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此中虑

“柴将军!”房门打开,萧煜翎步出客栈大厅,身后,依旧跟着那个头戴黑纱斗笠的黑衣娘子,低垂着头,也甚安静的跟在萧煜翎身后。

柴武静守在大厅处,一直心中颤颤,难以平静。此时萧煜翎与箢婵如此安静的出来,看样,两人还甚是融洽,倒也让柴武松了一口气。只是两人在房中到底谈了些什么,倒也让柴武甚是忧心,而今夜萧煜翎所表现出的与以往如此大的差异,这也着实令他费解。

“这位医娘果然医术高超,柴将军功不可没!”萧煜翎似笑非笑的说着。

萧煜翎如此一说,柴武倒有些难以释然,但也不可否认箢婵医术,只能接着萧煜翎的话道:“蜀中娘子医术自是无可挑剔,不然,长公主也不会让末将千里迢迢护送殿下至此。”说着,他惊疑不定的眼光投向箢婵,但黑纱阻隔,看不见箢婵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表情。

“只是不知,殿下多年来的病患,医娘可有把握治愈!”柴武的这一句话,倒是问出了在场其他忠心随从所想问出的问题。

黑纱笼罩下的箢婵,让人琢磨不透,哪怕柴武,也是一样。

箢婵轻缓踱步,绕过萧煜翎,站在众人面前,轻声道:“殿下的病,本就无药可医!”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阴沉下了脸,不敢开声说一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他们的主子去。

“既然无药可医,你我也不必再多浪费时间了!”门外,一句冰冷的话缓缓传来,在众人沉重的心中,狠狠的敲打了一记。

众人回首,却见门外黑暗处,一个年龄与萧煜翎无二的少年无声走入,箢婵自是认得他,正是那个随同萧煜翎同来的少年,梁霁。

“无药可治之病,不代表不可掌控!”箢婵的话,让在场所有心情沉重之人一道曙光。“殿下的病虽然世所罕见,但若有我亲自开一处方,常年不断服下,自然也可好好控制,不至恶化。”

“此话当真?”最激动的,当属柴武,在箢婵朝他点了点头后,他当深信不疑。回过头,柴武却看到了梁霁深沉的脸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一进来到现在,从没有离开过萧煜翎的身上。反观萧煜翎,此刻同样的眼神,也是与梁霁对望着。

凝重,却是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氛围。

只不过萧煜翎反常得越甚,他心中的疑虑就是越大。难道真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萧煜翎离开了长公主的掌控范围之内,竟然本性悄悄的萌发?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吧!”萧煜翎转过身,掠至箢婵前面,“医娘今夜也是辛苦了,也早些歇息吧。”说完,没有给在场所有人一丝反抗的余地,径自朝着外面廊庭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却又不好多说一些什么,只能就此散去。只有柴武自己一个人,依旧怔忡在当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也浑然入神。

当梁霁绕到他身边的时候,背对着昏暗的灯光,柴武才稍稍回神戒备。梁霁笑着看着柴武,半开半阖的唇轻轻蠕动着,却是不知道对柴武说着什么。但只见柴武猛然一肃,回过神时,却见梁霁早已走远。

满猎歆衿鱼龙梦,步月清宵露满衣。

萧煜翎将步子放得极慢,深怕此刻宁静,会就此散尽。“有多久,没能像现在这样清静一回了?”萧煜翎对着夜色茫然自问。

从冉冉帝都到这里,虽是颠簸劳苦,但在萧煜翎看来,却是这段时间内,最为自在的日子了。在宫内,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就会有无数双眼睛在打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日子,确实让萧煜翎觉得累了。

他微微侧首,向着刚才来时的方向望去。他自己也知道,在现在的个地方,不会一如宫中那样处处眼线,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此刻依旧戒备着。但闻身后无一动静,灯火微影依旧摇曳长廊,才让他稍微松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

但是心下却未能有半丝的松懈,整个晚上,或者说,来蜀中的整个程途中,他都将心思放在梁霁这个人的身上。“他是姑姑的儿子,姑姑派他来盯着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途中艰险,如果只是为了盯着我而已,为什么姑姑非要派他前来呢?难道别人就不能,还是……”

萧煜翎停下了步子,“难道姑姑委任他什么事情,而且是别人绝不能知道的?”

缭乱……

萧煜翎一时理不清自己所猜测的,究竟是对是错!侧首处,一道淡绿清影,背对着他坐在一处长阶上,映入眼帘,将他的思绪打断。

这不是今日栈道上,带路的那个女孩麽?

走近一看,却见苏沐儿双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什么事,在萧煜翎的角度下看来,就连那眼睑下的羽睫,都是如此的清晰。此刻安静的模样,却与之前在栈道上相见时那个活泼爱聒噪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萧煜翎打断了苏沐儿的思考,转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望着萧煜翎,不可思议的道:“原来你是正常人呀!”

萧煜翎一愕,哭笑不得,“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正常人呢?”说着,却也纡尊与苏沐儿一样,坐在石阶上。

“你连走路都要别人代劳,不是不正常,是什么?”苏沐儿翻了他一个白眼,径自感慨着,“来到蜀中,不亲自走一趟蜀道,那可是人生一大憾事呀!”

萧煜翎静静的看着苏沐儿的容,心里犹自记忆着自己在蜀道上,耳朵所能听到而来的景象,“是呀,那确实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只不过,有时候有很多事,哪怕就是连看看风景,也是自己不能主意的一件事。”他无奈的笑了一下,“照这样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苏沐儿睁大了眼睛听着萧煜翎的话,丈二金刚似的,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

萧煜翎淡淡的笑了一下,夜色下,他的笑很温熏,如同春风拂面,“你叫苏沐儿对吧!”他问苏沐儿。

“嗯!”苏沐儿重重的点了下头,“我叫苏沐,但我爹爹说女儿金贵,叫沐儿显得娇些!”一打开话闸,苏沐儿颇有滔滔不绝之势,“你都不知道我爹爹有多疼女儿,他老是说,巴不得家里的哥哥都变成女儿,那样的话,将来天下最美的女子,肯定是出在我们家的了……”

“呵呵……”萧煜翎看着她天真的模样,不觉欣悦,“是呀,你爹爹真有先见之明。”

“对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萧……翎!”

“那我叫你翎哥哥吧!”苏沐儿显得一点都不生分,“我爹爹说了,蜀中土地贫瘠,但他却在门前种了几棵桃树,”说到这里,苏沐儿哈哈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正说到一半,等到她笑完,才继续说,“可是你不知道,我爹种的桃花从来都没开过花,永远是光秃秃的那几根枝干,更别说结出桃子了。”

“但是我爹说我当年出世的时候,门前的桃树居然都开花了,所以我爹爹说我肯定是个能带来福气的人!”

萧煜翎依旧淡淡的笑着,看着苏沐儿的雀跃,不禁令他想起自己的际遇,“你确实是个有福气之人,连我都不禁羡慕起来了。”

“为什么呢?”苏沐儿不解,“你也可以呀,唉,如果和你一样是个男儿身,那样爹爹就不会给我立那么多规矩,汉中之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苏沐儿笑了笑,问:“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她摸出袖中的那半块玉,放在眼前,细细的观望着。

“那我带你出去好不?”萧煜翎忽然心生冲动,想把这个如同精灵一样的女孩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话说出口,自己却后悔了,自己在帝都中都尚难自保,如果再带她回去,岂不害了她。

幸好苏沐儿没有觉察到,只是婉谢道:“不用了,我还没长大,我爹爹和我娘都不许我自己去外面,他们说外面不安全!”

萧煜翎没有开口,只是突然觉得酸涩,只能静静的看着苏沐儿。

“对了,我告诉你啊!”苏沐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回去的话,如果不走陈仓依然照栈道回去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

“因为那样和瞎子一样啊,那么独特的风景都看不见,不白上一趟蜀道了吗?”

“貌似!”

“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和我哥哥爬蜀道的事哦,那时候我们打了赌,谁输了谁就站在褒城大街上喊:我是乌龟……”

萧煜翎静静的聆听着她的故事,看着她有趣的一边讲一边比划着自己的童年趣事,却是将刚才的那一丝不快给抛开了去。只是没能等苏沐儿的故事讲完,只讲到说他们在栈道上放了一把火后,就不支困意而靠在身旁柱子上沉沉的睡了去。

萧煜翎伸手去帮她把披风拉好,只觉得这件披风眼熟,心下正当不悦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的声音及近,萧煜翎蓦然戒备了起来,却是箢婵。

在萧煜翎的面前,她自然不必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却是蹙着眉看着苏沐儿的睡容,笑着责备道:“真是个没有规矩的丫头,让殿下见笑了!”

说罢,却是唤起了熟睡中的苏沐儿。

迷糊之中,苏沐儿如同孩子一样,被箢婵哄骗着回房。箢婵回过头与萧煜翎相互点了一下头,便搀扶着苏沐儿回去。垂首时,萧煜翎却发现了刚才苏沐儿掉下的那半方玉佩,孤单的零落着。

看苏沐儿的样子,好像很喜欢这块玉佩。

萧煜翎拿起那半块玉佩,端详了一阵,会心的一笑,径自将它收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