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审讯进行得很不顺利,方栋梁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论王乾问了什么,他都是自说自话,神神叨叨。时而缩在椅子中瑟瑟发抖,东看西看,好像这审讯室里还有另一个看不见的人想要伤害他一样。但等王乾开口时,又突然暴怒,直接跳起,将身下的椅子朝王乾二人踹来。王乾不得多派了两个刑警进来,才得以将人压制。
“看来是问不下去了。”王乾看着在刑警手下挣扎的方栋梁,无奈道:“还是让专业的过来吧。”
舒洛知道他指的是廖红,略一思索,颔首和他一起退了出去。其实这个案子已经证据确凿,要定案非常容易。然而,其特殊性在于,这个案子里还关联着另外的两个死者——江丽华和董大国。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是方栋梁杀的吗?若不是,那凶手又会是谁?
但方栋梁现在的情况,就算换一个人也是一样。心理治疗需要的是一个让人放松的环境,最好能一对一进行。但方栋梁一个前科累累的杀人犯,危险程度极高,警方不可能让心理医生单独和他谈话。
果然,廖红离开了房间,便冲舒洛摇头。
“他一直在强调,有人要杀他。江玲玲就是那个人派来的。为了保护自己,他只能先一步动手将江玲玲杀死。”廖红进一步解释道:“不过,这些话并不能做为证言。这算是被害妄想症患者非常常见的一种状态。这一类的患者往往活在恐惧之中。他们会自己脑补很多情节,例如被人跟踪,被人暗算、杀害,等等。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安装这么多监控来监视身边人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他选择的是江铃铃。我个人偏向于他们两个并不熟悉。对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来说,一个陌生人突然出在身边,再加上一些奇怪的举动,会比熟悉的人给他造成的刺激更大。”廖红将自己在观察过程中随手做的笔记交给王乾,“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具体的还是要靠你们。方栋梁的精神问题很严重,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了。”王乾接过笔记,谢过廖红,他心中还惦记着其他两个还未解决的案子,便接着问道:“廖姨,那您觉得方栋梁这样的病症,有可能会因为对江铃铃起疑而杀死她的家人吗?”
“你说的是江丽华和董大国那两个案子吧?我在新闻上看过。当时老吕还在和我说呢。”廖红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摇头,“董大国不清楚。但江丽华那个案子我觉得凶手不会是他。被害妄想症患者没有安全感,陌生和不确定会让他们焦躁。如果作案的话不会特地把江丽华从自己熟悉的安宁市叫到另一个地方。”
“会不会安谭县对方栋梁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王乾不甘心又追问一句。
“可能性太小了。”舒洛明显不赞同这个猜测:“如果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为什么不将江铃铃董大国一块带去?更何况,方栋梁一个一直躲在家里的人有什么机会去到安谭县,并且对其产生了连杀人都要跑到那的特别情感?”
“那董大国呢?董大国身上也有很多伤口,死法也和江铃铃类似。”王乾还没有放弃。他一直是坚持这三个案子有所联系的人。
“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到底是不是就要靠你们来查了。”廖红可不敢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发言。
王乾也是知道这道理,只不过实在急昏了头,又太相信这个曾经多加照顾帮助自己的阿姨。
“行,我先去忙。舒洛你今晚先回去休息吧,昨天都熬了一夜呢。如果这三个案子确实不是同一个人作案,那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着。”王乾将两人送到警局门口,匆匆打了个招呼,又投到工作之中。
“被害妄想症?”王乾走后,舒洛还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突然,她抬头看向廖红,眼中带着惊疑,“廖姨,你说为什么一个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会从城东跑到一个城西一个新开的酒吧去?而且,这样的人会主动给人联系方式吗?”
廖红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这案子的细节,自然也不能懂舒洛的意思。但还是耐心回答道:“按理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但可能这几年他的情况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糟糕也说不定。凡事都有例外,这个,我也不好说。”
越是细想,残存的疑点便越多。她见过方栋梁的样子,也去过他的住所。但是方栋梁上上下下穿的服饰都不是名牌,长相也不算出众。江玲玲一个见过各类男人的人,为什么会那么肯定方栋梁就是个富二代呢?如果不是因为钱,她又是为什么要招惹上方栋梁呢?方栋梁不可能去酒吧,他没有钱,也不会去那种人员混杂,让他没有安全感的地方。那,江玲玲又是从哪里接触他的?
“洛洛今天住阿姨那吧,都这么晚还要回一趟安谭县明早再跑来太麻烦了。再说,你也好久没来家里了。”廖红自然是不知道舒洛此时内心的起伏,自以为案子破了的她拉着舒洛不肯放。她太了解舒洛了。舒洛这性子,若是没人看着,一忙工作就会忘了时间。
舒洛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婉拒道:“不用了,我随便在边上开个房间就行。我还有几个疑点没有想通。”
“犯人不是都抓到了?难道这个案子还能有什么变化不成?!”廖红是非要将人带回去不可看。她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只好简单暗示了一句:“洛洛,我不太放心你。你最近怎么样?怎么没去医院找我了?”
舒洛看了廖红一眼,这才答应。
来警局接二人的是吕国强。
“你们犯人终于抓到了?”今天廖红一说自己被请到警局协助吕国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这个案子凶手。过几天网上应该就出通告了。”舒洛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倒在座椅上。
“可惜了这孩子。有这么好的天赋,要是没有心理问题,现在走的可能就是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吧。”廖红惋惜道。她自己的孩子在十几岁时因车祸离世,所以一听说方栋梁过去的事情忍不住感叹。
“什么天赋?”吕国强好奇地问了一句。
“听说16岁就高中毕业,还在一个全国的计算机比赛得了一等奖呢。”廖红回忆道,突然又将目光转向舒洛,“我记得洛洛也是16岁就毕业了吧?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也参加过一个类似的比赛。”
“那是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舒洛应了:“我是参加了,不过我差得多了,连三等奖都没有拿到。”
“重在参与嘛,你年纪小,能参加就很不错了。”廖红笑眯眯地安慰道。
舒洛没有解释自己在决赛的时候发高烧,在床上躺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参赛。不过,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情。
“我可是连打字都都不好呢。”正在开车的吕国强也附和一句,又多问一句:“对了,你对那方栋梁有印象吗?你们两个年纪好像差不多,这参加的是同一届比赛吗?”
“没有印象。”舒洛过去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
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但舒洛却失了神。她向左一歪,靠在窗子上,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暖黄色路灯,眼皮越来越重。
......
“洛洛,到家了。”廖红知道舒洛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很警惕,没敢去动她,只在边上轻柔地喊了一句。
“嗯。”舒洛清醒过来,跟着下了车。
这不是她第一次住在廖红家里了。廖红怜惜她总是孤身一人。因此,早从大学开始,便一直想方设法地让舒洛到家里来,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个房间。
“洛洛。”睡前,廖红端了一杯牛奶敲门进了舒洛的房间。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跟舒洛独处的机会。
“你最近怎么没有到医院里来复查。”廖红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最近觉得怎么样?给你开的药吃了吗?”
舒洛垂下眸子,没有看她,过了一会才轻声应道:“嗯。”
“影最近出来的次数多吗?”廖红还是不放心,接着问道。
“不多。他只在我需要的时候出来。”被子底下,在廖红看不见的地方,舒洛的右手紧紧拧着衣服,手上青筋暴起,小幅度地颤抖着。
“我离开了警局之后,没有什么压力,也很少受伤了。他的情绪现在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舒洛突然抬头看向廖红,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廖红却已经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等这次的案子结束了我们再一起聊聊天好吗?”廖红不想逼她,将牛奶塞到舒洛手上,“喝了吧,喝了好好睡一觉。就算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不然人先垮了怎么办?”
看到舒洛顺从地将牛奶喝完,廖红才满意地将杯子接过,退出房间,还顺便将灯一起关上。
“睡吧,晚安。”
舒洛一个人躺在床上。屋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她闭上双眼,像是熟睡了一般。
时间在流逝,整个世界都暗了,都静了,都睡了。
突然,舒洛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她用力撕扯着衣领,最上方的一颗扣子飞了出去,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呼——呼——”
舒洛用力喘息着,脸色扭曲,额上一片冷汗,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抓自己的手臂,直到上面布满红色的印子。她想喊出声来,却又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将呜咽声又吞了回去。
“舒洛,舒洛......”
舒洛听见影的声音,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
然而,那具身体却和自己一样,是冰冷的,是在颤抖着,是忍受着无尽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