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不知何时,四下围出一群盔甲带剑士兵,屋舍肃杀严寒泛起。

曹婉婉一双眼因仇恨发红,从牙缝挤出字,“你同那狗贼是一伙,将人引过来,何必在这儿假惺惺的。”

待在山中原是无聊,许是那人长得不错,口中话语与兄长熟稔,她才放松警惕。到底天性活泼,还去石潭水抓了一尾鱼赠他。岂料,招来个天杀的豺狼。

萧祁远一手扣她脖颈碰地,一手遏住纤细手腕,指骨用力,慎微言语道:“在下有药,能许曹家遗女忘却身前事。望太子念在曹家人曾为您效劳过,饶恕此女。”

脖颈重力抬不得头,曹婉婉恨不得以目光做刀,刀刀剜去这些人肉骨。

“父弟兄嫂若知晓效劳的人是不仁不义之辈,定懊悔了肠子,瞎眼信错人,白白被匈奴杀死。”

挣扎着,一股袭香从袖口溜出,曹婉婉来不及屏息,香气如无形爪牙,扰她神思恍惚,不时晕死过去。

前头人下意识踌躇往前,却被萧祁远护紧。前头凌厉身影立着,觑向那女子。话语染出几分不舍,“祁远,曹家灭门实属不幸,我预带她回宫……然天鉴司给她算过命,与本宫天生相克,本宫……如今半点马虎不得,是狠了心要除去的。你却半路跳出,真要同我作对?”

双方僵持着,萧祁远姿势跪伏,筋骨直硬,手掌拢住身边人,坚定道:“太子潜渊之储,顾不得往日情分,在下行商承曹家兄长救过一命,妄求个善念。”

四下寂静孤凉,风卷残叶,梁胥一直护着萧祁远,待那些杀气散去,不远处鸟兽覆活。这深山雾霭里,一具尸体,两个活人,一个活死人。

萧祁远手掌白净,指骨修长,捏住怀里人下颌,从药瓶倒出早已备好药丸。

“主人,这药当真能忘却往前?”梁胥痞性未散,站定萧祁远身边,稀奇瞧着。

这女子估摸着十三、四岁,脾性娇戾古怪,还惹得太子亲自追杀。这稀奇事儿让自己撞见,当真是吊足了胃口。

萧祁远未答,眼神落在晕沉女子面上,言语清冷吩咐将竹屋里头数十副画像取下,和着外头红衣尸体一并烧了。

山中多猛禽,爬树刨土,这尸体下土没两月定要叫那些畜牲刨出来吃得骨头无剩。

待他回来,在门口掸了掸衣裳烧灰,里头男女声音传出。他终是好奇那药是何神奇,顷身附耳贴上门框。

“你叫施烟,是我萧家族中外亲,家住西北荒凉,父母兄弟造边寇残害………”温墩声静停,半晌才道,“你兄嫂阿弟深受重伤,我赶去时已药石无灵。我将他们好生安葬在雲山下一处村落,才寻着你兄长嘱咐来寻你。”

“多谢。”那女声怯怯,抹了带了哭意,“我欠你几条命,我会还你的。”

“不肖你还,只此地不适弱娇女子住,待山雾散去,你随我去长安。至此,忘了这里一切。”

小女子半倚枕榻,那双眼氤含雾气,哭起嗓子忽然去搂他脖颈,“我没有父亲没有兄嫂没有阿弟,家里人通通没了,怎能忘得。”

那时候萧祁远多凉薄,出了郎中小厮,最厌别人近身。遂将女子扯开,冷淡道:“那便记在心里,你想,大可唤我一句“兄长”。”

“你哄我,我便叫你兄长。”

清婉秀气的脸上落了两行泪,伸出双手来,眼泪汪汪瞧着你,暴露眼底惶恐又急于安抚的胆怯。

萧祁远抿唇,沉默张臂,登时拥了满怀柔软。

施烟不撒手,压抑心底苦涩一起嚎出,扯得嗓子生哑,转之最后,化作绵绵一句,“兄长……”

“……嗯。”

一拥,便了不得。

稍稍一扯开,女子即刻红了眼眶,绵绵软软又唤一声“兄长”,叫得你无可奈何,认了自己歹毒心肠。又鬼使神差般,任她拥来。

这就般不撒手,将人带回长安。

……

梁胥当真暗地查问,西北之地还真有一曹姓武将,只不过因勾结外敌,被太子亲自下令斩杀。

那药当真是个好东西,叫那女子真信了萧祁远所说。真以为他是兄长好友,当真忘了她仇家是谁。可有时,仍然梦见满家灭门,她被兄长逐出家的破碎记忆。

梁胥自个儿降低身价为奴,平生也没有昧良心之事,可每每对上那双眸子,总下意识撇过视线,慌张不敢看。

她真真是被药噬了心思,信了这随意拈话的唇舌,眸中起涟漪,泛潮水皆是为了萧祁远。

冰沁近乎擦过耳郭,梁胥猛得一激灵,抱着剑回神。窗外,鹅毛纷飞,他心下恍然,将这么件事儿一想,天儿竟亮了。这长安今年迟了半月初雪终来。

合上窗,风没了来处,最后一股气直灌袖口。昨夜外头被敲晕的小厮转醒,轻手轻脚进来,正对上梁胥的黑脸,猛得腿软跌地。

他狼狈爬起来,“梁胥哥,我只是进来看看家主醒了没。”

这是个不会说话的活死人,冷看着你。小厮闷声不敢出气,弓腰退出将隔扇门关上。

后角小门微阖,露出方蓝烟色衣角,风将门推开,外头雪潵满天,痴站一人。

循着声响女子转过身,面色苍白,眼底淤青憔悴,满身寒意。

风卷起声飘走,“二哥醒了吗?”

不知站了多久,纤弱细肩落了层薄雪,梁胥打量走近,瞥见她鞋面暗红,瞧是沁了血。刚走近,一片惹眼雪落羽睫,旋即轻轻一颤,湿润小片。

她递来一包草药,梁胥接了,硬邦邦道,“这次是哪家命换来的。”

“比对方子,自个儿调得。”话语难掩倦色,索性坐在两方石阶下,暂避这风寒。

…梁胥倒忘了,这丫头原在山里住,那房里满是书籍药草。且萧祁远身子调养一经郎中大夫,二便是她。

如往常般梁胥拿药便走,忽被身后人叫住,“梁胥,你跟二哥时间比我久,我也信得过你,你来帮我评评,我此番该何做为……”

施烟抿了抿唇,三言两句说完。半晌,梁胥脸色阴沉,憋了又憋,伸手长剑敲她肩背,训儿子似的,“疯丫头!”

“那赵檀往上几辈都是皇亲国戚,外祖父手握重兵,你杀他!朝廷里追起来,十个萧家也赔不起,我看你是被南宁王指使惯了。”

施烟还是头次被梁胥劈头盖脸一通说,侧目瞧他,说得越奋起激越,黑脸越凶神恶煞。

梁胥道:“那南宁王说皇陵有药,你也得巴巴儿去闯陵墓踢棺椁。”

这一通数落,施烟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沁化掌心,“我杀人向来利索,没有后路。我制得药不顶用,南宁王有好的我为何不用,再者,我奉命杀得那些,哪个是好的?”

梁胥不理她拐着弯儿的话,只说当前,“那赵家小姐同你要好,你半点良知没有,要杀人家兄长。”

他话正中下怀,施烟眉眼怂落,话没了底气,“若真找来了,我腆着脸求赵家小姐将我命提去。一命换一命,岂非常事?总归给二哥续些长命,也是好的。”

昨夜她提剑奔赵府,一路秉着杀人越货的心思。可脑海散不去笑意明媚的女子,一时心软,转去了药铺抓药。

“疯了,疯了,”梁胥满肚子心思憋屈,“那人得病该死就死,怏怏几年也是硬留,你不是阎王,生死簿怎就许你判了!”

话没说完,寒光略过眼睑,杀意逼得他躲。施烟眉目一凝,呵斥道,“胡说,割了你舌头给二哥当下酒菜!”

她使剑,梁胥气极也不含糊回击。两者互不相让,剑花挽起又落,施烟换回女儿家钗环裙裳,及腰青丝堪堪略过半空雪花,她伸手使了诈,梁胥长剑并未出鞘,差点以剑做棍,将长发缠搅。

急急收回,又落了下风,梁胥气急败坏骂,“又使诈,若你不是闺女,我定将你弄成秃噜。”

施烟将身青丝撩后,吁出浊气,“老不利索的,甭给自己找借口,女儿家青丝珍如宝,也是利器。”

这话憋得他老血涌起,忿忿回屋,后小门‘哒’地关上。

这厮小气,施烟也不逗留,回院儿去。后屋外动静不大不小,梁胥回屋,转身对上一双俊眉冷眼,身影清瘦,却瞧得他闪了舌头,“家、家主…”

萧祁远这厮骨子里凉薄暗算永散不去,这倒是头一回叫人埋在鼓里。掌下是那包药材,拿进屋没多久,草纸上头还有阵寒意。

眼中幽凉深黯,平白得分不出是何心思。

“如此,我吃了那丫头半年的药,都是打南宁王那儿来的?”

梁胥不答,算是默认。萧祁远轻笑,笑得胸肺被刀片划破,漏了风般嘶哑,“我到底还是没残,没到耳目闭塞的地步,你便开始瞒报了。”

轻若浮虚目光淬了寒光,梁胥被压抑得略惊,微垂头,他怎敢说,那人小鬼大的,自己初发现便被剑抵喉咙威胁。

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桌上,屈指扣桌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