值班医生询问症状后,迅速开了检查单让穆夏去交费。
穆夏一路狂奔,不到10分钟就拿着一长串缴费单回来。
“医生,钱交了,这个是……”穆夏火急火燎地跑进帘子,里头的画面让她气血翻涌,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医生刚给韩青时测了血糖,这会儿在做心电图。
衬衣扣子全部解开,文胸推到脖子下面,露出整个胸部,漂亮的形状和颜色同穆夏记忆里柔软温暖的触感重叠,刺激得她一阵腿软。
看到躺在床上的韩青时则双眼紧闭,额头冷汗密布,又马上稳住了不该有的心思。
医生分析完心电图,表情严肃地问穆夏,“你朋友各项指标都没问题,她今天有没有吃什么东西,或者,在不在例假期?”
穆夏视线僵直,一丝也不敢乱飘,“我……”
不等穆夏说不知道,韩青时强撑着睁开眼,替她回答了医生的问题,“今天只吃了一顿飞机餐,新鲜的时蔬水果,不在例假期。”
医生点了点头,“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韩青时,“5天前出现过一次心悸,之后陆续有一点轻微症状,早上起床比较明显……”
韩青时一五一十配合医生问诊。
穆夏站在旁边,身体里的热意已经退了下去,耳边反反复复全是韩青时那句‘5天前’。
5天前不就是她走的那天?
她那么忙,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却还因为一个表情大老远跑到学校找她。
而她,明明一开始就看出韩青时脸色不好,竟然还让她在车上凑合着睡。
内疚汹涌而至。
护士找穆夏要缴费单,叫了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把单子递了过去。
余光瞟见韩青时,穆夏想转头。
动作做到一半硬是停住。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韩青时不怪她,甚至可能反过来安慰她的表情。
短暂沉默过去。
穆夏双手攥紧,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外面。
韩青时把穆夏的反应尽收眼底,一时无奈,“医生,我自己什么情况,心里有数,不是大问题。一会儿出去,外面那个小姑娘要是问起来,您就说累得,别吓唬她。”
医生失笑,“你是医生还是我医生,我都没找到问题,你怎么敢说自己没事?”
“我……”韩青时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改了口,变成,“她胆子小,您多担待。”
“哎,行。”医生笑笑,继续给韩青时做检查。
半小时后,韩青时被安排在输液室挂水。
穆夏忙前忙后,一会儿跑去车上给她拿毯子盖,一会儿风风火火地去找暖水袋,生怕她受一点凉。
韩青时一开始没精神管穆夏,后来恢复点体力,拉住又不知道要出去干吗的她,无可奈何地说:“你歇会吧,你跑得不累,我看着累。”
穆夏冻得鼻尖通红,闻言坐回去,摸摸压在输液管上的暖水袋说:“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感觉暖水袋没什么用,药打进去还是很凉。”
穆夏说着就要走。
韩青时闭了下眼,语气不容拒绝,“坐下。”
她不否认自己现在整条胳膊都是凉的,但再放任穆夏进进出出,她怕对面那个满脸怨念的阿姨会投诉她们当众闹事。
阿姨似乎是一个人来的,穿着单薄,没人给盖毯子,没人拿热水袋暖输液管,更没人几乎三四分钟就要问一句,“冷不冷?”
穆夏不知道韩青时的顾虑,想法被否决,闷闷地坐回去说:“最后一次也不行吗?”
“不行。”韩青时态度坚决。
穆夏张着嘴,犹豫半晌,听了她的话,“好吧。”
见穆夏终于消停,韩青时将被她塞在毯子里的手抽出来,用食指碰了下她泛红的鼻尖说:“医生不是说了,我没事,最近工作太忙而已,别哭丧个脸,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了。”
“您没有!”穆夏矢口否定,眼睛红扑扑的,那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您都生病了,走之前干吗还去找我啊?要是那天多休息会儿,说不定就不会弄成这样。”
“你……”韩青时第一次见穆夏这样,没想好怎么处理。
迟疑片刻,给了她一个比较官方的解释,“GN有十几万人等着我吃饭,我不能放松,更不能停下来,我会弄成今天这样不是一朝一夕,跟那天去找你没有关系,懂吗?”
穆夏懂,但这会儿不想听懂,“您不是老板吗?不是坐在家里数钱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又做梦呢?”韩青时被穆夏逗乐,没忍住又碰了下她的鼻子,感觉到透骨凉意时,目光微沉,顺势抚上她的脸说,“你可以认为我什么具体工作都不用干,也可以认为GN里没有不需要我操心的事,只有我时刻保持最佳状态,GN才不会乱。穆夏,管理公司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穆夏孩子气地说。
韩青时不想给她灌输太多职场的不得已。
想了下,无奈目光里多出一丝笑意。
她将贴在穆夏脸颊上的手背翻转,指尖碰到绵密皮肤,轻轻捏了下,笑问:“真心疼我了?还以为你那天是开玩笑。”
话题转得太快,穆夏怔了下才气冲冲地说:“谁开玩笑了,我就是怕您每天只知道工作,就是怕您你辛苦,就是心疼您!”
穆夏破罐子破摔式的回答让韩青时眼里泛起亮光。
感受到她脸上逐渐清晰的热度,指尖微微颤动。
穆夏以为韩青时又不舒服了,忙拉下她的手攥住,担心地问:“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韩青时深深凝视着她,笑意在眉眼间快速散开,“不用,我没事。”
“真的吗?”穆夏不信,两手捂着韩青时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用力摩擦着给她取暖。
韩青时顺从地享受。
如水目光对上对面的阿姨晃了下。
就见她先前还怨气重重的表情此刻格外阳光灿烂。
韩青时根据自己过往三十年的经验判断,接下来会有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在穆夏发现暖水袋温度变低,跑出去重新烧时,阿姨主动和韩青时搭了话,“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韩青时对这个‘小’字很不习惯,但还是客气地回了她,“刚满30。”
“30好,30刚好。”阿姨喜上眉梢,“有没有对象?阿姨认识个男孩子人特别老实,年收入二十几万,有房有车,长得周正……”
“有了。”韩青时淡声打断。
“啊?你有对象了?”阿姨大失所望,不放弃地追问,“那你生病,他怎么不陪你?反而让个一看就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小丫头过来?”
韩青时低头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一笑输液室里冷冰冰的气氛仿佛都暖了起来,“谁说她没陪我,不是一直在?”
阿姨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反应过来韩青时话里的意思,震惊地看看站在门外,忘了拿线去而复返的穆夏,再看看眉眼温和,笑意柔软的韩青时。
惊魂未定地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给韩青时牵红线的念头被扼杀,阿姨不再搭理韩青时,一边在心里惋惜,一边瞥向靠在门口的穆夏。
她低着脑袋,能看到的那侧嘴唇翘得老高。
过了一会儿,穆夏转身走进输液室,神色如常地对韩青时说:“韩总,您等一下啊,刚忘记拿线了。”
韩青时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顺手将凳子上的线拿起来递向穆夏。
穆夏接住。
手指碰到韩青时倏地缩了下。
动作很明显。
韩青时抬眸,眼睛里多了些打量,“怎么了?”她问。
穆夏没看韩青时,攥着线说:“没事啊,您等一下哈,我马上回来。”
语毕。
穆夏匆忙抱着暖水袋离开。
韩青时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姨把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啧啧’两声指了下门口方向,用手挡着嘴,悄声说:“小丫头高兴着呢,就是脸皮薄,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