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卫宅,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很陌生。
见我到来,佣人们都露出亲切真挚的笑容,并立即去通知卫非。管家李妈一边带着我穿过宽阔的客厅走向主卧室,一边告诉我,卫非下午给我打完电话后,便又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直到刚才才醒来。于是,我知道,这次米儿为了让我来,编了谎话——骗我说他不听劝阻,要出门找我。
我会记往,回去后再和她算账!
推开红木雕花门,我走进卧室,里面光线昏暗,窗帘为了配合睡眠而被紧紧拉上。李妈在卫非的示意下扶着他坐起,拉开窗帘,并在临走时轻轻地带上门。
傍晚柔和的光线穿透玻璃进入室内,卫非半躺半靠在床头,眉尖微蹙,脸色苍白,明显精神不济的样子,眼里却流淌着沉重与歉疚。
我靠在阳台的玻璃拉门旁,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他才轻咳一声,开口说道,“……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低沉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稳。
“嗯。”我简单地应了声,等着下文,同时也暗暗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我不能说‘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根本——,根本没办法轻易地抵消过去发生的事……”
“的确。”我看着他,“我也并不想要你的道歉。”我想要的,只是尽力去忘记这件事,可是似乎我没办法办到。
他闭了闭眼,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声音微涩地说,“你……一直都在恨我吧。”
“……是。”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冷酷异常。
他不语,但手却不自觉地抚住胸口,神色黯然。
虽然看见他的动作,但冰冷的话还是从我口中继续冒出来,“你认为,我除了恨你,还应该对你抱有什么感情吗?……或者,我应该感谢你让我体验了别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得到的感觉,那种差点被强暴,又最终得以逃脱的庆幸;感谢因为你,我能够摆脱做个单身母亲的辛苦和烦恼;或是……”
我的话在卫非脸色突然变得青白时打住。
当我还在讶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的同时,卫非已经急促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苍白的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指节泛白。
我快步走过去,迅速而熟练地从床头柜上一堆药瓶中拣出治心脏病的药,倒了两粒,半跪在床上。
“快吃下去!”
我把药递过去,他紧抿着嘴唇,明明已经痛到快脱力,却还伸出手来推开我。
“……你还要不要命!”我骂他,声音却在抖。从前让他吃药,从没见过他这样。
他没说话,只是紧皱着眉轻轻地摇头。
顾不得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扶起他强行让他把药吞进去。
“就算你死了,也弥补不了什么。”等到药片终于进入他嘴里,我才稍稍喘了口气,声音也平稳下来,“而且,如果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一边冷硬地说着,一边扶着他半靠着,并在他颈后和背后塞进几个枕头。
从头到尾,卫非都闭着眼,我只能从他渐渐平稳的气息中得知药效已经发挥作用,虽然他的脸色仍然很不好。
我说完后,静静地坐在床边。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我的心跳得有多剧烈。我的手在抖,声音在抖,我坦承,我很害怕——也许是因为太久没看见过他发病的样子。
“我刚才……并不是不想活了。”半晌后,卫非开口,声音很轻,透着虚弱和疲惫,“我只是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
“所以你就用这个来惩罚自己?!”为他的话感到气愤,我直觉想要抬高声音,但最终还是放轻了音量。
他没回答,只是睁开眼看着我,然后说,“小晚,让我弥补过错,好吗。”
“……你想怎么弥补?”本来我是想说,永远没办法弥补。可是,在看了一眼他灰白的脸色后,我改变了答案。而且,我也在为之前那段尖刻的话感到有些后悔。
“我仍然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轻轻地说,然后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声音明明微弱,却重重地撞着我的心。
爱。离开他后并不是没再听过这个字,但只有今天,让我有种五味杂陈的复杂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觉告诉我,要立刻拒绝!但我仍然犹豫了。所以,只是默默站起来。
突然为自己的不果断感到气愤,所以,在不着痕迹地闪开他抬起来的手后,我捡起之前慌乱之中丢在地上的手提袋,然后看向他,“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我走出卧室,装作没听见他那句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