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回院洗漱一番,施烟立在廊檐下,守着天儿明亮,瞅着半空飘白洒洒,挠得心头冰寒,发着呆。

施烟其实撒了谎,她去了赵府,溜进赵檀屋内,翻找南宁王所说的兵符。寻找未果,竟在一堆医药书籍中瞧得一副画像,随着雪夜微弱明亮,只模糊瞧得画像上的钗环衣裙,未看清面容。

估摸着,是他心念所喜的女子吧。

这赵家兄妹自幼父母双亡,被养在后宫一位太妃身边,赵檀颇有才干,医术精湛,在宫里担了个药丞,颇得皇帝太后信任。

有时,赵檀还会在长安平民窟开义诊,不索分文诊金。在百姓中颇得好感。

杀如此纯善之人,怕吗?

心头想起这一道声,雪下得越发大,和着风扑在面颊,施烟羽睫微颤,略过眼底一片凉意。

父亲身首异处,兄嫂战死沙场,不过十岁的阿弟惨死,身上担了他们的血命活下去,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肩头后背咋暖,颔首是湖水色锦面披风,侧首对让月吟嘘寒问暖眼神,“小姐,天寒地冻的,回屋歇会吧。”

施烟回神,反将月吟冰凉手握住,柔声道,“给你暖暖。”

主仆两窝在廊檐,月吟担忧觑着施烟脸色,“小姐可是想家了?”

眼中仅剩泪意叫风吹干,施烟笑意浅浅,望着远处,“傻月吟,我家里人都死了,还想什么。”

月吟暗咬舌,自知说错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什么又道,“小姐往后嫁得良婿,便有家人了。”

施烟笑她痴傻,这良婿好得,半生平安难得,前儿不是还说隔壁许家姑娘被夫婿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吗?

月吟倒来劲儿,“谁敢欺负小姐,家主定将那人收拾瘪得滚回山沟去。”且也是这个理,总归有家主在,惯得小姐气性高高,连诗书之家公子都敢揍。月吟如此想,这般倒是好的,叫谁也欺负不能欺负小姐。

四周摆了好些糕点,施烟扯着月吟同自己盖了小毯,窝在一起瞧轩窗外雪景,不时,澈灵声从外院唤来,“烟儿姐姐,烟儿姐姐。”

月吟被这声唬得慌张起身,“小公子来了……”

没会儿,屋里亮堂堂现个俊美的小郎君。脖颈上戴个金玉长命锁,不肖想,是个自小备受宠爱的郎君。

萧祁承是雍州一族老的宝孙,性子娇惯得顽劣。自小被送到长安暂养,只每年腊月正月回去过年。

连萧大夫人都得给他面子,从不敢大声呵斥。可这小祖宗也有怕的人,只怕家主和表小姐施烟。

那时乖巧清嫩的小公子爱粘施烟,瞳仁黑黢如单纯小兽拽着衣袖,“烟儿姐姐,你不怕祁远哥吗?”

“怕他作甚。”这小子脸嫩嫩的,施烟使了坏捏他。

“他有病,我听大婶婶院里的丫鬟说,祁远哥活不了几年。”他语气笃定得很,可未得到烟儿姐姐回答,倏然身下一空,水灌入口鼻,自己被人扔进了荷花池。

“小小年纪出口咒人,今日我便先揍哭你。”

……

萧祁承得了宁家姑娘来的消息,闲不住,偷偷从前厅溜了,赶忙来找施烟。

“烟儿姐姐,那宁家姑娘来了,我替二哥瞧了瞧,特别丑,说话扭捏作态,像个不吭气儿的猫崽子。”萧祁承走近,口中满是嫌弃,“大婶婶这是给二哥逼急了,估摸着要为二房留个后。”

施烟掌中托着一碟子芙蓉糕,“那宁家姑娘不是寻死觅活地不嫁吗?怎一下子转了念头?”

“家中惹上麻烦了,据说漏税教底下人捅去官府,要填补的篓子太大,宁家人堵不上,这不巴巴赶上来卖女了。”

萧祁承说得头头是道,“我方才还在大夫人院里同之麟侄子玩儿,那宁家小姐脸上遮了个面纱,我还未清她面容,就被大夫人赶出来。”

施烟恍然,忽然反手给萧祁承额头暴栗,“你小小年纪哪分得清美丑,那宁家小姐到底是女儿家,你这嘴上积德些,莫往后栽了跟头。”

“我只比你小半月!”头上痛哉,萧祁承不服,预争辩,却红了脸小声道,“是那女人先同身边丫鬟说我生得白净,适合当个读书人,不适合做生意,”

萧祁承可是萧家要培养的好苗子,不然也不会大老远从雍州送来。他也是混性子,四书五经看不上,账本银钱瞧得如醉如痴。

小小年纪就能遂萧府里掌柜的天南海北的跑单子,也是吃了许多辛苦。

施烟起身,拢了拢身上披风,撺掇身边人,“同我去瞧瞧这宁家小姐?”

她原是想,若真成了的话,那这宁家姑娘也是自己的嫂嫂了。

“这不好吧……”萧祁承有些别扭,“他们这会儿还在大婶婶院里,一堆女人,我一句你一句,恐要惹出不少口舌。”

“谁要进去,那院子外头不是有个梧桐树吗?咱两爬上去瞧瞧未来嫂子。”施烟鬼机灵,躲开月吟要听的耳朵同他说道。

萧祁承眼神古怪,不怀好意笑,“烟儿姐姐,你莫不是吃醋了罢,怕二哥娶了新妇冷落你。”

没说完,额头又挨一掌,萧祁承被半拽半拉走,两人站在那可梧桐树下,对视一眼,施烟先上,动作利索俨然是个惯犯。

树叶早落光,枝干上蒙了薄薄层雪,手小心覆上去,冰凉沁肌。寻了个好位置,施烟卯足了劲儿往里头看,院子头站了众伺候丫鬟,往里端茶送水的。主屋的厚棉帘子被人撩起又放下,隔着空隙,只瞧见了嫂嫂谢若滢和萧思茹,未见其他外客。

萧祁承死活不上去,蹲在地上供她踏脚,末了站在旁边翻了白眼,“又不是什么神女天仙,急哄哄得要看瞻仰。”

正预撤时,一道纤细鹅黄身影闯入眼睑。施烟抓紧了树枝,只瞧得身影款款,鬓发流苏惹眼,在奴仆拥簇下往屋里去。

人家是窈窕好女,自己却爬树观人,相形见拙下,施烟自觉讪讪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蝴蝶玉簪,冰凉得很。

起头心中隐有小欢,二哥到底还没娶妻,还能无所顾忌跟在他身边。若是娶了宁家姑娘,倒果真同大夫人那般,与二哥越发生疏。

那日上元夜,去观灯时,街上人群熙攘,她胡乱说了句,“我应是欢喜二哥的。”是何欢喜,反正不是寻常兄妹的欢喜。她不敢说,怕别人道自己不承廉耻,道家主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但当时二哥点明承这事儿,也是给自己留些颜面。

一股酸涩压来,施烟仰头逼回泪意,预备下树去。手不慎掠了一捧雪下去.脚底溜滑,所幸抓住一臂之远的枝丫,上头雪簌簌落了下,打了下面萧祁承满头满身。

忽得,腰身忽得摇晃,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摇,头上更高枝丫的雪簌簌落下,青丝成白,脖颈滑溜不少雪,贴着肌肤融化,冰凉沁骨。

“诶,别我摇,再摇我就要摔了。萧祁承!”底下人玩闹,施烟恼得低声一吼,怒看底下的人,“你拽我干什!”

萧祁承紧张先是紧张说不出话只得摇树,而后急急朝上头道,“烟儿姐姐,二哥看见我们俩了!”

施烟背脊一僵,目光顺着萧祁承看去,气势顿时萎靡。她还保持一手拉着枝丫,一手撑着身旁的姿势。

主院前头一方小路有一群人,为首的可不就是萧祁远。这会子,施烟脑子一片空白,就差雪沫子纷飞。

隔得远,两两对视,施烟也能感受到那轮椅上阴寒不悦的神情。乖乖从树下去,同萧祁承并肩挨着,施烟心咕咚跳得急,糯糯声,“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萧祁承也是紧张,每次回雍州过年时,祖父再三叮嘱要听二哥的话。他是记在心里,这二哥虽是温和俊逸,可一记笑里藏刀真是让人遭不住。更别说自己现在还带着人来爬树!

萧祁远目光微沉,轻斥一声顽劣,“还不过来。”

萧祁远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以前一颗药顶两三月,可施烟心急,不管不顾将两颗药一起灌给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二哥如今裹着银狐大氅,却衬的面冠如玉,精气神倒比以前好了。

施烟慢慢挪着步子过去,脸上贴着笑,凑过去,“嘿嘿,二哥,那个……方才萧祁承要树上的雪来堆雪人,我便上去帮他刨来着。”

周遭宁静,萧祁远深邃打量目光只落她在身上,方才在树上拂去许多雪,锦绣金丝碧裙角湿了些,使得裳角更暗沉。施烟一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安地缠绕绞起。

旁边的萧祁承被点名,惊得一瞪施烟,还能这样嫁祸的?把自己拽来爬树的不是你吗?

收回目光,再去看二哥,萧祁远沉严着脸同这风雪有得一比,他漠声问道,“叫你看得书都看明白了?”

萧祁承心里忐忑,垂首小声回答,“……没、没有。”

“还不回去看,等着我亲自监督你读书?”萧祁远声已没了温墩,平白叫萧祁承哆嗦一下。

话落,后者得了号令般,脚底抹油溜了。

只留施烟在跟前站着,寒冬三月天,指尖冻颤得没知觉了。

萧祁远由苏烈推着轮椅再往前些,淡淡觑她一眼,“我若晚来,你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施烟垂眸不敢应,认错积极得很,眼圈蓦地红了,柔柔弱弱说,“二哥,我错了………”

萧祁远悄然叹息,“你这活泼莽撞性子何时才能稳重些啊。”

嗯?施烟被这话说得一懵,原以为是要训斥,抬眸对上二哥深邃温和眉眼,他又问,“可冷?”

逮着了温柔窝便委屈起来,施烟可怜巴巴地凑过去,伸出手掌,萧祁远一瞧,纤细白皙十指已被风吹得通红。

萧祁远微蹙眉,轻斥道,“下次再这般胡来,我便叫人将你困在树上。”

施烟吐舌,二哥总是面上装得凶,可到底是关心自己的。

手中塞了个小暖炉,捧在怀里暖意通全身经脉,施烟舒服得眼眸弯弯,冲他笑了笑,“二哥最好了。”

萧祁远敛眉,轮椅由着奴仆推走,“大夫人有要事与我商议。雪渐儿下大了,你同我一起去吧,待风雪小了再走。”

“好!”施烟清声应着,小跑着跟上来。

萧祁远无奈摇头,没会儿便喜笑颜开,倒真是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