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下山了。
回到家?的舒洛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看着窗外?橘黄色的霞光一点一点的消散。摇椅轻轻地晃动着,摇椅上的人怀里还抱着一束白色的绣球花,慢慢闭上了双眼。
好累。舒洛缓缓吐出?一口气。离开其实也不?过一周的时间,但对于她?来说却格外?漫长,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天暗了。
舒洛还躺在摇椅上,她?回了家?,却突然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晚风从窗户缝隙里挤了进来。舒洛怀里的花瓣随风而动,其中一小朵白花从花束里脱落,温柔地划过舒洛的手背。
对了,我该去?把我的花放好。
舒洛从摇椅上起来,打开了客厅的大灯,将黑暗驱散。她?走到客厅的位置,将手上的东西放在酒架子上,蹲下身子,在柜子里翻找着。半晌,搜寻无果。
也是,我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花瓶这样的东西。舒洛无奈地想着,她?和影都不?是什么浪漫的人,屋子里东西虽多,但都是些日常用得上的。又因两个人都爱干净,往日里用剩了的瓶瓶罐罐都是第一时间拿去?扔了的。
舒洛直起身子,在酒架子上拿了瓶白酒。酒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着,商标是刻上去?的,瓶身上面没有?贴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看着还算满意。她?拧开了保温瓶的瓶盖,将瓶子里的酒水全部倒进水杯里。而后,将水杯底部一块不?显眼的银色小铁片抠开,将露出?的金属划片掰到另外?一头。
随着一声?极为轻微的响动,水壶里一块斜着,将水壶空间分成两部分的长条铁板翻转到另一半,露出?水壶里还空着的另外?半边。而后,舒洛又煮了水给自?己泡了半壶茶,她?希望一点浓茶,能够让自?己清醒一些。
温热的茶水让她?有?了稍许暖意。这时,她?才重新拿起那个已?经被倒空了的酒瓶,洗净,倒了一点清水,而后将那一捧一直被小心捧着的白色绣球花放了进去?。
绣球花加上酒瓶这个搭配确实有?些奇怪,但舒洛本人却满意得很?,嘴边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她?将这对新组合抱起,放到客厅清空了的小桌子上。这块桌子在整个客厅的正中央,直对着门,一进屋就能看见。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舒洛坐到桌子对面,趴在桌上,手臂将绣球花环绕起来。她?凑得很?近,鼻尖弥漫着一股白酒的味道,那是从她?的新花瓶里传出?来的。
她?不?喜欢酒,也从来不?喝。酒一直是影喜欢的东西。她?原本不?太能接受,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既不?好喝,又会让人失去?控制的东西。但这个时候,酒的味道却意外?地让她?原本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舒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十?分坚定,“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放弃。”
舒洛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她?也不?急,还是执着地盯着那束花。
“你现在应该都猜到了吧。”影还是出?现了,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苍白的唇色,“廖姨说的是对的,我的存在早晚会毁了你。我已?经失控了。”
“所以,我杀人了啊......”过了一会,她?才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你!”影猛地抬起头,急切道:“不?要总是把不?关?自?己的事?情往身上揽。”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舒洛轻笑一声?。
“当然有?区别!你对这些事?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工作了那么多年,帮助了多少的人。你的同事?都能为你作证。而且,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定的,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影的声?音越来越急:“我只是你分裂出?来的人格,我想背着你做什么你根本控制不?住也不?会知道。杀人的是我,你不?需要付一点责任。最多只是被送到医院里强制治疗而已?。”
“影,你觉得你是我的病吗?”舒洛还在笑着。她?看起来感觉很?难过,眼睛通红,但奇怪的是眼眶中一点泪花的影子都没有?。他还在继续说着。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在生病啊。”
“你还记得我刚发现你的存在时的事?吗?你告诉我,你是来保护我的人,你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爸妈厌恶我没关?系,朋友疏远我没关?系,你会永远做我的家?人和朋友,为我承担痛苦。”
“你不?是我的病,你是我的药。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每天都过得很?痛苦吧。”
“你现在,准备离开我了吗?”
“我原本也以为我可以。”影说话?的声?音很?干涩:“其实,我根本没有?改变什么。从那一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每个晚上,我都能感觉到你在梦里颤抖,在梦里呼救,可我救不?了你。”
“我已?经在看医生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舒洛辩驳道。她?的指尖扣在桌面上,控制不?住地用力。也许,说出?来的这句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吧。
“你好久没去?医院了,也没去?找廖姨,不?是吗?”影面无表情地说着。
“你看到我的病历本了?”舒洛从影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我记得我放在保险箱里。”
“没有?。”影攥紧自?己的手心,“有?一天晚上,你在梦里怕得厉害,我就掌控了身体,强迫这个身子醒过来。那天晚上刚好住在廖姨家?,发出?来的动静有?点大,就把她?也一起吵醒了。廖姨没有?认出?来我不?是你,就问了我一句,是不?是没有?吃药。”
影见舒洛还想说什么,直接将她?的话?拦住:“就算我没学过心理学,不?了解医生开的什么药。但我也知道,那种药一般都是有?副作用的,很?强烈的副作用。可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影没有?说完的是,那天晚上,廖姨还拉着他说了很?久的话?。除了那么一两次心理咨询以外?,他其实很?少接触过这个人。他从不?相信舒洛以外?的任何人,但直到那个晚上听到的那些话?,才让他真正相信了这个善良的,一直在帮助着他们的女人。也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算没有?我,舒洛也是有?人爱护着,保护着的吧。影这么想着,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也许,这样舒洛就能够真正的解脱了。
“我想看看你保险箱的东西,可以吗?”舒洛突然问道。
影有?些意外?,犹豫了许久,还是点了头:“密码是初始密码0000,我没有?换。”
舒洛站起身来,她?的脚已?经麻了,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镜子背后的保险箱被她?打开,里面只有?一本破旧的画册。舒洛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她?的画册。她?十?岁那年,爷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前面的一大半,都是随心的涂鸦。花草鱼虫,天空大海,但最多的,是她?和爷爷,父母的画像。舒洛没有?学过画画,画出?来的东西并不?好看,但颜色鲜艳明亮,笔触童趣可爱,一看便?知道这孩子内心的单纯快乐。
但翻到后面,画册的风格就变了。黑暗,破碎,血腥,眼泪,成为了她?画里新的主题。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舒洛不?想往后翻了。她?迅速合上画册,扭过头。
“里面有?你给我画的画。”影看着画册,很?是珍惜,“在最后一页。”
舒洛哽了一下,看了影一眼,将画册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幅用铅笔画的画,没有?任何颜色。画里,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握着手枪,右手牵着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
“只有?这张画里,我们才能站在一起。”影也在看着画,说出?来的句子让人忍不?住地心酸:“在现实里,我永远牵不?了你的手,更永远无法?拥抱你。”
舒洛的眼中出?现一丝泪意,但立刻被她?忍了下去?。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迫养成的一种习惯,到现在也改不?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的灯亮了一个晚上,而舒洛也对着那幅画看了一个晚上。
天亮了。舒洛没有?察觉。一直到方林来敲门之后,才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舒洛姐?你在家?吗?今天你去?警......”方林意识到这层楼还住着很?多普通居民,立即改口:“那个,你去?上班吗?”
舒洛还在房间里。她?听到了方林的声?音,但根本没有?理会。
方林又敲了两下,没人回应,只好离开了。离开之前,给舒洛留了一句话?:“舒洛姐,你什么时候要去?上班随时联系我,我来接你!”
一晚上没睡,舒洛的眼睛已?经熬出?来红血丝。她?将画册合上,放进保险箱里。她?没有?改密码,也没有?将镜子推回原位。就这么大咧咧地将保险箱露在外?边,一进门就能看得见。
一晚上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现实也不?允许她?在拖着。
“影。”舒洛唤道,未经休息的嗓音有?些嘶哑,“不?管我想去?哪,你都陪着我,保护我吗?”
那个沉默的,看上去?很?是疲惫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影像是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又闭上嘴。犹豫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嗯。”
“这些事?情,终究是要有?一个了结。”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舒洛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对上影的眼睛,眼神坚定又柔和。“你那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想做什么?”
男人打量了舒洛一眼,似疼惜,似懊悔,他像猜出?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舒洛站起来,往卧室里走。房间的一切正如她?离开时的那样。她?走到床边,坐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台笔记本出?来,充上电。其实书桌上也有?一台电脑,但那一般是影工作的地方,她?很?少靠近。
她?一直把影当成自?己的家?人,而不?是自?己的一部分,因此,哪怕同样都是一个身体,她?也会尽可能地帮他准备一份同样的东西,留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盘。如镜子后面的保险柜,如房间里的工作台。
房间的窗帘拉着,将清晨的阳光挡在了外?面。舒洛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开了电脑。现在是早上8:30,她?订了一张今天上午10点,安宁市飞海滨市的机票。接着她?在网站上又订了当天下午的一个从海滨市出?发,四?天三夜豪华游轮旅行。舒洛在这个网站上订过票,信息都是之前输好的。她?看着那一串熟悉的号码,想了想,没改。
事?情总算走到了最后,两个人的脸色看上去?都变得轻松了一些。
“刚离职那会,老想着要带你出?去?走走。你说旅游景点都是人挤人的,你不?喜欢。又说好不?容易闲下来,只想待在家?里休息。我信了,却没想到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太忙走不?开。现在,你总有?时间陪我出?去?看看吧?”舒洛刷新了网站,看到订票成功的消息,才有?心思和影打趣。
“我是说,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没说我也要休息啊。一直忙着工作的不?都是你。我这可不?算骗你。”影对于出?不?出?去?,去?了哪里根本不?在意。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却是自?己在舒洛这的信誉问题,“你只要问了的,我可是都会跟你说实话?的。”
舒洛没和他继续掰扯这个问题,从网上订了个网约车送自?己到机场。又去?收拾行李。
影送给她?的那件白色连衣裙还被她?压在最底下。她?盯着那一抹白色,看了一会,将衣服从底端抽出?来,塞进包里。又随手从最上方拿了两件衣服,检查了证件,准备好了一切就要往外?走。
等她?开了门后,又突然顿住了,折身返回。
“差点忘了。”
舒洛走回酒柜处。架子上还放着她?之前泡好的茶。茶早就冷了。但舒洛也不?在意这些,几?口将尚存一丝茶香的茶水咽下。
“我也要。你给我倒了吗?”影眼巴巴地看着。
舒洛闭上双眼,睫毛微颤,待几?秒后再睁开时,整个人的神情气质变得和上一秒完全不?同。
“噔——”
影掰动瓶底的小滑片,换为装着酒水的那一半。他先闻了闻,抱怨道:“怎么没把柜子最上面的那瓶开了。那瓶我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放在家?里多可惜。”
“然后你喝个痛快,我们在家?醉上一天?”舒洛深知这人的脾气,催促道:“行了,赶紧的,赶不?上飞机就再也别走得了。”
影没再说什么,一口将杯子里装着的那些干了。又委屈抬头看了酒架子最上一层,他一直舍不?得喝的那瓶酒,才将身体的控制权又还给了舒洛。
舒洛走到门前,回头深深环视一圈。
而后,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