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依沃走遍了所有的房间,以一种非他所特有的急躁情绪说:
“反正我等待着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们没有权利指望来自守日人巡查队的帮助——来自莫斯科的,来自布拉格的,来自赫尔辛基的——不管来自哪里的。”
“但是那个黑暗使者,他答应帮忙……”雅里指出。
拉依沃皱起眉头,优雅地挥了挥手:
“答应!当然啦。那谁答应了我们兄弟们法弗尼尔将复活的?”
“我认为,”尤哈小声说,“为复活法弗尼尔的伟大事业效力,比实际上复活古老的魔法师要明智得多……”
顷刻间出现了平静。
“尤哈……”雅里责备地说,“……不可能那么直接地……已经过去了。你需要全球性的冲突吗?”
“但是我们的……”
“我们衰弱的头儿们发疯了!所以就轻信别人的许诺!这不,在伯尔尼倒下了……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在这一点上拉依沃是对的!过去的事不可挽回。巴希也相信过——而现在巴希在哪儿呢?被格谢尔终止在黄昏界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尤哈显然不想中断自己的话,他拿起了电话。
“是的。”
“你?你……你从哪里来?什么?”
他听了一分钟,脸上渐渐露出喜悦之色,同时又显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当好消息被告知时,那个已经准备接受坏消息,更何况还将自己的消极情绪传染给大家的人脸上就会出现这种表情。最终尤哈放下话筒耳语般悄声说道:
“兄弟们……”
安东怎么也无法确定——是他不该打开第二瓶伏特加,还是恰恰相反。一方面他们似乎已经清楚了所发生事件的实质……而另一方面——讨论问题变得越来越难。比方说,伊戈尔变得过于疑心重重。所以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安东向他证明的东西:
“伊戈尔,如果在这样复杂的图表中哪怕有一个情节不能紧紧跟上——一切就会崩溃!应该有原因的!也许你成了扎武隆计划的障碍?”
“我?”伊戈尔苦笑了一下,“得了吧。我是一名普通的作战队员。三级水平的……最高峰的时候也不过就二级水平……没有任何特殊的技能,也没有任何前途。我可顶不住扎武隆。你知道,安东。”
“你终究在有意做什么,”安东嘟哝着说。他倒满伏特加,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伊戈尔,你与斯维特兰娜之间有过什么吗?”
“没有,”伊戈尔坚决地说,“没有,你想都别想这事儿。没有过,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如果你觉得我已预先注定要成为未来的救世主之父……”
他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脑海里出现这种想法……”安东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白痴。
“安东你怎么啦……对不起,这是你内心的嫉妒在作怪,而不是在用头脑思考!普通的人类繁殖过程在此可不起任何作用!如果斯维特兰娜的命运之书被重写,如果她应该成为新救世主之母——这也是细致的物质、光明和黑暗能量以及和平任务实质本身层面上的过程!在此谁会……有何区别?”
他突然停住了片刻:“成为生理上的父亲?这事儿还得取决于斯维特兰娜也不一定。”
“那我看不出把你排除有什么意义。”
“我也是。但是,也许有意义……”
他们沉默不语,也没有相互碰杯就喝完了杯中的伏特加,两人像是听到命令似的将目光盯在纸上。
“我们来抓住基本的东西。”安东说,他发现自己嗓音有点儿飘起来。“那么说,一年前格谢尔和奥莉加重写了斯维特兰娜的命运?现在她应该成为救世主之母?”
“是这样。”
“扎武隆企图利用镜子的出现消灭她,但此事不太顺利……”
“没错。”
“行了,暂时挪开你在其中的作用……现在,当斯维特兰娜完全失去了魔法,完全无助时,扎武隆下一步可能干什么呢?”
“不是无助的!”伊戈尔用手指威胁道,“你说什么呀!我不怀疑,对她的保护是按高级水平组织的,而且攻击她,是对和约的违背。黑暗使者爱惜自己的生命,谁也不想被终止存在……”
“回应的一步将是怎样的?只是一种……”
“惟一可以与救世主抗衡的是反基督的出现。”
“而且反基督的出现……人类以充分的准备等待‘反抗基督’!”安东喊出声来,“感谢大众文化!”
“你有《圣经》吗?”伊戈尔突如其来地问。
“你指随身带着?不,没有,你说什么呀……”
“现在……”伊戈尔迅速地,尽管不十分坚定地走到另一间房,带回厚厚的一卷书。他有些难为情地看了安东一眼说,“自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圣经》……你是知道的。所以……”
“伊戈尔,”安东把手放在书上,“它帮不了我们。让我们按逻辑来思维,行吗?”
“好啊,”伊戈尔轻松地表示同意,如释重负似的把圣书放在一边。
“扎武隆也想活着。他不需要反基督……我希望。他需要在力量上与光明使者等同的棋子儿。”
“法弗尼尔……”伊戈尔若有所思地说,“法弗尼尔?”
“强大的黑暗魔法师……”安东表示赞同,“但不是反基督呀!”
“666,”伊戈尔蜷缩在圈椅中,“喂,算一算法弗尼尔名字中字母的数字!”
“我不记得,法弗尼尔的名字在原文中是怎么写的。要是用俄语写,那么……”安东想了片刻,“8+8个!根本就不是666。”
“但是88……也是个……奇怪的数字!”伊戈尔发光的双眼看着安东,“不,你想想!不是87!不是89!恰好是88!可疑吗?”
“可疑……”安东表示赞同。数字也确实不知为何变得让他觉得可疑了,“而且或许法弗尼尔可能再生,被从黄昏界中拖回来……不过……”
“不仅仅是再生,”伊戈尔强调,“而是一下子马上与大家挂上钩,不是吗?与大家的期待,与大家准备去相信的挂上钩!如果法弗尼尔的复活是以一种相应的形式安排,那么失去理智的魔法师就成了失去理智的反救世主了!”
“用什么形式?”
“这不,所有这些……《启示录》的四匹马……野兽逃出海洋的出口……”
伊戈尔突然面无表情。
“安东……要知道拟定保存法弗尼尔的地方是在海里啊!而且……假如阿利莎和那个小男孩马卡尔的死……在海里……这是某种祭品……这就是黑暗势力的出路……”
安东摇摇头,擦干汗津津的额头。
“伊戈尔,我们没有喝太多吧?是的,我同意格谢尔打算利用……可以利用斯维特兰娜作为新的救世主之母……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基督新的再现,或者只不过是空前力量的女魔法师的重生……很像是这样。扎武隆在反作用范围内可能试图组织同样力量的人物,但把这一切都与《启示录》,与《圣经》,与宗教联系起来——也太大胆了!”
“那两千年?”伊戈尔几乎喊了起来,“你明白吗?魔法师们可以臆想一个东西,但人类的现实、理想和恐惧——它们按自己的方式剪裁现实!而出现的人物将具有一切正面特征!走吧!”
“去哪儿?”
“去买伏特加。去餐厅。”
安东叹了口气,朝酒瓶看了一眼,还确实是喝完了。
“还是打电话定购比较好。”
“得了,我想走走。”
安东起身,把辟邪物藏在兜里,点点头:
“喂,走吧……”
电梯旁空无一人,但是等了很久。伊戈尔靠在墙上滔滔不绝地说:
“你看,扎武隆可以做到……把科克奇·法弗尼尔从保险柜里取出来……”
“怎么取?”
“嘿,办法多着呢!有第一次窃取——第二次就知道怎么做了!然后实施魔法行为,加上改编关于《启示录》的神话演出。各种蝗虫……波雷尼星……四匹马……”
“我可以想象扎武隆如何将四匹马引进来。”
“不需要呀!”伊戈尔皱了皱眉头,“你比我更清楚什么是类似的魔法师。我们拿四个人来作例子,最好是四位他者中的黑暗使者。一个是无神论者——这将是棕红色马,另一个黑人——这是黑马,第三个是欧洲人——白马,还有一位,比方说,是斯堪的纳维亚人——是淡白色的马……我们让他们骑在玩具木马上……”
安东在敞开的电梯门前呆住了。
方镜前的列金兄弟受惊地看着这两位光明魔法师。三位宗派义子:黑人,中国人和乌克兰人。不错……他们不在这家旅馆还能在哪里呢?因为他们也是来参加宗教法庭开庭的……安东从容不迫慢悠悠地想,斗士中的第四个恰好是斯堪的纳维亚人。
好在恰恰曾是……
好像伊戈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嘟哝了一句:
“三位……”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电梯门开始关闭。这时尤哈·姆斯塔依突然走上前,将脚卡在门缝光电管下面。电梯门不情愿地分开了。
“我想感……感谢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队。”他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他显然很不自在,但还是尽量稳住自己。“那样很人道。”
“什么很人道?”安东问。
“原谅巴希·奥雷卡伊连。他还活着,我们……我们很珍惜。”
“他在哪儿?”安东喊了起来。
“在下面……在酒吧……”尤哈惊讶地望着两位魔法师。
“四匹马……”伊戈尔死气沉沉的声音说,“四匹马!四匹马!”
姆斯塔依向旁边闪了一步,不知所措地与同伴交换眼色。
只剩下两位魔法师了。
“一切都合上了!”伊戈尔朝安东转过身说,“你看到没?一切!”
“等等……”
安东集中精力回忆动作。他抬起右手在伊戈尔的面前一晃,猛地往下一拽——立刻又向上一拉,将手指弯成一个勺形。
“要让你……”伊戈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呻吟着冲向房间。安东慢吞吞地跟随其后。他看到从敞开的卫生间门里露出的伊戈尔弓起的背,他穿过黄昏界朝伊戈尔冲了过去。伊戈尔呻吟起来。
醒酒魔咒不是太复杂,但对作用对象来说可不好受。
一两分钟过后伊戈尔走出浴室。他头发湿漉漉的,两眼深陷,面如白纸般地走了出来。
“淡白色的马……”安东嘟哝着说,“现在……你来帮我。”
伊戈尔早有准备地对他施了个醒酒魔咒,现在轮到安东俯身朝抽水马桶呕吐了。几分钟过后他洗完脸,喝了一口水龙头里味道难喝的水,他走进房间,伊戈尔已经收拾好狂欢留下的痕迹。他瞅了安东一眼,嘲讽地说:
“黑马……”
安东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用手指拧开瓶盖,猛地倒在圈椅上,伊戈尔从他手中拿走第二瓶。足足有几分钟他俩在一种恬然自得的状态中喝着矿泉水。接着伊戈尔知错地承认:
“是啊,……吃得太多了!”
“鼓足劲头的马!”安东一拳砸在桌子上,骂了一句,“不,想多了,都不好意思说啊!”
“看起来似乎很符合逻辑……”伊戈尔窘迫地说,“这几位该死的兄弟……那么说,第四位也活着?”
“是这样,活着……”安东摊开双手,“我只知道,格谢尔跟踪他至黄昏界,追赶他……”
“对了……他干吗要杀死受到怀疑的人呢?他把他交给宗教法庭。或许,直接在那儿,在黄昏界中。安东……可能,终究我们是对的?”
“醉意还未完全过去?”安东感兴趣地问。
伊戈尔叹了口气。
“哦,不,全身……见鬼,像人一样喝个够都不行!是的,这都是胡言。扎武隆不会去从黄昏界中把古老的疯狂魔法师拖出来的。干吗让他有这份福气?至于安排世界末日,自己创造一个反基督嘛……”
“法弗尼尔也追逐不到这个位置,”安东追加了一句,“无论如何也不会。力不胜任。”
“那我们在此想的那么多东西岂不都是——胡说八道?”
安东看了看那张纸——上面有香肠的油渍和高脚杯留下的湿圈。什么时候弄脏的啊,似乎一直都很小心的?
“关于斯维特兰娜,恐怕不是胡说八道。而所有其余的……我们怎么从数字88开始说起来的?其中有何神秘之处?”
“它是这么个……圆的,两边读都一样……”伊戈尔挥了挥手笑了起来,“是的,你是对的。喝醉酒时的胡言。”
安东拾起掉在地板上的划沟器,在写有列金兄弟的字样上重新画了个圈。他说:
“他们不在游戏之中。看来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向镜子提供了力量。这就是我们要感兴趣的,伊戈尔……”
伊戈尔看了一眼写有自己名字的圆圈,叹了口气:
“我倒是挺乐意检查一下自己的使命。检查一下我究竟怎么就把扎武隆和守日人巡查队给狠狠地得罪了。但是……”
他无助地摊开双手。
“伊戈尔,你是——关键,”安东说,“你明白吗?如果我们能够明白为什么在反斯维特兰娜的行动中扎武隆企图除掉你——那我们就胜利了。如果不明白——所有这盘棋就是他的。”
“还有格谢尔。据我所知,他今天早上会过来。”
“我们最好是不用他就搞定,”安东抓住自己声调中的愤怒,“他的决定太……太全球化了。”
埃德加尔给自己倒了杯白天剩下的已经变了味儿的香槟,喝了一口,皱起眉头,想了想:早上喝香槟的人要么是贵族,要么是精神上的蜕化者。但是,亲爱的,你不像是贵族……
巡查队的老习惯就是——永远思考,在任何生活情境下都思考——即便是在夜里寻欢时思考也不曾离开过埃德加尔。这不,方才在夜里埃德加尔还在继续思考着莫斯科巡查队的头儿们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之际会想出点什么招儿呢……说真的,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从过程中得到满足。
“好啦,”埃德加尔想,“我们看看已掌握了什么……得把一切摊开来看。一切的一切,直到最后一个细节。”
扎武隆能从目前的局势中索取什么呢?脑子里得把这局势模式化。
法庭开庭将两支巡查队某些力量吸引开。这不是第一次,也远不是最后一次。两位魔法师,埃德加尔与安东,双方都是前十强的,不容置疑。还会有观察员,也不容置疑。在开庭期间,任何一方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大家都会企盼为自己在冷静而不偏不倚的宗教法庭那儿挣得好处。
是冷静的法庭吗?埃德加尔不怀疑其不偏不倚性。他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他者生活已经相当久了。他从未,一次也不曾对宗教法庭的作用和行为产生过半点怀疑。和约的仆人们留下的是冷漠而果断的形象。有人很精彩地指出——宗教法庭审判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谁违反了和约。任何一位宗教法庭法官对世界的认识实质就包含在此,埃德加尔虽已经成熟到得出这一结论,但暂时仍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宗教法庭是这样,而非那样行动。
有趣的是,高层的魔法师明白这一点吗?格谢尔和扎武隆?
现在来看看法庭开庭。光明魔法师伊戈尔·杰普洛夫可能被判无辜(这是黑暗使者不希望看到的),或者被判有罪。在前一种情况下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队保存了即便暂时没有战斗能力,但终究还是很强大的,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很有经验的三级魔法师。埃德加尔曾经不得不与杰普洛夫有过接触,直至在北布托沃决斗,的确,是匆忙的接触。战争刚结束,在“别罗泽尔斯克城化为灰烬”的纪念事件中,当时人员不够……更准确地讲是他者不够,不论是黑暗使者,还是光明使者。
在后一种情况下守夜人巡查队无可挽回地会失去这位魔法师。问题来了,那又怎样?答案是:实际上伊戈尔·杰普洛夫不是人们感觉的那样。更准确地讲,除特级魔法师以外,其他许多人不能一目了然的某种东西与他有关联。总之很有可能扎武隆连续不断地、顽强地在敌人阵营里对准两个目标:伊戈尔·杰普洛夫和斯维特兰娜·纳扎洛娃。而且在此事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恋人阿利莎。埃德加尔暂时还未捕捉到布托沃的冲突,“阿尔台克”的决斗和伴随着黑暗使者镜子来访的足够杂乱无章的几起事件之间逻辑上的联系。但是他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联系已经足矣。有一条连接线穿过所有这一切冲突和阴谋,而这条线的顶端直接引向扎武隆的手掌。
完全可以理解和解释消灭未来伟大魔法师的企图。但是为什么扎武隆开始来挖掘魔法师伊戈尔?为什么恰恰是他?为什么恰恰是现在,而不是从前,当他比现在更脆弱,更轻率的时候呢?
想到的结论只有一条:只是在守夜人巡查队的队伍中有斯维特兰娜的加入后,伊戈尔才变得危险。
行了。继续往下想。
法弗尼尔的复活。想不出再好的地点和时间:两千年前夕,欧洲关亡术的中心,如何把这个与法庭开庭和杰普洛夫—东尼科娃的案子联系起来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埃德加尔郁闷地喝了一口香槟,他想,夜晚来临前所剩的时间他刚刚够用,于是他做出了惟一可能的决定:立刻拜访当地守日人巡查队办公室,要求他们提供与西格弗里和法弗尼尔有关的一切资料,以及仔细研究与之相应的关亡术部分。
埃德加尔的魔法足以强大到可以弄明白伟大的黑暗使者的复活机制,可以明白目前哪些必要条件已经完成,而哪些——还没有。
德国姑娘还在安然沉睡,埃德加尔怜惜她,所以没去叫醒她。他洗了把脸,刮了刮胡子,穿戴好,轻轻地触动了一下她熟睡的意识,接着走进布拉格的晨雪中。
守日人巡查队的办公室位于高城区,就在伏尔塔瓦河上方的砖砌三层楼的私人住宅里。楼房的给水龙头虽已陈旧,但显然还在使用。龙头的开关像弯曲着指向某物的手指。埃德加尔按习惯在较远的地方下了出租车,好让同行们发现他,并且做出某种决定。
同行们没有疏忽——他们在离入口三百米处监视着埃德加尔。他感觉到对他生物电场的短暂触摸,他稍稍敞开一点——敞开到正好让扫描他的魔法师明白:来者是位黑暗使者,是黑暗魔法师,是二级黑暗魔法师,是来办事的。通常就是这样根据递增来把信息分成若干份。
布拉格当然是欧洲的首都,但终究不是莫斯科。值班的——顺便说一句,他是惟一的值班员,咧着大牙冲埃德加尔笑了笑。
又是一位魔法精灵,埃德加尔略感惊奇地想了想,难道在布拉格他们更常见?这已经是第二位了……
在苏联的疆域内总共才注册了六位魔法精灵:土库曼有两名,克里米亚、白俄罗斯、雅瓦奇和堪察加各有一位。埃德加尔知道这些很有可能是因为十五年前他从事过出境事宜,所有六位都成了他的秘书。
魔法精灵的黄昏界形象非常经典。
“欢迎,同行!”
“早上好!”
当然,在黄昏界中是没有语言障碍的。
“是谁将您引向我们的五角堡垒的呢?案子吗?抑或这仅仅是礼貌的到访?”
“案子的缘故更多。你们的档案放在哪儿?”
“地下二楼,接下来就知道了。”
地下二楼,埃德加尔想了想,那么说是多层地下室啦……
“谢谢。那我可以去了?”
“当然!黑暗使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是吗?”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有时候如此,不过不完全如此……
“电梯在那儿。”魔法精灵给他指点。
“谢谢,”埃德加尔再次表示谢意,说着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一台老掉牙的电梯将他送到低于路面两层的地方。这还不是最深的一层:地下还藏了五层。布拉格巡查队安置得真够坚固的!
电梯前的前厅很小,四乘四见方。左右两边齐门,一张牌子上写着“图书馆”,另一张牌子上写着——“机房”。
从图书馆开始吧,埃德加尔想,法弗尼尔和阿里·哈兹列特的时代还没有电脑呢……至少没有今天这个意义上的电脑。
于是埃德加尔向左门迈了一步。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图书馆看起来是很经典。大厅,大厅里有几十张书桌和一排排长长的大书架。只要扫一眼书脊就能明白,这些可观的大部头记得更多其他的他者……
埃德加尔停下脚步,此时从大书架后面走出一位瘦得出奇的黑暗使者,一个吸血鬼,而且是高级吸血鬼。这一点埃德加尔一下子就判断出来了。
在莫斯科为数颇多的吸血鬼一般是低级别的,是安东·戈罗杰茨基所提到过的挡炮口的小卒。他们几乎不具备魔法,连最不起眼的黑暗魔法师最终都强过他们。在莫斯科,乃至在整个东欧不知为什么都没有高级吸血鬼则是另一回事儿了。捷克和罗马尼亚例外。
“日安。我能帮您什么吗?”
“日安。我想知道过去的一位魔法师的一些资料。”
“哪一位呢?”吸血鬼感兴趣地问。
“黄昏界之龙法弗尼尔的。”
“哦—哦!”吸血鬼充满敬意地拖长着声调说。“这是位强大魔法师,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黑暗使者之一。那您对什么感兴趣呢?”
“他死亡的情况。与西格弗里的决斗,前提,详情……总之,我想全面研究这一出色的人物。不过糟糕的是我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还有我很想将他从黄昏界回归的行动模式化……”
吸血鬼忧郁地笑了笑:
“很遗憾,实现类似的行动实际上是不现实的。它需要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强度的作用,其使用权利依靠在地球上冬眠了百年的所有——我强调是所有黑暗使者埋藏的力量都运转不起来。”
“所以更想,”埃德加尔用手划了个圆圈,“想哪怕在纸上解决这个任务。”
“那您得看看阿里·哈兹列特的关亡术,”吸血鬼建议道,“那里面相当准确地描述了恢复存在所必备的一切条件。”
他很直接地问:
“你是关亡术理论家吗?”
埃德加尔张大嘴巴笑了笑。
“您说什么呀!我从来未从事过关亡术。但现在感兴趣了……”
“那您来布拉格就对了。这儿对关亡术了解得十分清楚,专家应有尽有……但遗憾的是,他们都停留在理论家的水平,您很清楚为什么。”
埃德加尔确实明白——为什么。
因为宗教法庭从和约签署之日起,总共只批准了两次恢复存在的情形,而且两次都是临时的。法庭开庭需要审讯证人;有时确实出现从黄昏界中挽回他者停止存在的可能性。两次利用过这种方法,但是审讯之后等待证人的又是黄昏界。
埃德加尔不相信法弗尼尔那一等级的魔法师不提前给自己准备恢复存在的脱身之计。根据所达到的等级他必须这样做。其实埃德加尔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达到这一等级。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希望不走到停止存在这一步,但是生命是一种可能带来任何惊喜的奇怪的东西,何况在无休止的战争条件下。
“走那边吧,”吸血鬼指着桌子说,“我这就把书拿来。我想你感兴趣的根本不是人类的史诗,而是他者的编年史,是这样吗?”
“当然,尊敬的大人,当然。”
“稍等片刻。”
吸血鬼的转身动作确实很迅速。看样子,他干图书保管员工作不止十年八年了,对自己管理的书籍非常熟悉。
“这就是。”他说着把两卷书放在桌面上。第一本——大开本的古老暗褐色皮质封面巨著。这是格尔哈尔特·立赫里什塔茵翻译的《关亡学》;第二本——简陋一些,开本小一些的,一个辞藻华丽的名称占了半页:《约翰·耶特泽尔·乌尔蒙哥马特:光荣事业传记及注释,以及伟大的黑暗魔法师,在他者当中同样闻名的名为法弗尼尔或黄昏界之龙的众多无与伦比的发现和预言》。看样子是原稿。
或许耶特泽尔·乌尔蒙哥马特书的书名要古旧得多,但是埃德加尔不懂上古德意志语,所以只好通过黄昏界去阅读,而这样一来风格特色就荡然无存了,文本也被标准化,不过变得好懂得多。
“法弗尼尔的事业。”埃德加尔斜穿着读,正如所料,该巨著的内容对事件的解释与《埃达》和《尼贝龙根之歌》有明显的不同。首先,可以理解的是西古尔特(他就是西格弗里,他就是西夫里特)也好,列金也好,赫列依特马尔也好,法弗尼尔本人也好都是他者。自然,赫列依特马尔不是法弗尼尔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而列金——不是他生理意义上的兄弟。西古尔特通过长期而周密的考虑设下阴谋离间黑暗魔法师,并将他们全部消灭,有的是借助他人之手,有的亲自动手。西古尔特的目的自然不是任何宝藏,不是无意义的小铁片和闪光的宝石。西古尔特和其他人力求得到侏儒安特瓦尔的遗产,但这遗产是什么——乌尔蒙哥马特的著作中没有解释。要么是某种古老而强大的生物赝象,要么就是知识(比方说,以书为形式的)。总之,西古尔特最终消灭了所有的人,掌握了安特瓦尔的遗产,而后来发生了什么——埃德加尔没时间去弄清楚了。法弗尼尔是西古尔特在战胜列金兄弟之前倒数第二个战胜的,看来,法弗尼尔还是将一些秘密随身带到了黄昏界中,但是没有借助任何与和约和法典相联系的东西,由于完全不存在宗教法庭而毫不谨慎行事的当时的魔法师们对此少有关注。
埃德加尔所弄清楚的主要的是——法弗尼尔拥有被人遗忘的某种高级军事法术方面的知识,但这种知识在他与狡猾的西古尔特之间的决斗中对他帮助并不大。他把这些知识带进了黄昏界。那意味着扎武隆完全可以试试掌握这些知识。
埃德加尔得出这个总体而言显而易见的看法后,便开始着手研究“关亡学”。
他弄清楚的第一点是——恢复存在,这完全不是说恢复曾几何时停止存在的他者。一切实际上要简单和普通得多。
这更像是象棋里的王车易位。有人走进黄昏界中,有人从黄昏界中出来走到他的位置。恢复存在的人的力量等级越高,停止存在的人就应该越强大。但是等级不一定要绝对平等——允许过一些“松动”。如果乌尔蒙哥马特所写的关于法弗尼尔的东西是真实的,那么意味着黄昏界之龙有可能替换二、三级水准的黑暗魔法师,只是得在有相应的大规模的能量补充时。
《启示录》的改写完全可以保证这样的补充——从无数普通人的感情中产生出强大的风暴、猛烈的情感爆发,以至法弗尼尔更有可能以一个充满了力量的、早已丧失了自由而渴望复仇和自由的伟大的黑暗魔法师的姿态冲出黄昏界。
他,一个连听都没听说过和约和宗教法庭的昔日伟大的魔法师将做什么呢?扎武隆如何计划战胜他?是否在计划?黄昏界之龙在圣诞节欧洲的天空——有什么比这更荒诞更可怕?
假设,法弗尼尔肆虐起来跑去烧毁城市,制造各种破坏,愚蠢地一味使用力量——那甚至人类都会来制服他的。用导弹来制服。那位被光明使者称为“芝加哥公牛”的王牌飞行员,会从自己的“幻影式”或“鹞式”战斗机上猛投某种杀伤性爆炸物……杀倒是杀不死你,但能制服你。但是欧洲会因此而轻松些吗?它需要核蘑菇云和用法弗尼尔的火焰烧尽的安逸的小城吗?
但更有可能法弗尼尔不是以力量去捣毁,而凭经验和机智,到那时挺住吧,欧洲。那时破坏和牺牲会大得多。
只是扎武隆要这一切干吗?
埃德加尔不理解。
要复活黄昏界之龙还需要什么呢?在适当地方的二、三级魔法师……在什么地方呢,顺便问一句?
埃德加尔十分钟内根据星星和活动能量策源地算出,任务难度系数为中等,在欧洲北部抛下法弗尼尔……也就是说,他恢复存在最方便是在一九九九和二〇〇〇年的边缘……准备就绪。
结果没有使埃德加尔太惊讶。地点是捷克。布拉格。
随后一种不祥的预感朝埃德加尔猛袭过来。二、三级黑暗魔法师在需要的位置……在布拉格……
这就是他自己啊!爱沙尼亚人——埃德加尔啊!
埃德加尔擦掉额头上突然冒出的汗,继续着手阅读。
对于扎武隆所打算做的事也不是人人都合适。比方说王车易位的对象应该产生于非常确定的地点。相当的不明确……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根据计算出来的结果是——斯堪的纳维亚。德国北部或波罗的海沿岸地区。
波罗的海沿岸地区。
爱沙尼亚人意想不到地被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的头头招到俄罗斯首都工作……而且是谁也没觉得这有明显的必要。
从斯堪的纳维亚、德国北部或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出来的目前在布拉格的还有谁呢?
没有别人,只有埃德加尔。
尤拉在他飞往布拉格时提醒他的就是这个,就是这件事。还可能提醒什么呢?
原来如此。镇静,镇静。千万别着急。谁被预先警告,谁就是有准备的。“关亡学”还提示了我们什么呢?
是的,还需要四位组成复活圈的黑暗使者。这好理解。复活圈——这是正门入口的一种变体形式。它把上面提到过的被非常雅致地称呼为黑暗骑士的四套马车连在能量上。
而且骑士们是——棕红色的、白色的和淡白色的。这不,跟《启示录》的剧本一模一样。一个兆头接着一个兆头。
而且合适的魔法师也有。不错,总共三位——那就是列金兄弟……他们实际上正好是褐色的(亚洲人),黑色的(非洲人),白色的(斯拉夫人),还有淡白色的(这是被格谢尔杀死的斯堪的纳维亚人)。
扎武隆不是说过把某种计划与这三架马车联系起来嘛!现在可以大胆地设想是什么计划了。四位骑士的缺席未必会让他停止计划。
埃德加尔仔细把“关亡术”一节钻研完,他又弄清楚了两个细节。不起眼的,但是根据一切来判断是很重要的细节。
由于法弗尼尔是条龙,根据教规他的复活应该看起来是从大海上出现,不过这完全没有必要。但一定要给大海带来祭品。提前做。在哪儿都可以——哪怕在中国,哪怕在福克兰群岛。
哪怕在克里米亚。
要将“少年和少女”选去作祭品。不能是小孩,但又要未成年的。
“‘阿尔台克’,”埃德加尔立刻明白了,“因决斗而淹死的少年。”
还有,如果扎武隆拟订的第二位王车易主的棋子正是埃德加尔,那么最近几个昼夜,不论扎武隆处身在何处,他都应该找到埃德加尔的图像。肖像画或者相片,更有可能是肖像画。而且要把这图像随身带着,直到王车易主的最后时刻。
就这些——图书馆不可能再有什么可以帮埃德加尔了。他匆匆忙忙对吸血鬼图书管理员表示了谢意,便赶紧去电脑房。
当然,他本可以直接打电话给莫斯科,但是电话容易被监听,埃德加尔根本不想过早地让一切一目了然。他完全相信——阿丽塔现在很有可能在IRC的某条线上闲聊呢。
一位年轻小伙,助理值班员,可能是位比较弱的魔法师,也可能是巫师,早有准备地给他指出从哪儿可以上网。埃德加尔表示了谢意;那小伙立马一头扎进自己那写满了机械密码的手提电脑屏幕。他按旧方法编程,没用任何时兴的Delphi窗口。
埃德加尔接下mirc,习惯性地连上有一个可笑的奶牛标志的克特波DAL网服务器(那只奶牛自然是由一个伪图表艺术家用字母和数字画的),但是没有上到频道上去。他在菜单上选择了“询问”,输入他感兴趣的昵称:阿丽塔。
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
埃德加尔最害怕窗口状态下出现枯燥的信息:无此频道。
但是黑暗使者很仁慈——答案几乎瞬间即到。而且来自正确的地址:[email protected]
“埃德加尔!你好!你在布拉格?”
“是的,阿丽塔,我有件急事……确实,很奇怪的急事。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讲。你能帮我吗?”
“这还用问吗?埃德加尔!当然能帮。”
“你最近几天去过头儿那里吗?”
总的来说扎武隆本人亲自叫一个小女巫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需要从某个地方入手……
“去过,怎么啦?”
“太好了,”埃德加尔心理感到十分震惊,“我猜着了!”
接着他又输入:
“你有没有留神,他办公室里有我的照片或肖像吗?比方说在桌子上……”
“你怎么猜到的?”阿丽塔慷慨地发出一串骄傲的微笑符号以表示她的好心情。
“你走后头儿定了两张画。你的肖像和龙的形象。两张都摆在他桌上的相框里。是我跑到特维尔大街的艺术沙龙取的画框。头儿还赏了我一瓶‘克里科’酒呢!”
埃德加尔轻轻闭上双眼。
完了,全完了。未来王车易位的最后一个特征。你的判决之日到了,埃德加尔——爱沙尼亚人。
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呢?
“谢谢,阿丽塔,”他用僵硬的手指敲出一句,“我下了,事情太多了……”
“再见,埃德加尔,吻你!”
埃德加尔对那些微笑符号看都不想看。他关闭了那片小天地的窗口,从桌旁起身。
程序师小伙子从屏幕后看了他一眼。
“这么快?”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奇,问道。
“是啊,”埃德加尔说,“谢谢。”
他走到出口,什么也没想,脑子里空白一片,全是回声。
选择了他,就像选择了用于做圣诞牛肉串的牛,选择了他这位来自波罗的海的相当强大的魔法师。把他引诱过来,亲切地照料一阵子,让他指挥一阵子,可不是指挥别的什么,而是莫斯科巡查队。而实际上,你只不过是一头牛。在需要的时候就把你宰了,就像物品一样被利用,就像棋子一样被交换。
因为游戏是无止境的,所以只有棋子在方格棋盘上的出现才是暂时的。
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在游戏场上下一个黑色王后出现的时候到来,这是否意味着匆忙从外省拖过来的军官没有理由去用爪子乱蹬,去抓棋盘过于平滑的表面呢?
才不是呢!可能,我不是王后——埃德加尔想着想着,渐渐激动起来,但我无论如何不是过河小卒。我不希望就这样随便离开棋盘。我要挣扎一下,假如成功了——我能让半个欧洲摆脱不幸。
最终还有宗教法庭。不知是什么提醒埃德加尔——灰色斗篷的拥有者未必会高兴黄昏界之龙的下一次造访。
节前的布拉格仿佛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似的,暗淡无光地离开了,埃德加尔叫了出租车,来到要去的旅馆——一路上他一次也没有看窗外,他机械地付了钱,走进大堂。他朝门卫大喝一声,那门卫看样子都高兴得恨不得要穿过大理石地板了。
埃德加尔迅速走到电梯前,身后敞开的风衣差点儿飘起来。他走进凭他者的嗅觉认出的房间。
突然间——他站在那儿像被撞到,痉挛地咽了一下口水。
此时不久前出现的几位“芬兰人”——列金兄弟正好从酒吧出来。一共四位。是四位,而不是三位——大家都认为已经死去的真正的芬兰人加入到中国人、非洲人、斯拉夫人中。
芬兰人活得好好的。
对啊,格谢尔干吗要杀证人呢?
也许当创造者将最后一块玻璃镶入到完成的马赛克拼图时,他被一系列难以表达的情感变化所控制。但是对于那些马赛克拼图的小玻璃最终变为了判决书上枯燥文字的人而言该做什么呢?
“兄弟!”“芬兰人”中的一位庄重地对埃德加尔说,“我们想感谢你和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的支持。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去庆祝我们的兄弟巴希的得救——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真正的芬兰人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他整个模样都表明,他被兄弟们的关心所感动。
“祝贺你们……”埃德加尔用低沉的嗓音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要祝贺的——他们这四位在法弗尼尔复活时都将无法幸免于一死。
“黑暗使者兄弟,”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魔法师没有再坚持,“你知道吗……那个也受到指控的光明使者……不知为什么叫我们四匹马?”
他们几位同伴气愤地一齐点头。
“这不能解释为无缘无故的侮辱吗?”列金兄弟的头头期待地追问道。
“不能,”埃德加尔回答,“这比侮辱更糟,这是——事实。”
说着他飞奔至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