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雅集

清懿还在小口小口抿着茶,闻言淡淡道:“送东西来的,又与我坦白了她的心事,同我昨日猜想的差不离,她确然是破釜沉舟。”

清殊皱眉,不解道:“她若真豁出去,该找太太、或是爹,怎的求到你面前?”

清懿挑眉不语,只笑看着她。

对视片刻,清殊才恍然,指了指自己,迟疑道,“难不成,二姐姐是见我为她出了头,觉得我能出一分力?”

说罢又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一个小小人,出头吵个架便被你训一顿,竟指望我为她谋一桩婚事不成?”

“倒不必这般高看你自个儿。”清懿又抿了口茶,目光凝在漂浮的茶叶上,“清兰绝不是蠢笨之人,她自然看得出太太想与姑姑家结亲的殷切,也看得出你得了世子的青眼。甭管人家为着甚么替你出头,总归你比她更有助力。再者,你又有副热心肠,肯帮她,哪怕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她知道暴露了这桩心事,成不成暂且不论,后续的刁难定会有。京中权贵看上程奕的并不少,不是项家女,也会是李家女,赵家女……昨儿又叫项连青吃了个闷亏,这位可不是省油的,仅仅窃玉之事都叫人这般难堪,谁知后头还有什么坎儿等着她。所以,她想来寻个庇佑。”

清殊讪讪笑了两声,被那句“热心肠”说得不敢抬头,“哎呀,姐姐!”

“你若不出头,这事儿也就捂下去了,项连青只当是她一人异想天开。除却错付她一腔柔情,旁的搓揉也自然不会有。”清懿嗔她一眼,继续道:“但因着你出头帮她,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咱家的意愿,我们姐妹都是一体的了。如今你是挡也得挡,不挡也得挡。”

清殊心下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有麻烦上门了?”

清懿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压着的一封请柬。

封面描金彩绘,还熏着馥郁的香味,上头用簪花小楷书写:项府,敬邀。

清殊垂眉耷眼,丧气道:“都怪我,惹麻烦了。”

她撑着脑袋预备着姐姐的教训,等半天,却等来了喂到嘴边的一块糕。

“不怪你。”清懿掰碎了糖糕,小块小块递到她嘴边,一面道,“我妹妹生得这样善良热心,有甚么错?”

清殊惊讶抬头,“姐姐不觉得我冲动嘛?”

“我乐于见你有这般的冲动,又怕你冲动。”清懿眼中神情复杂,“我昨晚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说的话也不对。我虽担心你强出头,闯祸伤及自身,可我也并不能逼你做个谨小慎微的人。我呵护你长大,就是要你自由自在。如今为了这么点祸事,又要你忍气吞声,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这番话如同暖流淌过全身,清殊含着嘴里的糕,只觉得甜蜜无比。

她环抱着姐姐的腰,依赖地靠着,嘴里嘟囔道:“姐姐疼我,我晓得。你的担忧,我也晓得。我答应你,以后遇事三思而后行,只管把‘莫生气歌’在心里念几遍,绝不冲动。”

清懿叹了口气,摸了摸小人儿的头,低声道:“你不必这般懂事……”

“我话说得重,也是叫你有怕味,须得时时长个心眼。小孩子家家不经事,也别真就吓到了。只是去赴个项府的雅集,除了些言语刁难,左右吃不了大亏,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甚么怕的。”清懿柔声安慰,心下却是凝重的。

说到底,还是她势单力薄,没法护着妹妹随心所欲。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做了好几个噩梦。

清殊没有见过真正的权势威压,她却见过的。

幸好这次只是孩子间的龃龉,不会闹出大事。

虽无关痛痒,却叫她警醒许多。

她如今的筹码还不足以有与权贵谈判的资格,阮家在京里的生意还未完全掌握在她手中,还要再等几年,只要忍过这几年,一切都会好。

清懿思绪逐渐飘远,目光却越发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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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清兰一顿饭用得食不知味,被陈氏盘问了一番,便匆匆告退。

目送她离去,陈氏遣退了下人,只留张嬷嬷随侍。

“我倒不曾想过,二丫头平日里任人搓圆捏扁,这会子竟有这好胆。”陈氏一贯的笑容褪去,面色阴沉,“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真以为我老糊涂呢!若是那两个嫡出的也就罢了,她一个外头带来的野种算甚么东西?我为芷儿谋划尚且费力,她倒想暗中勾搭上爷们,自个儿来成事?”

张嬷嬷神色一凛,忙道:“太太慎言!二姑娘已然记在三姨娘名下,老爷也吩咐阖府上下不准再提她亲娘的事了。上一个嚼了舌根的已经打杀发卖了,咱们也怕隔墙有耳,徒惹一身腥。”

陈氏自知失言,讪讪住嘴。

张嬷嬷适时送上茶水,“依老奴所见,太太不必为此事挂心。二姑娘一无钱财傍身、二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不正言不顺,咱们那个掉钱眼儿里的姑太太怎会愿意?”

半盏茶下肚,好歹降了火,陈氏顺着话头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兰丫头不足为虑。反倒是那两个……我瞧着小姑子对她二人那亲热劲儿,觉着不大对头。”

张嬷嬷纳罕道:“可姑太太不是把钰哥儿定给咱们三姑娘了吗?就差嘴上说透的事,还能悔约不成?”

陈氏冷哼一声,抿一口茶道:“曲雁华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最是滴水不漏的,她可不曾说透过。再者,钰哥儿和芷儿如今还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咱们没有板上钉钉的聘书,她还不是想悔便悔。”

“咱们这个姑太太原先可见识过阮家的富贵,尝过甜头,那两个丫头来时动静那般大,满满一长串的行李。她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张嬷嬷揣度着问:“太太的意思是?”

陈氏不疾不徐吹了吹茶,垂眸掩住眼底的算计,缓缓道:“我是她们的嫡母,理当帮她们保管嫁妆。待那些财物落到我手里,你说曲雁华还打不打那两个丫头的主意?”

“太太说得是。”

张嬷嬷又事无巨细报备了流风院的消息,她们安插的眼线连院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头干粗活,里头贴身伺候的事情都叫那四个从浔阳来的包揽了。

陈氏不耐烦听琐事,“行了,叫刘福家的盯紧些,若有机会能拿到那账簿是再好不过的,旁的鸡零狗碎不必说与我听。咱们需得在行哥儿回京前,把这事料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张嬷嬷垂首:“是,太太。还有一桩事,老奴拿不定主意。”

”今个儿项府送了拜帖来,邀咱们家的姑娘赴雅集,一式四份,正好四个姐儿都有,早些时候我便打发人送到各自院里了。只是,我想着咱家老爷素日与项府并无交集,三姐儿在学里虽与项家二姑娘好,却也不曾收到过这等贵重请柬,也不知这雅集当不当去?”

张嬷嬷没跟着去程家,自然不知道里头的官司。

陈氏也没多说,只勾起一个笑,淡声道:“你以为这是甚么好事?不去便是不给项家面子,去了又是上赶着吃挂落。你这几日看好芷儿的院子,对外只说她病了,不宜外出。再送几匹料子去流风院,只说给两个姐儿做身新衣裳,好去赴雅集。至于二丫头,一个庶女罢了,没得去那现眼,只把她帖子收了便是。”

张嬷嬷转瞬便明白了意思,领命去了。

项府雅集定在四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清殊难得起个大早,正苦着脸任彩袖装扮。瞧了眼外头,只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极好的天儿,可惜却要赴那劳什子雅集。

真真儿是坏了好心情。

这回的宴会,不宜太出挑。彩袖她们也知道轻重,只挑了两套素色的衣裙,配着简单的饰品。

茉白无法施展技艺,苦闷好久,临到头还是抓着清殊点了淡淡的唇脂在嘴边儿,衬得小孩儿气色极好,连脸上的不高兴都淡了几分,看起来分外娇憨。

清殊却不管这个,皱着眉抗拒道:“涂什么黏黏糊糊的,我今个儿可不敢与人吵架,只坐在那听骂就是了,嘴皮子不会干!”

彩袖听了这话,顿时柳眉倒竖,“甚么?!我只当你是不想出风头,难不成你是要去挨欺负?那还去他姥姥的去?!”

她脾气大,又护主,恨恨把梳子一扔,往门边矮凳上一坐,背对着人,眼圈通红,“在浔阳时你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怎的来了京里你还要遭欺负?”

清殊吓一跳,不敢再发牢骚,赶紧哄人,“哎呀,彩袖姐姐,好姐姐,我就是觉少了,没睡够,浑说那么一嘴,哪里真能吃亏!”

彩袖哪里肯信,忿忿道:“你休要唬我,倘或能推的你早便推了,何至于现下不情不愿?我少念几本书,理儿却通!出身越是高门,越讲究面皮子上的事,那些贵主瞧不上咱们,不来往就是了。怎的有特意把人邀去府上为难的道理?这小家子气的,脸还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袁兆:我还在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