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姐,我们现在去哪?不是要去找负责13号楼的保洁吗?”方林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制服,估计早就不顾形象冲出去了。
他们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像是保洁的人不知道又到哪去了,方林看着舒洛,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赶紧返回回去,找物业要保洁的联系方式。
然而,舒洛只是淡淡地飞过去一眼,便走到小区花园的长凳坐下。背往后一靠,二郎腿一翘,掀开杯盖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喝一口润润唇。悠然自得的样子活像在公园下棋的七十岁老大爷。
“舒姐,我们这是在干嘛啊?”小跟班方林硬生生刹住了车,手足无措地候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等。”舒洛回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定格在拐角处。那里有树丛遮挡,看不见后面有没有人。但树干之间却有多出一小截拖把柄。现在天色暗,那里又没有灯,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监控还修复得了吗?”舒洛突然问。
“可以,刚才禾丰哥说已经修复好,在传送了。还好现在过了不到一个月,再晚一点,想把那些监控视频再找回来,就难了。”方林庆幸道。
舒洛应了一句,继续坐在那里,耐心等着。果然,在他们谈论结束没多久,拐角处便走出一个推着保洁车的女人,低着头朝他们过来。
“你的本子和笔呢?”舒洛突然抬头看向方林。
“这里这里!”方林急忙翻出自己的东西,还没等他问问自己要记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舒洛的声音。
“开始了。”
什么?方林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空白的页面又抬头看了看舒洛冷漠的脸庞。这是要开始什么?
而这个时候,保洁也终于推着她的小推车走到二人面前。
“警察同志。”这是一个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面色憔悴,笑容拘谨,开口时带着一股浓重的外地口音。
“警察同志,那楼上是发生什么事啊?怎么今天晚上那么多人过来。”女人的手已经将衣角捏得皱巴巴的。
“怎么了?你有什么线索要提供?”舒洛不答反问。
“我?我能有什么线索,我一个没文化的人,每天就在这打扫卫生,啥也不懂。”女人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没有人回话,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女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纠结的神情,像是后悔凑过来了。过了半晌,才又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道:“我刚在楼下看到我们物业经理了,他看着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是不是有啥大事啊?毕竟我每天在这工作,要真发生什么,我也瘆得慌啊!”
女人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些慌乱,试探地问一句:“难道,死人了?”
“你倒是猜的挺准。”舒洛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又浅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胆子也大。瘆得慌不应该躲远一点吗?你倒是好,自己一个人巴巴地在楼下等着。”
明明舒洛是坐在长椅上,高度比人矮了一截,但周身冷硬的气场却生生把这中年妇女吓得汗都出来了。
“没,没。”女人赶紧解释,越是急躁,说出来的话便越语无伦次:“我这是刚才听了过路的人说的。他们说那么多的警察过来,准是大案子,没准是命案呢。就想着过来凑个热闹。毕竟你们是警察啊,我在警察身边哪里能有什么危险的呢。”
“哦?”舒洛挑了挑眉,夸了一句:“那真是感谢你对警方工作的信任了。”
“额......”女人的眼神躲闪一下,尴尬地笑着,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相信警察我们还能相信谁啊?”
“13号楼楼上确实是发生了命案。既然这么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那就麻烦你好好想想,在8月20日附近几天,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气质阴郁,年龄在四五十岁左右......”舒洛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眼前的人。在看到女人身上的肌肉微微放松一点,立刻改口:“四十岁左右或是二三十岁都有可能。”
女人嘴角微不可见的颤动,舒洛又接着说道:“这个男人应该体型偏瘦,身上穿得比较简单,应该不是什么大牌子,和这个小区里的人格格不入,但也不是送外卖或者修水管的。他应该......”
舒洛还想接着说,女人却是忍不住了,“我没注意。警察同志,你说像我这种人哪里会知道什么是名牌衣服,每天小区里人来人往的,我看着都差不多,没注意到哪个特别的。再说了,我每天都忙着打扫卫生呢,打扫完也就走了,其他的我也顾不上。”
“那你倒是挺忙的。”舒洛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倒是很少看见有这个点还在工作的清洁人员。”
这回她回答得倒是顺畅了,仿佛早有准备:“这不是最近市里在搞垃圾分类嘛,所以这一段时间说是有人来检查,不合格就要批评的。所以晚上让我们轮流加个班,帮忙看着。我这没什么事情,又能多加点工资,就留下来了。”
这倒是和刚才黄明说的一样。不过舒洛也不是真心想问这个问题,因此也没有接着在为难她。
“对啊,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啊。我这本来就是好奇,收拾东西又慢,没想到拖到这么晚了都。”女人强撑不住,假装看了看天色,做出一副急着回家的姿态。“那,两位警官,我,我先回去?”
舒洛没有阻拦的意思,颔首,注视着她推着小车,匆匆离去的背影。
“舒洛姐,你只看了一眼尸体的样子,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样貌吗?”方林等人走远,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之前我们调查江玲玲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在感情方面比较混乱,交往过好几个男友,但这些男友无一例外都是有钱爱玩的。但为什么你说的嫌疑人是......”
“没有,我只是大概猜了一下。”舒洛回答,看方林还是一副求知的样子,才继续解释道。
“我本来以为,应该是中年男人,这样的人才更有可能掌控住另一个人,让她帮着一起杀人。毕竟对于江玲玲来说,只要让她觉得这个人是有钱的,那么年龄具体多少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这显然是我想岔了。”
“那么他也许是一个年轻人,而且他大概不是很有钱。毕竟不同阶层的人做事的风格,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富家公子哥就算要杀人,也不会刚好认识一个愿意帮他作案的清洁工,跑到别人的家里杀人,还特意选了这么个小区。”
“他不是因为认识那个清洁工才选在这里的吗?”方林不解。
“江玲玲已经答应和他一起出去旅行,他大可以随便租一辆车,让她在没有监控的地方上车,再开到偏僻的地方杀了。但他偏要跑到市中心,还选了个安保系统可以说是我们市里数一数二的小区来,就因为这里有一个可以帮他的人?”
舒洛抬眼,微微一笑,说道:“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我,我绝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方林听得入神,直直地看着舒洛,却只等到舒洛向他伸过来的手。
“啊?”方林不太懂舒洛的意思,顺着舒洛的视线看,正对上自己手上的笔记本。
“嗯?”舒洛又冲他勾了勾食指,眼角染上些许不耐。
方林看着自己本子上潦草的几个字,欲哭无泪地交到舒洛手上。
“小区保洁,身高一米五六左右?行为举止异常,疑似与此案有关?”舒洛看着本子念出来,语气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念完就直接将本子丢回方林怀里,“早知道这样警局招人直接招个卷尺就行,至少它告诉我身高的时候不用加个左右。”
方林抱着笔记,臊得满脸通红。
“记着。”舒洛又说,这下,方林也顾不上羞愧,赶紧翻到新的一页。
“黄素芬,女,年龄45—50岁左右,疑似与江铃铃一案的凶手有某种牵扯。”
“黄素芬?”
舒洛看着眼前傻得像个鹌鹑一样的小年轻,叹了口气补充道:“刚才那个保洁,她左胸前的名牌上写着。”
待方林顿悟后才接着往下:“黄素芬,左眼角下方有一道长约三厘米的伤疤,目测有些年份。右手小拇指不自然弯曲,应是断骨后没有及时医治导致。走路很不自然,左腿脚踝处有伤。从眼下的黑眼圈及其神色状态来看,应该最近几天睡眠不是很好。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很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热心八卦的朝阳区普通民众,但很可惜,这与她原本的性格差异太大,反而弄巧成拙,显得有些刻意。这一点她想必自己也感觉出来了,所以等她说完话看到我们的表现之后就后悔上来了。”
舒洛看方林奋笔疾书的样子,好心停了一会,等到他重新抬头,眨巴着那双写满了无知的狗狗眼看着她时,才继续道:“黄素芬说话带着平遥省口音,像是平遥省蕴城人。在安宁市生活时间应该不短,在一些特定用词上会带着安宁市特有的腔。目前疑似离异或丧偶状态。”
“等等,离异?这怎么看出来的?”方林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舒洛。
他才低头写了几句话,怎么这一抬头就跳步骤了?!这题他不会啊!
舒洛伸出左手,无名指微动,向他示意,“她原本戴戒指的地方有一道伤疤。手上受伤很正常,但是左手无名指和中指夹着的两边受伤就很奇怪了。比起做事的时候不小心划伤,更像是在强行弄断戒指时留下的。再加上现在的时间。一般人意识到晚归都会说一句,该回去做饭了,或是家里人在等着。但她一句也没提到家里的情况,即使下班的时间比往常晚了许多,也没见到谁打电话过来问。”
这么暗的地方还能看到无名指内侧的伤痕?方林合上了自己半开的嘴巴,咽了口口水,手指有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不过,当然也不能就这么肯定。也许她早就和家里人说好了,也许她手上的伤就是意外造成的。这只是提供一条思路,一切还要以调查结果为主。”舒洛看方林那一副对自己深信不疑的样子,又补充一句。
见方林似懂非懂的点头,舒洛才接着往下说:“平遥省,离安宁市跨过三个省,距离非常远。且平遥是个大省,一线城市两个,二线城市三个,远比安宁市发达。是什么让她特地跑到这里做个小保洁?排除了工作原因,能让一个女人背井离乡,无非就是婚嫁,子女。但如果不是这两个原因呢?她又是为了什么才来了这里?”
“最重要的是,她对这个案件不正常的关注。以及提到凶手时的态度。一般人说到杀人凶手,不是恐惧便是气愤。但她不是,她的眼中闪过的是慌乱,还有一点担心。而且,当我在描述凶手长相的时候,她立刻打断我了。就凭先前的表现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会打断别人说话的人。除非是被我说中了。”
“那我们怎么能把她放走了?!”方林大概以为这个案子马上要破了,一时激动喊了出来,又马上放低声音:“那,我们现在去找她?”
“就算再可疑,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她犯罪,就算找她协助调查,也只能是扣着她24小时罢了。还是你觉得,只要你把她带回警局,她就会什么都告诉你了?”舒洛的这一句话,直接将他心底燃烧的小火苗熄灭了。
“也是。”方林冷静下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舒洛转过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我只是顾问。究竟该怎么做得去找你们王队。”
“哦,哦,好。”方林应了一声,刚要走,看了一眼舒洛,又从兜里掏出手机。
“你直接过去找他吧。我想自己在附近转转。”舒洛知道方林的心思。当时要他留下,只是想在调查的时候有个人帮忙做个记录,顺便传递消息。这会倒也用不上他了。
“好嘞,那舒洛姐,你有什么事随时吩咐我。”
方林答应下来,给舒洛留了个联系方式,赶紧去找王队。而舒洛在他离开之后,则是独自一人离开了小区。
在踏出小区大门时,她突然朝门边监控看了一眼。黑色的电子眼闪着红光,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边上站岗的保安发现了舒洛的异样,将保安亭的窗户推开,问了一句。
“你们的监控,看上去好像有点歪了。”舒洛的眼神仍停留在监控摄像头身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没说什么,多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大门口只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保安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将身子探出窗外,看着头顶上挂着的监控摄像头,疑惑道:“什么歪了?监控歪了吗?”
舒洛绕着小区的围墙走,对面的店铺一个接一个地从她身边闪过。终于,她停了下来,过了马路,站在了一家明黄色排面的商铺门口。
横峰地产。舒洛抬头确认了一下店名,而后朝店铺扫了两眼。大面的玻璃窗上贴着各种房屋出租以及售卖信息,在最中间,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就是华苑小区13号楼1902室,也就是案发现场。
这家中介门口没装监控,屋子里头倒是有一个,但最多只能照到门口。如果站在舒洛现在这个位置,被这些巨大的售房海报遮挡着,倒真不能拍到驻足停留的人。
舒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21:49。街道上人不是很多,向右边拐是安宁市实验小学,学校里的人早就散光了,只剩下学校大门的保卫处还亮着一盏明黄色的灯光。
舒洛又抬头看了一眼。在这所学校门口也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刚好对准了她站着的位置。
这摄像头安装的方向这么奇怪?舒洛对着监控挑了挑眉,向四周环视一圈。路上只有少许的两三个行人,自顾自的往前走。在学校侧面,有一个小巷子,里头的路灯坏了几个,忽明忽暗。
她的身后。舒洛瞥了一眼边上车辆的后视镜。看上去,她的身后好像也没有人。只是拐角处的草地,多了踩踏拖拽的痕迹,像是有人突然向后退一样。
“铃——”
从口袋中传出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舒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王乾的电话。
“喂,舒洛!”一接起电话,王乾那沙哑的嗓音出现在了电话的那头,“我们已经让人去盯着她,以防万一。但是,据我们刚才的了解,她并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愿意帮忙犯罪的人。”
“我刚才问了平时负责保洁这块的人。他说,黄素芬在他印象里,就是个兢兢业业,性格温和,不太爱说话,但很热心肠,经常帮助别人的人。她在这个小区工作三四年了,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亲戚都不在这个城市,朋友也很少。没有什么关系亲厚的人。平时如果要节假日要排班,都是她最积极。所以这回提到要多工作几个小时,她会提出要留下也不奇怪。”
“这里的负责人虽然不太记得8月20日具体发生的事情。但在她的印象里,黄素芬没有哪天有什么异常的,除了最近几天因为要检查,所以情况特殊以外。她每天都能在下午四五点左右就将工作完成。没有例外,也没有哪天拖延了时间,或是工作结束了还逗留在小区。”
“方林和你们说了什么?”舒洛很冷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被反驳而感到不快。
“他就是原话传达。只是我觉得,光凭这点就把她往这个案子里扯理由不够充分啊。”王乾无奈地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死者的尸体已经准备带回去检验了,房子里所有相关的东西也被带回,之后我们还要再开会讨论一下。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回局里。”
舒洛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学校门口的监控摄像竟随着她的移动跟着换了方向,探头下的红灯闪烁着,不差毫分地对准她的位置。
“嗯?”她突然放大音量:“黄素芬?你们把她带走了?”
“啊?你说什么?”电话那头的王乾被舒洛搞懵了,“怎么可能把人家带回警局,警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人的。如果你怀疑的话,我会再协调一下,让物业那边和她联系,明天白天让她到局里来协助办案。”
舒洛完全没有理会王乾在说什么,加快脚步朝着那条昏暗的巷子里走,一边对着电话继续说:“知道了,我去路口等你。从学校边上走会不会近一些?”
“你去哪里等我?!”王乾找到她说话的空档,便赶紧插了进去。然而,他刚开口,电话的那一头只剩下挂线后的“嘟嘟”声。
“舒姐说什么?”方林就在王乾边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十分不解。
“出事了。”王乾脸色一暗,将椅子上的外套一抓,匆忙走出门,“刚刚过来有看到这附近哪里有学校吗?我去找舒洛。”
......
有人跟上来了。舒洛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放轻,目光灼灼,继续往前走。
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舒洛边走,边朝两边看。碎砖块,没用的垃圾。再往前,路灯底下有一个螺丝钉掉了一半的铁丝网支架。
身后,一个陌生的气息在迅速靠近。到了这个时候,他完全不再躲闪,沉重的脚步和呼吸声将巷子原本的宁静驱逐得一干二净。舒洛深吸一口气,胸膛中的心脏渐渐加快了它跳动的频率。
终于,她在路灯处停下。一道变形的人影从她的脚下开始往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