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三)
那日沧澜宗主将郁秋带回上山后,整一段时间都不曾出门,门内弟子也看不到其踪影。
一时间,众弟子揣测纷纷:
“宗主那日怀里?抱着的人究竟是谁呀?好有福气的美人啊。”
“没见着?宗主带她进寝宫之后就没再出来吗?必然是艳骨美人。”
“我们沧澜山是不是要多了一位宗主夫人啊?可宗主不是修得无情道吗?”
“我不能理解,宗主向来绝情寡欲,怎么会对一个女人动心?”
“就算动心,也得是谪仙般的清冷美人,怎么能是这种……这么娇艳的?”
“这就胡说八道了,你没看到那日宗主抱她回山,怀里?红衣美人娇艳欲滴吗?”
“你看着?她的脸吗?怎么就娇艳了?”
“没。”
“……没看着?脸。”
如顾风华这等知情者秘而不宣,旁人也不知道沧澜宗主那日带回来的娇艳美人究竟是谁。
郁秋就这样在沧澜山呆了一段时间。
偶尔出了寝殿,遇到沧澜山弟子,旁人还以为她是新入门的小弟子,对她殷勤而客气。
沧澜山门派内对弟子并不严苛,门内风气清明,弟子友爱互助,倒是云幽二境各大门派间的一股清流。
常语是三年前来到沧澜山的弟子,平日里负责一些洒扫、除尘、修剪花草之类的工作,时常见着?郁秋,便同她热心招呼。
“你怎么又一个人落单了?”常语扬起扫帚给她指路,“往藏书阁是这个方向,那里是去百花园的,你是不是跟着?师兄师姐们,给跟丢了啊?”
郁秋喜欢独行,但见常语实在是热心肠,便说:“是啊。”
常语支着扫帚,笑着?问:“那你原本是要去哪儿的啊?”
郁秋随便说了个地点,常语便放下手里?的活,要给她引路。
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常语是外门弟子,可惜没什么修炼的天赋,如今十七岁了,终日却只能做些粗活,连门派内几位知名人物都没见过。
郁秋听她唠嗑,便也渐渐地知道沧澜山上的一些来历和?趣事了。
比如沧澜山弟子并不像常人说的那样友爱互助,三师兄和?十二师兄都喜欢十七师妹,为此两人打了一架。
比如并不是所有沧澜山弟子都修习无情道,“生门”和?“欢喜门”也是宗门内主流派系。
比如沧澜宗主其实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他平日里对弟子的纵容几乎超出了旁人想象。
……
郁秋便问:“怎么一个纵容法?”
常语若有所?思,“门派内有些弟子修炼不勤,宗主平日里见着?他们犯懒,也不苛责他们。”
郁秋:“这是你亲眼所见?”
常语摇头,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其实……还没见过宗主长什么样子呢。”
郁秋笑了,“他只是懒得管而已,再之,修炼本就是你们的个人意愿,他督不督促有什么用?”
闻言,常语眼睛都亮了起来,“我也是这么与人说的,修行本就是靠个人的事情,宗主管不管于我们个人而言意义不大。”
郁秋点了下头。
心里?却想:以前她督促司珩青修炼,遑顾他个人意志,他心里?没少埋汰她吧。
经过山门前,看到了满墙盛开的月季,她忍不住驻足。
常语得意地说:“别看沧澜山山顶白雪皑皑,这山腰上可是四季如春,一年到头花开不断呢,小师妹……哎,小师妹?!”
她惊叫了一声,忙不迭地夺过郁秋手里?的一枝月季,藏在背后,紧张说:“这可是宗主亲自种的花,若教旁人看到你摘了宗主的话,定要狠狠责怪你!”
郁秋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嘴里还衔着?花瓣。
看到时太喜欢了,忍不住地吃了两朵。
以前在食人岛的时候,她不光吃妖丹,花草虫兽不管有毒没毒都能下口。
常语刚藏了她摘下的花,见状忙去捂她的嘴,这时候一道凌厉的女声从身后出现:
“你们是何人,手里?拿着的可是宗主种下的花?”
常语连忙转身,见到一名青衣女子,正准备摘下悬在腰间的鞭子,打算教训她们。
她急忙挡在郁秋面前,道:“对不起管事!我只是看花开的好看,忍不住摘了!”
管事的女修瞥了郁秋一眼,道:“那她呢?”
常语道:“跟她没关系,你看,是我摘的!”
郁秋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花瓣,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人。
“不用啰嗦,我刚才都看见了,”管事女修说,“要罚你们一起受罚。”
郁秋笑了笑,“你打算怎么罚我们呀?”
管事女修见她丝毫没有悔改之心,顿时怒气上涌,扬起手里?的鞭子要打人——
常语抓着?郁秋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挺直胸挡在郁秋面前,一副母鸡护崽的架势。
可明明,她抓着?郁秋的手都在发抖。
面对管事的威严,常语低声跟郁秋说:“你别怕,别再说话了。”
郁秋表面应和?:“好。”
可等那管事一鞭子甩下来,她微施灵力,让那鞭子打歪了,“啪叽”一下甩在了常语身旁的树枝上,再反弹回去,猛地甩在了女修自己的脸上。
常语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见状乐得不行?。
她笑得花枝招展,气得那管事七窍生烟,追着常语要打,几个回合下来,常语也开始反击。
郁秋站着?那花藤下面,一边吃着?月季花瓣,一边看两人追逐。
见那常语虽是外门弟子,可拳脚功夫明显是练过的,蹬腿、压弯,灵活得像只上跳下窜的猴子,反而是追逐的管事屡屡抓不到人,最后急得胡乱发一通脾气,一鞭子甩来,“啪叽”一下砸在了花藤上面。
这一砸威力极大,光听那破空声,还以为花藤要断裂了,这下可真是灾难。
但这并没有发生。
一只纤细的、指节如葱白的手捏住了鞭子的一端,护在了那月季花藤前。
郁秋这下子有点恼了。
伤了人倒是没事,伤了阿青种下的花花草草,那可就是在招惹她。
她垂着?脸,长发发梢在风中微微浮动。
墨绿色的花藤,嫣红的花瓣,如玉容颜的美人,白衣裙角轻抚那颗生长了百年的花藤,似是在安抚受伤的朋友。
她没有开口,二指夹着那鞭子,怒意在心头酝酿。
管事用力抽回鞭子,却丝毫使不出力气。
常语也呆了,难不成新入门的弟子就已经有这么高的功力了吗?
光是那气势,就足以镇得住人了。
三人僵持了一瞬,郁秋思来想去——
觉得这管事一开始只是为了惩罚乱摘花草的弟子,初衷也没错,不该重罚她。
于是她稍稍用力,轻轻巧巧地从管事手里?夺过鞭子,拿在手里?捏成了粉碎。
管事:“……”
常语:“……”
那鞭子好歹也是中品法器,怎么能被人徒手捏碎呢?
这太不合理了?
这当真?是新入门的小弟子吗?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郁秋不同寻常的身份。
管事却是个眼瘸的,见人毁了她法器,气不过,怒道:“你到底是何人,拜在何人门下,我回头找你算账!”
郁秋怕自己这一开口,管事半条命要吓没了。
她只笑了下,示意常语跟她走人。
那管事却纠缠不休,跟了上来,这时候又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走到郁秋面前脚步猛地顿住。
郁秋扬眉看她,朝她比了个“嘘”。
来人正是那日在宛都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徒孙。
小徒孙来不及开口,那管事委屈巴巴地凑上去,哭丧道:“大师姐,这人摘了宗主种的花,还折了我法器,大师姐你快帮我好好教训她!”
小徒孙看了郁秋一眼,当即眉头都皱了起来,低声训斥管事:“折了就折了,你活该!”
管事:“……?”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滚!”小徒孙骂道。
这边郁秋“哎”了声,朝常语说:“小师姐,我们先走吧。”
一声“小师姐”,惊得小徒孙如遭雷劈,她缓缓地回过头看向郁秋和?那外门弟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常语如在梦里?,迈着?小碎步恍然跟上去,还不时地回过头看那被训得难看的管事,得意地朝她吐舌头。
此后几日,郁秋索性不出门了,闷在寝宫里,偶尔也找点事情去做。
司珩青还是一贯地黏着?她,每每都被郁秋推开,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沧澜宗主哪里有什么事情要做?闲来便写写字,翻翻经书,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这日郁秋打算去山下小镇上逛逛,便主动去约常语。
一开始常语欣然答应了,可扭头又改变了主意。
郁秋又问小徒孙,愿不愿意陪她一道小山。
小徒孙诚惶诚恐,还没开口便听到“笃”地一声,宗主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听上去十分不悦。
她是宗门的大师姐,极具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来宗主的想法。
小徒孙立刻改口说:“不了师祖,徒孙今日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同您一道下山,如何?”
郁秋看在眼里,抬起袖子挥了下,笑道:“罢了,”
“阿青——”
司珩青淡淡道:“师尊有何吩咐?”
“你同我一道下山吧。”郁秋说,“我想去镇上逛逛。”
司珩青扬眉一笑,“徒儿陪师尊去。”
小徒孙第一次见着?宗主对人笑,当时几乎呆在原地,又觉得似乎扰到了人家,连忙告退,替他们合上屋门。
她向来是有眼力的,那日见郁秋教训那管事却不说破身份,便主动为她遮掩。
如今宗门上下都在议论宗主带回山门的红衣女子是谁,唯独小徒孙看出来——
那必然是师祖啊。
她怀着?这个秘密,心中多少有些激动。
傍晚师尊带着师祖下山,得到了深夜才归,小徒孙给他们守门,闻到一股酒气,心想便是师尊带着师祖喝酒去了。
得师尊搂着?师尊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她问了声:“可是要给师娘准备醒酒汤?”
师、娘。
比起唤她师祖来说,唤她师娘,应该更合宗主的心意吧?
果然,司珩青听到这个称呼,唇角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