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烟紧紧揽住萧祁远的腰,鼻息仍旧是二哥身上清冽和着药香的熟悉味道。
兄弟两对视一眼,萧祁远点头微笑,萧祁东这两日悬起石头放才落下。
逮着机会,施烟同萧祁远告状,“二哥,三哥这两日总是欺负我,动不动拿东西敲我额头,你瞧,脑子都不灵光了。”
萧祁东嘴不饶人,“傻了不正好,三哥养你啊。”
“哼,谁要你养,”施烟朝他做了个鬼脸,往萧祁远怀里钻,娇气道,“要养也是二哥养我。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瞧着怀里明媚娇憨的小女子,一双秋水明眸澄澈,萧祁远含笑应声,“是,该是养着烟儿的。”
施烟听得满足,笑在萧祁远怀中。
……
风雨来去匆匆,长安城一时对萧家口风由地转上天。
萧家一纸状纸告到大理寺,上书沈家郎君当街对萧家表小姐一见倾心,后至纠缠不休。
萧家惹不起官宦之家,只好应了这门亲事,可沈家郎君竟当街辱骂萧家家主,被萧家表小姐听了个正着,之后死活不肯应这桩婚事。
最后双双谈谈间以双倍聘礼退了这桩婚事。然沈家仍不可罢休,对萧家名下产业商铺处处下绊子,使得萧家家主气急攻心,几近命丧黄泉。
萧家每年都有资助进京赶考的学子,如今也有在朝为官者,数十名官员更是联名参沈家一本,此事动静太大圣上不得不派人彻查。沈侍郎被连贬三级。
这事儿还没玩。
萧家的表小姐被沈家郎君恼得没了颜面不敢居住在萧家,竟留下绝命书。一时满长安敬佩这小姑娘竟然这份胆量。
赵婧嫣找到施烟,又气又恼道“你这厮,为了个臭男人写什么绝命书,还好我听到这消息没会儿就收到你的帖子,不然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说罢,又嗔一眼施烟,背过身不理她。
“哪是什么绝命书,”施烟好生陪着笑,“我不过是那两日又被家中大夫人念叨了,心情不佳随意写了几行字吓唬她的。”
赵婧嫣红起眼眶,美人落泪最是惹人怜,她粉拳轻锤施烟,哽咽道,“你若真死了,我便不认你这个姐妹了。”
本是很轻,然施烟却吃痛一声,捂着肩膀倒在桌上。
“烟儿你怎么了?”赵婧嫣惊愕,吓得花容失色忙扶起她,“是我刚刚打重了吗?”
施烟蹙着细眉摇头,那日被‘陌生男子’劈了一掌本就没好利索,前儿同萧祁东打闹这儿又挨了一下,虽擦了药,可伤势没好。
她刚要说话,骨头总是隐隐作痛,似有千百只蚂蚁往骨里钻,疼得她额角涔出冷汗。
“烟儿你等等,我去找我兄长来。”
“诶,不用……”施烟无力,没来得制止她,只瞧那身影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施烟半边身子无力,索性倒在桌上,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拿了块糕点往嘴里塞。
等赵婧嫣带了兄长来,施烟想起平阳王要自己刺杀赵檀,等脚步声跨入屋内,施烟机警撑起身子,可重心不已直直往地上摔去。
“烟儿!”
“小心!”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赵檀一进屋,便瞧萧家小姐直凌凌往地上摔,急忙冲了过去,将人揽在怀里,自个儿做肉垫摔在地上。
两个人狼狈站起,施烟已疼了眼泪哗哗流。
他瞧着跟前女子鬓发间流苏随着轻摆,忆起方才温香软玉在怀,耳根悄然红了。结结巴巴开口道:“施、施小姐你、你没事儿吧……”
因心中想着事,施烟心虚看赵檀一眼,没料想给他撞个正着。自己忙摇头忍下泪意,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反倒是我鲁莽,冲撞了您,对不住对不住…”
赵婧嫣跑过来扶住施烟,“我兄长皮糙肉厚这点摔不算什么的,兄长,你快来给烟儿看看,她方才右肩被我打了一下,都疼得冷汗。”
施烟将手往后缩,怯怯道,“不敢有劳赵家兄长。”
赵婧嫣性子温婉,可力气大得很,将施烟按在椅凳上,笑道,“你怕什么,我兄长又不吃人,他只是随药王谷师父整日看医术看草药脑子待憨傻了。但看些疼痛还是可灵的。”
施烟心虚不敢看赵檀眼睛。
此时,他搭在自己手腕上把脉的三指清凉,如亡灵般找自己缠命。
“施烟妹妹,你可是冷,怎得手抖得这样厉害。”
赵檀话一出,三双眼睛齐齐看着施烟葱白纤细指尖,肉眼可见的颤抖。
“烟儿,你怎么了?”身旁赵婧嫣柔声问她,而后又是催促赵檀,“兄长,你到底会不会给你瞧病啊。”
赵檀又被妹妹吼了,但这次并未她拌嘴,目光紧落在施烟脸上,想松快些语气反倒弄巧成拙,像审问犯人一样,“施烟小姐,我是何洪水猛兽吗?你瞧见我这般害怕。”
施烟匆忙撇过脸抹去泪,她本以为自己已杀过人,能坦诚处之。这世上若能用一人命换回萧二哥的命,她必是愿意的,哪怕是自己的也无所谓。
可是,这赵檀何其无辜,施烟心尖发软,逃也似得离开这兄妹两。
………
临近年关,萧祁远越发忙碌,施烟也不去扰他。自己白日昏昏大睡养伤,夜来无事爬上房檐望月,好不逍遥。
府内无形间传出一桩喜事来……萧家家主要与宁家嫡三小姐定亲了。
苏江之地富庶,宁家算得上当地大户人家,家中嫡女至今未婚配,故托了萧宁两家中间人来问萧家的意思。
“据说宁家人是笑着出府了,看样子,家主应是应了这桩婚事吧。”月吟站在院中,将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房檐上的小姐。
施烟昂首闭上眼,仍由风拂过面颊,听到这喜事,并未多高兴。
“二哥应是娶宁家姑娘这般门当户对的人。宁家姑娘温柔娴静,又会持家。这桩婚事应是好的。”
“哦?谁说我要娶宁家小姐了,怎没人知会我一声?”
一道温沉调侃声突兀从身后想起,划破周遭宁静,施烟顺着这声心猛得咚咚跳了两下。她胳膊一软,差点从瓦上落下。
房檐上的身影久久不动,萧祁远今日好不容易看完账本,便想着来瞧瞧这丫头。
“怎么,看到我还不下来。”下头声音再响起,施烟撇了撇嘴,不知为何心中委屈涌上来。
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黑暗间眼前晃过温墩的赵檀。她还在纠结,当真要用那人来换二哥的命吗?
施烟支着身子从房檐起身,半摔半飞落地,一头准确埋在萧祁远怀里,哭意呢喃,“二哥。”
“怎了这是?”萧祁远脸色略紧张起来,拍拍怀里人,“可是有谁招惹到你,有什么烦心的?”
施烟只一个劲儿哭,热泪将萧祁远胸前一团衣裳沁湿。
萧祁远无声叹息,便先容她哭罢,哭累了自会说出是和原由,自己也可按症寻药。
两人影子交映落在地上。借今晚皎洁月光凭添几分春色。
院内丫鬟婆子随从众多,偶有一两个小丫鬟溜走也没人在意。
施烟从萧祁远怀中退出,欲言又止,眸中含着泪意,最终低头,珍珠似得泪砸在地上,“只是想到二哥若不是病秧子,怕而今早就娶妻生子了。都是我害得二哥这样,都怪我。”
萧祁远笑,声音温和似水抚平施烟心尖,“你这丫头惯会将事揽在自己身上,我这儿从小落下病根,怎就是你的错了?傻丫头,别哭了,等过了年我闲下来,带你去江南玩儿去。”
施烟悲戚一笑,始终不敢抬头,伸手去握萧祁远右手,“二哥,你往后真有了二嫂嫂,可别忘了我。”
萧祁远当她撒娇,应道,“怎会忘了你这个浪兔子,我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你也要追过来。”
施烟点头,自己确是这样想的。
隔日,萧张氏特意将施烟叫了过去,摆足了面子,施烟也充当寄人篱下的孤女,对萧张氏的话言听计从。
因此在萧张氏眼中,施烟除却顽劣还算乖巧,起码自己的话她是不敢违抗的,否则自己一句话就能将她送去雍州老家去。就算萧祁远是家主也不将这事儿说软。
施烟是挂在萧家祖父表弟名下送来的,若萧祁远强行将施烟留下,二人这层关系怕是得由人泼上一层黑墨。
“近日祁远与宁家婚事正欢喜提着,你可莫要出来坏了这桩求之不得的喜事。”
施烟目光瞥过这两人,一眼便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压住眼中冷意,颔首柔声道,“是,烟儿自会听大夫人说得,绝不会在里头搅混水。”
可两日后,听说那宁家姑娘知道萧祁远克死过两任未婚妻后,在家中拿刀抵着脖子宁愿寻死也不答应这桩婚事。
施烟在书院外的河亭找到萧祁远,将他手中酒坛轻而易举拿走,“二哥你不可过度饮酒。”
萧祁远看眼这兴师问罪的女子,掀了掀唇角,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扛不住身体虚弱咳嗽两声,却隐隐透着笑意,瞥她一眼,“烟儿真是好凶,我又不是凡人,如何喝不得酒。”
“二哥是怕宁府不同意这桩婚事忧心吗?”施烟坐在萧祁远身边,下意识搭手过去将他手背捂在掌心,可想了想,还是将手收回。
萧祁远阖眼不应。
“那宁家姑娘尤是不知好歹,二哥如此俊朗的人物也得放过。”施烟自编自想了,一派天真瞧着他。
“不过,我欢喜二哥。”
这话吹入耳中,萧祁远睁开看着这张眉眼如画,清艳柔婉的脸。可眼中澄澈,并无丝毫情谊。
他闷声一笑,眼眸深邃,“傻丫头,我与你并无血亲,可莫要喜欢我。”
“非得有血缘才能喜欢二哥吗?”施烟蹙起眉,不满看向萧祁远。
“烟儿你可知,”萧祁远幽幽道,太过直白甚至凌厉目光落在她清秀脸上,“有些话说出来便……覆水难收。你说欢喜我,是何种欢喜?”
施烟脸‘噌’热烫,心虚撇过萧祁远视线,“我、我兴许………是喜欢二哥罢。”
瞧,世上饶事太多,话也说不能说得太清。萧祁远仰头灌了一杯酒,并未将施烟之后这句话听清。
他是何等精明的,怎会不知道这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亭河中那对仙鹤羽翼洁白,细竹似的长腿迈步悠闲自在,听人说,它们今生都是一双一对,除了逝去从不分离。
以前听有人说这典故,施烟别扭地笑胸无点墨学什么文人骚客附庸风雅。
觑了一眼萧祁远厉沉脸色,闷喝着酒,施烟似乎明白自个儿这份不敢言齿的心意,逃荒似得离开此地。
上元夜,宵禁解。
朱雀南街附近有火树银花,施烟专挑人多的地方去。
她最擅长逃逸,若是当下与萧祁远发生龃龉,她更是躲得远远的,等两人都将此事忘记,再复相见。
眼前唰然闪闪,大片金灿瞬时点亮目之所及天空。四下一片哗然惊喜,施烟吓得捂住耳朵往后缩,左右有人簇挤,施烟身形小,被人推搡几近摔倒。
“小心些。”身后有人握稳她的肩臂,温沉熟悉声传入耳中。
施烟扭头对上来人的脸,眸中欣喜未散,闪亮粲然,好似往里落了许多星子。
“二哥,这火树银花昭若繁星,闪如明月,美极了啊!”
施烟伸手去牵萧祁远的手,激动得原地蹦跳两下,“那老人又要开始撒了,二哥快看快看!”
原本暗淡漆黑的光被繁星点亮,萧祁远悠哉瞧着,眼中倒映身边女子娇俏嬉笑的模样。
他笑,她亦笑。当真是一派和睦温馨。好似谁都忘了之前快要捅破窗户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