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审讯监控室里的白炽灯被人打开,强烈的光源打在雪白的墙上,平添一丝肃穆。审讯室的监控已经打开,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王队,舒姐,都准备好了。”盯着监控的小警员向坐在黄素芬对面的两人示意。
“把个人资料填一下。”方林拿了张表格放在黄素芬面前的小桌板上。
黄素芬拿着表格看了几眼,只填了其中的几项便把笔一扔,说道:“填完了。”
方林只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又把表格塞了回去,指了其中几处,“这些都是必填的。”
“没得填。”黄素芬看也不看那张表,两只手掌交叉放在腿上,把自己非暴力不合作的心情表达得清清楚楚。
“方林。”舒洛喊了一声,指了指表格,“拿过来给我看看。”
表格上,配偶信息,亲属信息都是空白的。
“对于被询问人,通知其家属是必须的。”舒洛提了一句,看她不配合的样子,也无所谓,“在办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警方有权利调取嫌疑人的个人信息。你不愿意提供,我们也查得到。”
黄素芬的情绪突然有些焦躁,身子不自觉地在座椅上动来动去。
嫌疑人不愿意配合,舒洛二人也没有急着问她。只等到方林去将她的个人档案调出来后,才准备开始。
“黄素芬,53岁,平遥省黄溪市人,育有一29岁的儿子,名为方栋梁,婚姻状况为,丧偶?”舒洛一边念,一边看着黄素芬的反应,而后在儿子和丧偶两个词上画了个圈,对着方林示意。
方林心里不解,但面上没露出什么表情,领会了舒洛的意思,便推门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安宁市?”舒洛问道。
黄素芬根本不愿配合,“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是例行询问。你不说可以,这些事情我们联系上你的亲属也能知道。”舒洛整个人向后一靠,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目光微冷,“你可以选择,自己说,或者是让别人来说。但是他们会怎么说你,我就不知道了。”
闻言,黄素芬脸上突然出现一丝遮掩不住的惊慌,“2002年,我是2002年来的。”
黄素芬突然的异常让舒洛忍不住皱眉。这是怎么了?她在害怕吗?可是问个亲属有什么可怕的?舒洛心里有些意外,敏锐的直觉让她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难道,除了这次的案子,她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你丈夫一死,你就带着儿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王乾看了一眼资料,上面清楚地记录着:黄素芬的丈夫,郑毅死于2002年5月29日。
“我伤心,不想待在那了。”黄素芬的神色明显不太对了,“怎么,不能走吗?”
“你丈夫是怎么死的?”舒洛继续问。
“他喝醉酒的时候摔进池塘里溺死的。”黄素芬回答,脸色很难看,“为什么要一直问我这些问题?不是说案子吗?”
“好呀,问案子。”舒洛很配合,“你是怎么知道凶手不是在早上你出现的时候杀人的?”
“我不知道,我猜的。因为我没听见声音。”
舒洛又问了几个问题。黄素芬皆是摇头。她不敢再自己回答什么,只是一律用不知道这三个字回答。
“好吧,没关系。你不知道,我们就自己查。”舒洛耐心很好,继续坐在位置上。
双方都保持着沉默,一直到在审讯室外的方林终于打通了黄素芬家属的电话。审讯室的门没有关紧,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因为方林业务不纯熟导致的。
接电话的是黄素芬的母亲。
“那贱丫头还活着呢?!”一个刻薄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叫嚣道:“我就知道她会犯事,你们赶紧把人关起来。这种毒妇连自己老公都害,还拐跑了人家孙子,害我们全家人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她丈夫是被她害死的?”方林难以置信,如果是这样,那警方怎么可能放过她?
“警察查了半天说是方毅是喝醉酒,追打那贱人不小心跌入水塘的。”电话那头的人说得理直气壮:“要是那死丫头不跑,关在家里被打,方毅怎么可能会掉进池塘里?就是她害的!”
黄素芬沉默了很久,神色晦暗,眼睛眨也不眨,瞪得瞳仁发红。她终于被激怒了,猛地站起来,直接将背后的椅子都掀翻过去,“为什么要问这个?!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为什么还要一直问?!他是自杀!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把他推下水的!”
舒洛和王乾坐在原位,冷静地看着黄素芬突然暴走。他们两个都没有上前阻止,任凭她发泄。没过两分钟,她便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不是我杀的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竟又牵扯出一桩案子。舒洛和王乾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打扰,让这17年间积压在她心里的事情一次性爆发出来。
黄素芬坐在地上哭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来。她说的声音极小,如果不是两人都将全部的心神放在她的身上,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他打我......”
在两边的问询下,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回忆才被重新挖掘出来。
2002年5月28日晚,方毅酒醉后回到家。职场上的不顺利和心理上的缺陷让他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一点小事都能成为点燃他怒火的。黄素芬又挨打了,这一次施暴的时间持续了很久,有好几个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于是,她从家里跑了出来。两人追逐着,一路跑到离家最近的小池塘。池塘边上没有人,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丈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在推推搡搡中,不知哪来的勇气,黄素芬将丈夫推下了池塘。一回头,便撞见了自己儿子惊恐的脸。
第二天一早,黄素芬便自己报了警。她原本想要自首,但看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便改了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掉进去的。昨天晚上他喝醉了酒,要打我,追着我跑出家门。我只是想不挨打,便一直跑。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在后头的人没了。我以为他醉了睡在哪里,就回了家。今天一早觉得有些不对劲才出门找,结果就发现......”
警察信了。那个年代没有监控,邻居也作证是方毅喝醉了酒在打老婆孩子。警察想了想,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将这么壮硕的男人推到水里?更何况是黄素芬——一个忍受家暴多年,无比懦弱的女人。于是,这件事情便这么了结了。
警察结了案,但方毅那边的家人可不管这么多,成天嚷嚷着是黄素芬害死自己丈夫的。更糟的是,黄素芬的家人也是重男轻女,觉得女人就该以夫为天,只要不被打死,又有什么不能忍的?于是便也加入了谴责的行列。就这还误打误撞让他们说中了。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黄素芬便带着儿子离开了故乡。
“你带着儿子走的,那方栋梁呢?他不和一起住?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王乾在公安系统输入了方栋梁的身份证号码,但这种简单的筛查能查到的信息太少。只能看出他没有犯罪记录而已。
“我不知道......”黄素芬紧张地摇头,看着舒洛沉下去的脸色,以为她不信,又赶紧补充道:“我真不知道栋梁去哪了。我们好几年没联系呢。”
“为什么不联系呢?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王乾问道。
“什么也没发生。孩子长大了,独立了,不想和父母联系了,这不是很正常?”黄素芬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没有看王乾,更没有看舒洛。
看来方栋梁这也有问题。舒洛心下了然,眼珠微微一转,看着黄素芬,问道:“所以,是孩子自己走的,还是你像丢下了他父亲一样,又把他也丢下了?”
黄素芬十指收紧,嘴唇煞白。看来是被舒洛说中了。
王乾看到玻璃窗外面有人做了个手势,出去拿了一份文件回来,将其推到舒洛面前。里面有一份报告,和几张照片。
舒洛看了一眼,起身将东西拿到黄素芬面前。
“我们的技术人员在储藏室发现了一辆被人为损坏的手推车。而且,在手推车右边轮子和车底板的缝隙,发现了血迹。上面的血是死者的。这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嫌疑,毕竟会推着这样的手推车出现在19楼的人只有你一个。”
黄素芬瞄了一眼,不说话。手却开始颤抖。
“我们验过犯罪嫌疑人的DNA,是男的。而且,后来我们也验过你的。你确定,你还什么都不肯说吗?”舒洛故意不说结果,看着黄素芬的反应,又加了一把火:“都查到这里了,警方想找到他了解情况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现在是数据时代,和十多年前不一样。你说是吧?”
黄素芬眼角的泪水开始不停地往下掉。
“是不是方栋梁出现了,他去找你帮忙了?”舒洛又更近一步:“你觉得你在保护他?或者你觉得这是欠他的?”
黄素芬还是没有说话,只捂着脸哭个不停。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守不住了,但她还是不肯说。这是为了什么?母爱?被凶手胁迫?还是其他的原因?舒洛回到位置上,又让她哭了一会,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坐在旁边的王乾也没有开口,留足了时间让舒洛思考。
“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舒洛突然换了口气,“我们检测了凶手和你的DNA,你们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这怎么......”黄素芬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她怕这是炸她的话,又及时收住嘴。
“看来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舒洛又不说话了,安静地等着。
这一下,黄素芬可冷静不下来了。她不哭了,不断打量着舒洛的神情,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等了半个小时,方林进来了,“我们联系上了方毅的母亲。她说......”
方林突然看了黄素芬一眼,才继续说道:“她说方栋梁不是黄素芬的孩子,让她把孙子还给她。”
“这不可能!我生下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黄素芬尖叫着。她高昂着头,但眼里却十分不安。
方林回忆着电话中那位老妇人说的话......
“......黄素芬快生的那会被阿毅打了,孩子没保住。因为受伤昏迷了几天。那会刚好阿毅外面的一个女人也怀了他的孩子,马上要生。那女的之前怀着孩子是想要方毅离婚的,一直没谈拢。后来知道方毅性子不好,看黄素芬天天挨打,也怕了。只是拖到后面,月份大了不好流产。方毅就和那个女人商量,要了孩子,拿钱把那女人打发走了。”
“所以,所以......”黄素芬愣愣地听着。方毅外面有人她知道,那女人和她几乎同时怀孕她也知道。只是后面再也没遇到那三儿,她就也安慰自己,是方毅改好了,回归家庭了,没想到......
“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而且,方栋梁早就成年。他应该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舒洛又补上了一句话。
然而,黄素芬看上去还没回过神,她似乎没听进去,嘴里嘟囔着:“难怪,难怪他......”
舒洛给了她一些时间平复,才继续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你也可以选择不清楚,让我们去查。但一旦和你扯上什么关系,那就不是做一两年牢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黄素芬抬头和舒洛对视,眼神逐渐软化。
舒洛看懂了她的意思,“你现在愿意说了?”
她现在整个人都颓在椅子上,犹豫了半晌,才终于点头:“嗯......”
审讯这个时候才算是正式开始。
“你知道方栋梁和江玲玲有什么仇怨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黄素芬顿了顿,不敢确定地说道:“可能他们是认识的吧?”
舒洛见黄素芬不像说谎的样子,便大概知道了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于是便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帮他的?”
一撬开这话匣子,接下来便容易了。黄素芬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他躲在我的垃圾桶里,上面铺了一层黑袋子。没有人会检查垃圾桶的,监控也拍不清桶里装着的东西。我就带着他从地下车库进了我负责打扫的13号楼里。等出了电梯,没有监控他再出来。他还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器,好像是可以开电子锁的。这我也不大懂。”
“18号早上,他在倒垃圾的地方等我,那边没有监控。我收拾好东西去那里倒垃圾,顺便接他。他一直在垃圾桶里,等到19号早上,我推着他到1902,然后21号早上再去接他。接好他之后我继续推着他去收拾垃圾。等弄好了之后再把车子推出小区,到倒垃圾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舒洛抱着胸思考着。凶手非常谨慎,完全没有让自己暴露过一点。
监控视频被剪辑的时间点根本不是犯人进入楼里的,只是将警方的视线转移过去,而让他们忘记另一个,在更早之前推着垃圾桶上到19楼的黄素芬。又因为这案子的凶手为男性,黄素芬一个女人,没有暴力倾向,没有心理问题,更和死者毫无关联,如果不是她第一次参与进杀人案有心理压力,而一开始面对舒洛时又表现得太过异常,其实很容易就能摆脱警方的嫌疑。
“你知道他要杀人吗?”王乾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你知道,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吗?!你怎么,你怎么敢!”
“这,这我真的不知道啊。”黄素芬一听到杀人,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掉了出来,“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只以为他想住住有钱人的房子而已。我,我......”
“不管你以为他要做什么,这都是犯法的!”王乾板着脸,哪怕黄素芬此时哭得再可怜,他也无法产生任何同情的心理。
“你知道什么?!”黄素芬的音量突然又变大了起来,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如果不这样,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的!他就是个心理变态,带他去了医院也没用。他和他爸爸是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