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吵架

“哟,怎么这样热闹?方才还听着打打摔摔的动静呢?”一个身材微丰、同样穿着青白色袄裙的女孩自隔壁来,探着身笑眯眯道,“大姑娘打发我来问,姐姐们可收拾妥当了?太太那边来人催咱们过去呢。”

“就好了。”翠烟给清殊戴上一串璎珞,做了最后的点缀,这才满意。

来人是茉白,同样是姐妹二人自浔阳带来的丫头,比翠微彩袖两个大的要低一等。

原先在家里,老太太一人分了两个贴身丫鬟伺候姐俩,都是大的带小的。彩袖并茉白跟着清殊,翠烟并绿娆跟着清懿。只是姐妹俩同寝同住,不分你我,故而丫鬟们感情也极好,便不照着例专门伺候哪一个。

“姐姐,姐姐!”

才出门,一见着清懿,清殊便小跑着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床不好睡得腰疼,又是做了噩梦没睡够。

“胡说甚么?小孩子哪里有腰?”清懿微怒,轻拍妹妹的头。

“腰”与“夭”同音,清懿平日不许她说这些。

清殊赶忙讨饶:“好姐姐,我知错啦。”

清懿:“既知道疼,又不晓得同彩袖说,今晚把家里带来的绒被垫上。要是觉着热,也不许掀被子。”

“我保管蒸熟了自个儿也不掀,等着明儿一早吃妹妹馅儿的包子吧!”

清懿气笑了:“又胡说!”

姐妹俩一路笑谈着,甫一瞧见禄安堂的匾额,便被几个婆子恭敬地请进门。

曲元德去上朝了,曲思珩年岁大了,不便与姐妹一同吃饭,故而围着圆桌落座的只有陈氏、曲清兰、曲清芷,以及不肯乖乖吃饭,被乳母追着喂的闽哥儿。

“好孩子,昨儿睡得如何?枕头褥子哪里不好一并告诉我,我叫人开了库房任你们挑去。”陈氏拉着清殊清懿一左一右坐到她身侧,亲昵笑道,“咱家几个姑娘都打过照面了?以后同在府里住,姐妹之间要和睦才是。”

“母亲说的是。”众姑娘一同应答。

姐妹之间互相见了礼,寒暄几句。虽说是“互相”,参与进来的只有曲清兰。曲清芷臭着一张脸,动也不动,腕上光秃秃,并不见昨儿得的那串珊瑚珠子。

想来,是有聪明人指点她,叫她知道那珊瑚珠不值钱。

清殊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

“殊儿有甚么喜事?”陈氏柔声问道。

清殊道:“回母亲,我是饿了,想着快用膳了,这才笑的。”

“啊呀!是我疏忽了,我儿饿坏了吧,快快,先传膳,别饿着姑娘们了。”陈氏忙碌碌地打发人下去。

高门府邸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曲清芷虽不语,碗筷却赌气似的砸得叮当响。

陈氏眼风一利,叱道:“在学堂里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了?赵女官教你吃饭摔碗筷不成?”

曲清芷一瑟缩,不敢再闹,只偷偷剜了一眼清殊。

清殊任她打量,兀自吃得喷香。

她闷气了片刻,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竟难得低眉顺眼道:“女儿知错了,母亲,是我辜负了赵女官的教导。”

陈氏睨了她一眼,方才欣慰道:“赵女官身份贵重,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便是公主她也是教得的。平国公府能请动她老人家来,是你们的福分。若不是有你姑姑的脸面,咱家还摸不着门呢。你需得好生学些本事,知道吗?”

清殊被这一通公啊府啊的绕晕头,只估摸着这丫头是被送进了门槛很高的贵族学校。

曲清芷又偷看清殊一眼,暗暗得意道:“是,去女学堂的机会难得,全家只我一个,女儿自然不给家人丢脸。”

接收到她的目光,清殊:“……”

学学学,学个锤子!

作为二十一世纪尝够高考艰辛的人,清殊觉得这丫有病!

她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

念头一转,筷子就迅速戳向最后一个虾仁酥,叫另一双筷子落了空。

“四妹妹也需得学学礼仪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怎好同乡野村妇似的抢饭吃。”曲清芷努力扬着笑,咬紧牙关,片刻又作恍然大悟状,语气夸张道“哦,是我的不是了,想来四妹妹在乡下从未学过这些,又没有机缘入学堂,可怜儿见的。”

“……”清殊不语,只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许是耳濡目染,故作大人的神态阴阳怪气,场面十分滑稽,连陈氏面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可她自个儿却恍若未觉。

因而,清殊觉得她同戏台上的丑角似的,也生不起气来。

清懿脸上一贯挂着的笑容却消失了,她搅了搅碗里的粥,垂着眸,仿佛不经意似的轻声问道:“三妹妹怎的没戴珊瑚串子呢?昨儿个你指名要椒椒手上的,还以为喜欢得紧呢。”

一说起这个,曲清芷绷不住了,冷笑道:“姐姐不愿给好的便罢了,拿个假东西充什么阔气,还好意思同我提?”

见她说话不像样,陈氏立刻道:“住口!不论拿了甚么那也是姐姐的心意,小小年纪便论起银钱长短,便不值钱你也得当好的收着!”

她又适时换了张好脸柔声道:“懿儿别怪妹妹,她年纪小,说话没分寸,只晓得东西的好处,不知你的心意。”

清懿勾出一个笑,也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头温顺道:“都怨我没见识,才拿了羊脂玉来做礼,却没想到三妹妹品味高洁,不爱这俗物,竟瞧上我们椒椒那串子。我这做姐姐的,再不好,也不能拿旧的搪塞妹妹,谁想这新的也不应妹妹的意。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母亲和妹妹们原谅一二。”

一番柔中带刺的话落地,众人神色各异。

曲清兰原先从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话,此刻却忍不住小声道:“大姐姐给的玉自然是极好的,我喜欢得紧。”

言外之意是──姐姐的东西好,是你自己不要,抢了别人的还嫌差劲。

就连闽哥儿也闹着玩似的插了一句嘴,“就是就是,大姐姐的玉真好看!”

先头还在指责清殊抢东西无礼,现下这官司又落在自个儿头上,曲清芷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却分得出眼神狠瞪了曲清兰一眼,吓得她瑟缩地低下头。

陈氏僵了一瞬,又立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姐妹之间没得为这俗物生了嫌隙,都来喝茶。”

打了一场机锋,多少有些累了,各自都捧着茶不语,难得安静。

陈氏又与姐妹二人说了些场面话,打眼看确然是母慈女孝,一派和乐。

余光瞥见曲清芷垂头不语生闷气,陈氏心里到底不落忍,便引她说说女学里的趣事,她这才来了兴头,那股子孔雀开屏的炫耀劲儿又涌了上来。一说自己在学里认识了某某官员的女儿,一说女官如何如何夸自己。

她统共才去上半年学,就已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来覆去说了八遍,与她住一处的曲清兰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不敢不听。

但清殊可不惯着,她不耐烦听,只想快快堵住那丫头的嘴,便直截了当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去上学?二姐姐怎的不去?家里交不起两个人的束脩不成?”

曲清芷愣了一瞬,转而更得意了,她傲慢道:“自然就我一人,你以为平国公府的女私塾是菜园子,想进就能进?里头读书的都是嫡女,她一个庶女凭什么进去?”

曲清兰脸色一白,头更低了。

“哦?”清殊挑眉,冷笑一声,转向陈氏道:“那我问问母亲,我和姐姐是嫡女不是?若我们要进学堂,又进不进得?”

她自然不是真想去读书,就是要气一气那死丫头。

果然,曲清芷脸色一变:“你发梦呢?你不许去!”

清殊:“怎么?方才还叫我学规矩,我这要去你怎的还拦着?”

曲清芷脸色涨红,还待再说,陈氏便接了话茬,赶忙道:“我的儿,你有所不知,这平国公府门第甚高,开的这家女学塾也是京里唯一的一处,请的又是宫里的女官当先生,多少豪门贵女抢着去呢。咱们家也是因着有你姑姑在他家做儿媳妇,这才将芷儿塞了进去。”

“如今你姑姑贵人事忙,咱们若为了这事打搅她,免不得讨人嫌。”陈氏言辞恳切,“只是,若你二人真真想要去,那我也愿意舍了这张老脸,带上些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去奉承她。只是咱家并不十分宽裕,她又是个见过世面的,那些个俗物拿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她眼神若有似无地往清懿身上瞄,眼底明晃晃暗示:打钱。

清懿恍若未闻,自顾自喝茶。

陈氏见她不接话茬,就知道没戏了,便也懒得装样子,“也只能委屈你们几个了,到时候叫芷儿学了回来教你们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