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正常的社交询问,秦仪鸾没感觉之后的汹涌起伏,单指把碎发撩起到耳后,笑得暧昧,“什么怎么了。当然是想追人。”
秦依鸾瞥了她一眼,想起什么,又道,“你把他微信名片发给我。”
她的语气像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极为正常的一件事。似乎通过她这里得到祁屹周的微信是她天生该享受的权力。
水梨沉默几秒,慢道,“……我和祁屹周不是很熟悉,我需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秦依鸾虽然不爽,但是还是勉强应了声,嘱咐道,“不要忘了。”
“……”
水梨回到宿舍,成橙和付雪楠都不在。
她走到椅子边坐下,视线往下滑,落到黑屏的手机屏幕上,开始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手机的存在格外碍眼,好像,她即将要把什么拱手让人。
拱手让人……
但是,本来也不是她的东西。
秦依鸾想要,她只是作为中间人帮忙传达一下。
说什么拱手让人,她又有什么可以让的。
水梨点开祁屹周的微信:【在吗?我有同学想要你的微信,方便给一下吗?】
发完这句话,水梨盯着屏幕,茫然极了。
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帮秦依鸾问一下祁屹周的微信而已。
却无端有很多发散的不好的联想。
万一,祁屹周同意了。
万一,他们俩相处,然后祁屹周喜欢上秦仪鸾。
万一,他们在一起了……
种种可能。
但是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说是这么说,水梨却闷得难受。
晚上,成橙爬上上铺,探身问:“阿梨,睡这么早啊。吃药没?”
水梨直起身子,“吃过了。”
“那就行,你今天早点睡,感冒的时候要多休息。”
“好。”
对话结束,水梨重新躺好,昏昏沉沉的睡意在脑中弥漫,却诡异地睡不着,思绪飘在半空,无数种想法纠缠。
她不知道祁屹周会怎么回复,也不知道他和秦仪鸾之间会有什么进展。明明和她无关,却牵动她的心。
不知道是半夜几点,水梨忽地被手机震动声惊醒。
点亮手机,这几天降温得厉害,天空总坠着连绵不下的乌云,宿舍里也笼罩着一层阴冷沉闷的光线。
手机那一点微光,像点燃京城的秋夜,水梨的心跟着下坠。
下坠,降到最低点。
祁屹周回复得很短,意思却很明显:【你很闲?】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醒来。
略微起身,立马头重脚轻,世界都是颠倒的。
昨天还只是有点感冒的症状,到今天已经是感冒得挺严重了。
成橙帮她请了假,吃过药后,水梨重新躺上床,侧过身,看了眼手机。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祁屹周发来的三个字:“你很闲?”
可能是因为感冒,情绪突然被放大。
生病的难受、本就因为他而辗转的心思,以及铺天盖地的自取其辱感,翻涌而上,鼻腔发堵,眼眶泛涩。
他就算不想给,语气也不用这么恶劣吧。
亏她还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不喜欢她。
都是假的。
他就是很讨厌她。
水梨摁灭手机屏幕,逃避性地闭上双眼。
小组作业催得急切。楚阔约了下午,说三个人确定一下剧目。
舞蹈房角落。
水梨裹着厚厚的长外套,带着口罩,坐在楚阔的右侧,缓缓听她捧着手机,逐条分析。
楚阔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性格认真沉稳,再加上才退伍回来,所以做事特别有条理。
“我们是三人小组,三人芭蕾舞我看了下经典的剧目,有《胡桃夹子》、《睡美人》、《仙女娃娃》等等,排除下已经有人选过的,不适合我们的,我建议选……秦仪鸾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
气氛一沉。
越过楚阔看过去,秦仪鸾放下手机,脸色难看,“我又不是没听,凶什么凶?”
楚阔勉强克制住脾气,“你听了就行。我的建议是,我们小组排练《睡美人》。”
水梨没有异议,点头说好。
秦仪鸾则重新低下头,看手机。
“行,都没意见,那剧目就定《睡美人》,我们再确定一下训练时间,什么时候你们有空,我们一起过来训练。”
水梨拿出手机备忘录,看时间安排。
周末已经答应周姐去给慕洲补课,周一到周五她的时间很简单,都是在教室、宿舍、舞蹈室三点一线。
刚准备开口,被秦仪鸾打断,她摁熄了手机屏幕,问:“怎么就一下到了训练时间上去了,剧目都没定。”
怎么会有这种人,楚阔面色难看,逐字逐句道,“定了,刚刚说好《睡美人》!”
秦仪鸾这时又可有可无地“哦”了声,好像不是她问的一样。
她这样,楚阔自然不想和她多沟通,扭过脸和水梨比对时间。
“我看看……周三一整天都可以,周三的课都调到了周五,那天我们可以直接在舞蹈室见面。还有周五下午也是空的……周末下午你要去补课,上午要去吗?……”
水梨侧脸轻轻吸了下鼻子,不让鼻音显得那么明显,“不用去。除了周末下午和上课时间,我都挺空的,按照你们的时间来安排吧。”
“……”
一对比。
楚阔不由得对水梨好感迭起,她之前也听知道水梨,但是从未和她有过交际。
只知道她长相干净漂亮,成绩优越,每天都在舞蹈房练功,配合着常年学舞蹈的清冷气质,看着生人勿近,不太好相处。
但实际上,她的性格却是温和又谦让。
露出来口罩外的那双杏眼,朦朦胧胧,像水一样清亮透彻。
楚阔和她说话的声音都会不自觉温柔一些。
“……”
楚阔确定了她和水梨的空闲时间,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秦仪鸾,本来叫她过来她就推三阻四的,来了还一直玩手机。
但毕竟是同学,她只好耐着性子问,“我们的时间看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秦仪鸾抽空瞥了她一眼,敷衍道:“催什么,等会儿。”
楚阔:“……”
过了小半会儿。
“你建个群,什么时候要来训练,通知我一声。”秦仪鸾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水梨,你过来一下。”
“……”
秦仪鸾说要走,今天的讨论自然而然中途夭折了。
水梨和楚阔道别,在楼梯角落站定。
目光所及之处,树叶都枯黄得厉害,天空还是灰蒙的,压得极低,显得萧条。
水梨解开口罩,张开嘴巴,轻轻呼出口气,鼻子依旧发堵,脑子发涨。
配合着压抑的情绪,莫名觉得沉重。
瞥了眼还在讲电话的秦仪鸾,水梨收回视线。
她其实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常年学舞,受过无数的伤,忍耐力也自然而然就锻炼出来了。
只是,感冒却不是普通的,扭伤跌倒。
身体的乏力,带动脑子的昏沉,也带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委屈。
某些情绪开始见缝插针。
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水国进。
爷爷常说,“我们阿梨以前可不是这么个温吞性子,之前可任性娇气得很,是我们水家的小公主。”
水梨对自己任性娇气的记忆不深,像是被刻意折叠起来,堆藏在记忆深处。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被拿出来。
而后,灰尘扑面,眼眶发酸。
水国进是高中教师,教重点班数学,印象中,他总是忙忙碌碌,身上带着不难闻的汗味和肥皂香气。
方清不爱带孩子,总是把水梨放在数学办公室,自己去打牌。
和方清沟通无果后,水国进特意给水梨支了个小桌子,还有配套的小凳子,就摆在他的办公桌的旁边。
水梨不记得自己任性娇气,却知道自己从小就很黏人。
不知道为什么,水国进会总是开门,离开办公室,而后消失很久。
水梨则总是愣愣地盯着被关上的门,等着水国进回来。
时间久了,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发现了她这个习惯,总爱开玩笑逗她,“小梨子,你爸爸不要你了……你要出去找,光盯门是没用的……”
那段时间,重点班有联考,于是水国进出去的时间会不知不觉拉得很久。
水梨盯门的时间也会变久。
“……”
而后。
莫名的,水梨生了病。
起初是小感冒,而后是久久不见好的大感冒。
生病的人格外要求都会多起来。
又一次水国进出门,门将关未关之际。
水梨第一次听了其他老师的意见,追着水国进的背影,推开了门,却跟丢了水国进的踪迹。
望着长得一望无际的走廊,茫然无措的情绪一瞬间占据了大脑。
水梨不知所措,只知道站在原地,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眼眶湿润。
几声细细的抽泣之后,像是打开了开关。
她站在走廊上哭到撕心裂肺。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路过的老师送到水国进的班上。
见到水国进的那一瞬间,水梨已经哭得满脸通红。
那么大一点的小朋友,只在成人小腿那里,走一步都会把她绊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还有明显的婴儿肥,可怜到骨子里。
水梨很少那么哭,水国进一下子心软,抱起她,把那节课换成了自习。
熟悉的味道像给了水梨安抚,哭泣声渐弱,直到把衬衫糊湿,水梨才闭上眼,在水国进怀里缓缓进入梦乡。
而后,莫名的。
水国进在办公室陪她的时间开始变多,水梨也渐渐不再有盯门这个习惯。
“……”
只是,方清开始爱说,水国进无能,好好的重点班不教,去教平行班。
和生气的方清不同,水梨却像是试探出底线的获奖者。
每一次感冒生病也就等于,她可以告诉水国进,她想吃这里的糖水铺,吃那里的小面包,想上课水国进都带着她。
而后,总能得偿所愿。
回忆是掺了糖的毒药,水梨被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拉回思绪。
秦仪鸾已经打完了电话,正在往这边走。水梨知道她叫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她抱着胳膊问,“祁屹周怎么说?”
水梨抿抿唇,还未组织好语言,让一切体面一点。
秦仪鸾已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真是。还好没指望你,高中同学算个什么。”
“……”
秦仪鸾说完,转身就走。
被留下的水梨舔了舔嘴唇。
虽然秦仪鸾说得毫不客气,却诡异的,她不觉得生气。
因为她也觉得,高中同学算什么。
这场感冒来得持久,甚至到了杨李的生日前夕,情况依旧未见好转。
接到杨李的邀请,水梨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杨李不仅邀请了她,还把邀请了成橙和付雪楠。
理由是,大家都认识,朋友嘛,开开心心玩一场。
水梨便咽了要拒绝的话,只垂着眼,问,“还有谁去?”
杨李说了一大串,却迟迟没有提到,水梨想知道的那个人。
等了片刻后,水梨忍不住打断,“你舍友会去吗?”
杨李话音一顿,莫名其妙道:“肯定去啊。”
“……”
杨李定了个KTV,此时路灯初亮,霓虹灯闪烁,从挡风玻璃洋洋洒洒地照下来,星星点点落在车内座位上。
成橙在和付雪楠讨论给杨李送的生日礼物合不合适,又问水梨,“阿梨,吃过药没?”
水梨点头。
“那就行,我们等会早点走,你就可以早点回去睡觉。”
水梨温温地笑了下。
“……”
到了KTV,推开包厢。
人来得还不多,水梨寻了个最边角的小沙发上坐下。
捧着橙汁,等了会儿。
人渐渐来齐,包厢充斥着噪声,杨李也停了窜出窜进地接人的行为,站在正中央,大手一挥道,“大家吃好玩好,酒水饮料,管够!”
“豪气!不会客气的。”
“……”
喧闹声从耳边过,水梨咽下橙汁,把身体更深地窝进小沙发内。
相较于集体活动,水梨其实更适应自己独处,性格中有孤僻的一面。
但是她从来不会扫大家的兴致,很随大流的,每一次都跟着别人给唱歌的人鼓掌。
而后,仗着在角落,视线静悄悄往人群中滑。
一圈。
两圈。
三圈。
不知为何,她好像没有看见祁屹周的身影。
“……”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更深的苦涩倾倒而出。
水梨缓慢地垂了眼。
时间渐渐流逝。
成橙和付雪楠被氛围感染,早已磨拳搽掌,又怕她们一走,没人陪水梨,便苦苦按耐住。
水梨发现了她们的坐立难安,温声劝道,“你们不用管我的,快去玩吧,我就在这里坐着。”
成橙和付雪楠对视一眼,耐不住水梨的劝,起了身,自己玩去。
顿时。
小沙发的面积像凭空扩大数倍,而后忽地和热闹的中央空间切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
喧嚣的吵闹声从耳边过,却入不了耳。
水梨撑着腮帮子,盯着橙汁发起了呆。
“……”
时间温吞又微吵地拉长,像是什么清凌凌地在响。
倏忽一道薄荷香尾调从身侧传来,附带着高大的阴影,叠在她的影子上,像被压住。
体表神经敏感地一颤,水梨下意识仰头。
几乎是瞬间,视线对视。
光影半打在祁屹周脸上,他缓慢地掀了掀眼皮,目光居高临下的,一寸一寸挪过她的五官,压迫感强到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心脏骤停,理智紧张到想要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屹周收回视线,而后,漫不经心说了句,“慕洲想知道——”
“?”
“小水老师生气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