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敏低声说:“我们走吧。”
吉尔看了看她的朋友。雅斯敏脸上那给她带去所有麻烦的小胡子不见了,可不知为何,吉尔仿佛还能看得到。雅斯敏的母亲曾从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南边的某个地方,也许是佛罗里达——来这里看望过她,并且带她去了一家昂贵的诊所,接受了电蚀治疗。这帮她改变了容貌,但却没让她对学校的恐惧感有丝毫减弱。
她们坐在餐桌前。贝丝——雅斯敏把她称做“一周女友”——为了给她们留下好印象,做了诱人的煎蛋卷早餐,里边还有香肠和贝丝拿手的“传奇烤饼”。可女孩们并不领情,她们更钟情于冰冻华夫饼干和巧克力豆,这令贝丝非常沮丧。
“好吧,女孩们,你们随意吧。”贝丝咬着牙说,“我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贝丝刚一出门,雅斯敏立即从餐桌旁起身,毛着腰朝飘窗走去,朝左看看,朝右看看,看不到贝丝。然后,她笑了。
“怎么了?”吉尔问。
“快来看。”雅斯敏说。
吉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看。角落里那棵大树的后边。”
“我什么也没看见。”
“仔细看。”雅斯敏说。
过了一会,吉尔才看到某种灰色而缥缈的东西。她明白雅斯敏的意思了:“贝丝在抽烟?”
“是的。她正躲在树后边抽烟呢。”
“为什么要躲着呢?”
“也许她是害怕在容易受到影响的年轻人面前抽烟吧。”雅斯敏坏笑着说,“也可能贝丝不希望让我爸爸知道。他讨厌抽烟的人。”
“你要打她的小报告吗?”
雅斯敏笑了,她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们都会打别人的小报告,不是吗?”她开始在一个包里翻找。吉尔微微喘了口气。
“是贝丝的吗?”
“是的。”
“我们不该这样做。”
雅斯敏只是做了个鬼脸,继续翻找。
吉尔靠近她,往包里瞧:“有好玩的吗?”
“没有。”雅斯敏放下包,“走,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她把包放在柜子上,朝楼梯走去。吉尔跟在她后边。设在楼梯平台处的卫生间有一扇窗户。雅斯敏飞快地瞟了一眼。贝丝的确在树后边——现在,她们能清楚地看到她——她在吸烟,仿佛在水下憋了很久,终于抓住了救生索似的。她闭着眼睛,猛地喷烟,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雅斯敏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了。她招呼吉尔跟上。她们进了她父亲的房间。雅斯敏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
吉尔大吃一惊。其实,这是她们的共同点之一。她们都喜欢探索。吉尔觉得,所有的孩子都有某种程度的探索欲,可在她家里,她的爸爸称她“小小小间谍”。她总喜欢潜入不属于她的地方。吉尔八岁的时候,在妈妈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老照片。它们被藏在一堆妈妈大学时期某个暑假去佛罗伦萨旅行时买下的旧明信片和药盒下边。
一张照片上是个和她当时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他站在一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女孩旁边。吉尔马上明白,女孩就是她的母亲。她将照片翻过来。有人用清秀的字迹在上边写下了“蒂娅和戴维”以及拍照年代。
她从没有听说过戴维。但她明白了。窥探的过程已经给她上了珍贵的一课。父母也喜欢隐藏秘密。
“看这个。”雅斯敏说。
吉尔朝抽屉里望去。诺瓦克先生把一卷安全套放在了面上:“天啊,真不雅。”
“你觉得他是和贝丝在用这个吗?”
“我不想去想这些。”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感受?他是我父亲。”雅斯敏关上顶层抽屉,打开下一层。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吉尔?”
“怎么了?”
“看看这个。”
雅斯敏把手探过旧毛衣、一个金属盒子、几双袜子,然后停了下来。她笑着将什么东西抓了出来。
吉尔吓得往后一跳:“这是……”
“是一把枪。”
“我知道这是一把枪!”
“而且装了子弹。”
“把它拿开。我真不敢相信你爸爸有一把装了子弹的抢。”
“很多爸爸都有的。想要我告诉你怎么打开保险栓吗?”
“不。”
可雅斯敏还是打开了保险栓。两人都充满敬畏地看着这把武器。雅斯敏将它递给吉尔。一开始,吉尔摆手不接,可后来这东西的形状和颜色还是吸引了她。她任其落在她手掌上。它的重量、清冷和简洁令她惊讶。
“我可以告诉你件事吗?”雅斯敏问。
“当然。”
“你想我保证不说出去。”
“你当然不会说出去。”
“我第一次发现它时,想过要把它用在刘易斯顿先生身上。”
吉尔小心翼翼地放下武器。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你明白吗?我会走进教室,我会把它装在书包里。有时候,我觉得要等到下课,等到旁边没有人的时候才朝他开枪,然后擦掉留在枪上的指纹,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地离开。要么,我就去他家——我知道他住在哪,在西奥兰治——我会在那里杀了他。没人会怀疑到我。可有时候,我又想直接在教室里开枪,人人都在场,所有孩子都能看见,也许我甚至该那样拿枪,可我很快又觉得,不行,那样做太像哥伦拜恩中学的枪击案了,我可不是野蛮人。”
“雅斯敏?”
“嗯?”
“你吓着我了。”
雅斯敏笑了:“你知道的,这只不过,有点像是胡思乱想罢了。没有害处的。我不会真的去做或怎样。”
沉默。
“他会付出代价的。”吉尔说,“你明白的,对吧?”
“我明白。”雅斯敏说。
她们听到一辆车停在车道。诺瓦克先生回来了。雅斯敏冷静地拿起枪,放到抽屉最下边,把一切恢复原貌。她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即使是在门被打开,父亲开始呼喊“雅斯敏?姑娘们”?的时候也如此。
雅斯敏关上抽屉,笑了笑,朝门口走去。
“我们来了,爸爸!”
蒂娅没工夫收拾行李。
她一挂断迈克的电话,就跑下大厅。布雷特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凌乱不堪。他主动开车送她去布朗克斯。布雷特的客货车装满了计算机设备,闻上去像水烟枪的味道。他的脚一直踩在油门上。蒂娅坐在他旁边,打了几个电话。她叫醒了盖伊·诺瓦克,简单地向他解释说迈克发生了意外,问他能否再多照顾吉尔几个钟头。他恰当地表达了同情,并很快答应下来。
“我该怎样跟吉尔说呢?”盖伊·诺瓦克问她。
“就说临时遇到了些事情。我不想让她担心。”
“放心吧。”
“谢谢了,盖伊。”
蒂娅坐直身子,盯着道路,仿佛这样做可以缩短行程。她努力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迈克说他用到过手机GPS。他追踪到亚当在布朗克斯的某个奇怪的地方。他开车到了那里,可能看到了赫夫家的孩子,然后就遭遇袭击。
亚当还是没找到——也可能和上次一样,他只是决定离家出走一两天。
她往克拉克家打了电话,也和奥利维拉通了话。他们都没见过亚当。她又往赫夫家打电话,可没人接听。整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甚至还有这个早晨,她都在准备取证的事,这多少驱散了些恐惧感——至少在接到迈克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前是这样。可现在不是了。本能的恐惧升腾起来,控制了她。她在位子上不安地变换姿势。
“你没事吧?”布雷特问。
“没事。”
可事实并非如此。脑海里不断闪回斯潘塞·希尔失踪并自杀的那个夜晚。她记得接到贝齐的电话……“亚当看到斯潘塞了吗……”
贝齐的声音里充满惊惶。是那种纯粹的恐惧。但最终,焦虑不再。她曾经担心,但最终,她多么渴望能再次拥有那担惊受怕的分分秒秒。
蒂娅闭上双眼。忽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感觉胸口发紧,于是大口喘气。
“需要我开扇车窗吗?”布雷特问。
“我没事。”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往医院打电话。她想联系上医生,可她清楚,她不会了解到什么新情况。迈克遭到毒打和抢劫。她能想到的就是:一群男人在巷子里攻击了她的丈夫。他遭受严重的脑震荡,失去意识好几个小时,但他正在安然休息,并且会好的。
她给还在家里的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打了电话。她的老板对蒂娅的丈夫和儿子表达了适度的关心——更关心的还是她的案子。
“你儿子之前也离家出走过,对吗?”赫斯特问。
“有过一次。”
“那也许这次也一样,你觉得呢?”
“这次也许不止这样。”
“怎么会?”赫斯特问,“那么,下次取证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我会申请延期。如果得不到批准,你就还得回去。”
“你在开玩笑,对吧?”
“看起来,你现在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保持电话畅通。我会派私人飞机在泰特波罗机场接你离开。”
“我们谈论的是我的家庭。”
“是的,我说的只不过是跟他们分开几个小时。你在旁边并不能让他们感觉更好,只是你自己感到安慰罢了。与此同时,我要面对的是个无辜的男人,如果我们把事情搞砸,他有可能在监狱里待二十五年。”
蒂娅希望就此结束通话,可某种力量占了上风,使她保持充分冷静。她说:“我们先看看申请延期的结果吧。”
“我会给你电话。”
蒂娅挂断电话,盯着手里的手机,好像它是新萌发出来的东西似的。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她来到迈克的病房时,莫已经到了。他穿过房间大步走来,两只拳头握在身边。“他没事,”莫对刚进门的她说,“他刚刚睡着。”
蒂娅走进房间。这里还有另两张床,都有病人。此时,他们都没有访客。蒂娅低头打量迈克的脸,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噢,天啊……”
莫在她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头:“外表比实际显得糟糕些。”
她希望如此。除此之外,她又能期待什么?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一边脸颊被折叠剃刀划了一道口子,另一边则泛着淤青。他的嘴唇裂开。一只胳膊盖在毯子下,但她看到了另一边前臂上两处大块的淤伤。
“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她低声道。
“他们都死定了。”莫说,“你听到了我说的了吗?我会找到他们,但我不会揍他们。我会杀了他们。”
蒂娅将手放在丈夫的前臂上。这是她的丈夫,她漂亮、英俊、强壮的丈夫。她和这个男人在普利茅斯大学相爱。他们分享一张床,生儿育女,她选择他作为自己的人生伴侣。你不会常常思考这些,可它们确实真真切切。你的确会选择某个人与你分享一生。但当你细细思考时,你会觉得这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她怎么会让他们渐渐远离,哪怕只是一点点呢?她怎么会让一切变成习惯,而不是倾尽所能,一起度过生活中的每一秒,让生活变得更好,甚至更有激情呢?
“我是那么爱你。”她低声说。
他睁开了眼睛。她能看见他眼里的恐惧——也许这是所有事情中最糟糕的吧。认识迈克以来,她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恐惧。她也从未见过他哭泣。她想,即使哭,他也不会在人前落泪。他希望成为坚强的臂膀,听起来也许有些老套,但这也是她想得到的。
他愣愣地看着空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幻想中的袭击者。
“迈克,”蒂娅说,“我在这里。”
他的眼珠转动,他们目光交汇,但恐惧依然没有消散。如果说看到她是一种安慰,那他也没有表现出来。蒂娅握住他的手。
“你会没事的。”她说。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现在,她感受到了。不等他开口,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亚当怎么样了?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