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10.

还是顾风华反应快,连忙握住郁秋的手腕,将她从悬崖底下拉了回来。

“多谢哥们。”

“不……不客气。”

郁秋累得气喘吁吁,拍了下“哥们”的肩,找了块大石头,就地躺倒,呈大字型,完全无视了身旁三个英俊男子。

太惊险了,先喘口气再说。

陆见寒瞥了顾风华一眼,带着询问的意思,顾风华脸上也写着大大的“懵”,求助地看向沧澜宗主。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言不发。

他平时话就少,不说话也没什么稀奇的。

顾风华心想,大师兄此时此刻应该也很懵。

上一刻,他们一起逼死了郁秋。

她宁可跳崖,宁可死在他们面前,也不愿解释过去的种种行为。

下一刻,她竟然自己爬上来了?

这下咋整?继续问她,逼着她再死一次吗?

眼下,三人看着毫无风度、大字躺在地上的郁秋,各自陷入沉默。

她所谓的“交代”,只是一份沧澜宗主看了一眼,便随手丢掉的卷轴。

等等!

卷轴?!

难不成,那就是他爹、他姐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

顾风华满脸惊愕地看着司珩青,心想——

师尊原来将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难道说,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乌绮云身边,就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以得到那份卷轴?!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沧澜宗主做嫁衣?!

他内心情绪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眸死死地盯着司珩青。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敢这样与他对视。

就连郁秋都不敢。

“你在想什么?”沧澜宗主冷不防道,“眼睛不要可以挖掉。”

“大师兄,”顾风华眼里漾着泪光,苦涩一笑,“师尊留给你的东西,你为何要扔掉?”

沧澜宗主冷淡道:“你要可以去捡。”

顾风华道:“师尊没有给我什么,她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你了。”

“老三,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陆见寒轻笑一声,“他什么德性,你到今天还不知道吗?”

“我实在不明白,”顾风华叹了口气,跟陆见寒道,“陆师兄,师尊给你留了什么吗?”

陆见寒:“……”提起这个就来气。

“总是留了的吧,”陆见寒瞥了地上那人一眼,抬了抬手腕,道,“本座这一身的伤,便是拜她所赐。”

顾风华摇了摇头。

司珩青道:“她将等闲剑给了你。”

“那本就是我顾家的东西。”

顾风华无奈地笑了出声。

三人自顾自聊了起来。

郁秋无法理解!

郁秋才刚刚死里逃生哎!

这几人怎么就自个聊了起来?没人问一下她吗?

还是说,眼前这气氛是适合聊天的轻松气氛?

“哥们,”郁秋朝其中一人招了招手,“红衣服那哥们,对,就你——”

司珩青:“?”

陆见寒、顾风华:“???”

郁秋喘着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两眼模糊,道:“你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几人神情古怪,互相看了眼,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顾风华主动取出水壶,欣然上前,一只手拦在了他前面。

司珩青道:“她问的是我。”

顾风华四下看了看,这里的确只有司珩青的衣裳颜色……算得上红色了。

他讪讪地,将水壶递给了司珩青。

司珩青走上前,将水壶递给了郁秋。

他甚至都不曾弯一下腰,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郁秋抬起手接过水壶,试着拧了拧壶盖,烦躁地递了回去——

“打不开。”

众人:“???”

郁秋仰着脸友好地傻笑:“嘿嘿,真打不开。”

众人:“……”

“我来我来,”顾风华连忙上前,殷勤地说,“这水壶款式太老了,您当年设计的时候考虑得不算太周全,其实应该先按下去再拧……”

司珩青二话不说,直接将水壶的嘴扳断了,递还给郁秋。

“谢谢哥们,”郁秋对着水壶饮了一口,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不忘夸赞道,“哥们你长得真好看!所以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司珩青:“……”

司珩青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将他养大、给予了他一个安稳的家、一段美满的时光、又亲手将其剥夺的、他的师尊。

她说他好看???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前郁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会发怒,呵斥他,警告他——

“男人要这么好看做什么?!快收起你的尾巴,藏起耳朵!别对我谄笑!我最讨厌你这幅讨好的样子了!恶心!”

沧澜宗主微微失神,心想:恐怕郁秋不是在夸他好看,是觉得他恶心吧。

一旁,陆见寒突然笑了出声,几人视线同时落到他身上。

只见他提着剑,懒散地站在一旁,低眸冲郁秋笑,孩子性地说:“你说他好看,那我呢?”

郁秋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以及他手里那把反光的剑。

刚才她没仔细看,爬上来之后只匆忙看了眼这几人的脸,又见几人相谈甚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故而斗胆要水,顺便问一下情况。

现在回过神才发现,他们手上有剑……尤其是这个黑衣服的男人,他衣袍雍容华贵,笑起来邪气十足,一看就很危险。

陆见寒唇角弯起,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两瓣薄唇分开,露出皓白的齿,他柔声道:“秋秋,我好看吗?”

郁秋点头如啄米,忙说:“好看好看!”

余人:“???”

……叫你“秋秋”都不生气吗?

她笑了笑,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剑,紧张道,“所以,兄台能不能别拿剑对着我……”

陆见寒嗤笑一声,将剑抬起,奇道:“你怕这个?”

他拿着剑走近,郁秋吓得连忙去抓离她最近的男人,抓了抓他的袖子,一把抓到了他衣袖底下的手。

司珩青身体僵了下,眼睛微微睁大,迎上郁秋那有些慌乱的目光。

“哟,”陆见寒笑道,“你跟沧澜宗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陆见寒,”沧澜宗主剜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那黑袍男子果然停下来了。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更加用力,眼前什么状况都不明白,先抱对大腿再说!

诚然,这漂亮的红衣男子就完全镇得住其他人!

“我……”郁秋干巴巴地说,“我能问一下,各位是不是……认识我?”

众人:“???”

“郁秋,”陆见寒道,“你脑子摔坏了吗?”

郁秋抿了抿唇,垂下头去。

刚穿越就遇到这种惨烈修罗场,这是哪本书里的情节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

“不会吧,”顾风华顿了顿,颤声道,“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们了吗?”

“秋秋,”陆见寒笑道,“老实告诉本座,你跳下这深渊,为什么还能活着?”

“陆师兄,这是重点吗?”顾风华道,“重点难道不是她现在已经不认得我们了吗?”

司珩青看了两人一眼,两人识趣地停止聒噪。

郁秋……

对,她是叫郁秋,还有呢?

能给出更多的提示吗?

她为什么穿了?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尤其这黑袍男子,笑得阴恻恻的,一副要把她生吃了的架势。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捏了捏,掌心湿滑一片。

从刚开始她就很在意了,为什么这红衣男子身上这么湿,摸上去还黏糊糊的,很快她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这是……”郁秋震惊,“这是……血?”

顾风华甜甜地说:“对呀。”

郁秋:“…………啊啊啊!”

她声线都在发抖,忙不迭地松开司珩青,甩开他的模样像极了不小心摸到一手蜈蚣、又疯狂地甩开的人,她仔细看过去——

鸭子!哪有什么红衣仙君,这人满身都是血啊!

幻灭了!

这是厉鬼好吧!

“血?!”

“血啊!”

郁秋抓狂——

她晕血啊!!!!!!

一阵疯狂的惨叫之后,郁秋脑子休克,往旁边栽了过去。

司珩青杵在原地,还是顾风华眼疾手快跪下去,一把抱住了昏过去的郁秋,一手托住了她后背。

师兄弟三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一贯嬉皮笑脸的陆见寒也措手不及,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跳下去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受到了什么刺激,”顾风华强作镇定,“既然她已经不认得我们了,过去种种恩怨,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万一她是装的呢?”陆见寒道,“她向来诡计多端,万一她想通过这种办法蒙骗过去,逃避过去种种,也极有可能吧?”

顾风华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假若她真是装的,你又能拿她怎么办?”

陆见寒:“她胆敢骗本座,本座必然让她付出代价!”

“魔尊大人,”顾风华正色道,“仙魔一战已经结束了,乌绮云死在天劫之下,你重伤未愈,能成什么气候?你还有多少下属?还想对师尊怎么样?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陆见寒一手按着剑柄,眼神阴鸷,死死地瞪着他。

顾风华丝毫不惧,一手扶着昏过去的郁秋,站了起来,和陆见寒对视。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小兔崽子,”陆见寒狞笑,“你比本座想象的聪明多了。”

“知道自己笨,就乖乖地回去养伤,等你恢复了元气再来见师尊,”顾风华道,“这期间,我会好好照顾师尊的。”

陆见寒沉声道:“你在威胁本座?”

“不敢,”顾风华淡定地说,“这一战结束,魔族的地位可不比从前,师弟我只是在为您考虑,恐怕您回去之后,可有得忙了。”

陆见寒道:“郁秋是乌绮云身边的人,你带她回仙盟,想要置她于何地?”

“她在投靠乌绮云之前,乃是沧澜宗主和我的师尊!”

顾风华道:“冲着沧澜宗主和我的面子,谁敢为难她?更何况弃暗投明,对师尊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还是说你要逼着她,和剩下的妖族一起被封印在无极渊?!”

陆见寒猛地抽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顾风华。

顾风华说的句句在理,字字诛心,令他无法反驳。

弃暗投明啊……

也对,郁秋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乌绮云,她既不是妖族,也没有入魔道,此番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答谢乌绮云的恩情。

仙魔一战中,她出力少,得罪的仇家也少,冲着顾风华和司珩青的面子,仙盟的人或许不会为难她。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罢了,”陆见寒挥了下袖子,朝沧澜宗主瞥了眼,道,“你说服得了本座,能说服得了他吗?”

顾风华脸色沉了几分,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沧澜宗主,额上冒出冷汗。

之前在院子里,他的剑悬在师尊头上,差点杀了她啊。

他甚至还逼着师尊,逼她对自己痛下杀手。

顾风华有把握对付陆见寒,但对于司珩青,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若打算强抢,顾风华还不一定能从他这讨到好处。

“大师兄,”顾风华顿了顿道,“您觉得如何?”

沧澜宗主视线始终停在郁秋身上,看着顾风华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蹙起眉头。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她……为什么会怕血?”

顾风华茫然:“啊?”

司珩青垂下眸,抬起双手,宽袖张开,半干的血在他衣上留下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痕迹,刚才郁秋就是看到他满身是血,所以才松开了他。

“晕血,”陆见寒幽幽地说,“本座若没猜错,她刚才那是晕血的反应。”

司珩青:“什么意思?”

“对啊,”顾风华惊讶道,“师尊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别说杀人了,从前她不是还给我杀过鸡吗?她怎么会怕血晕血呢?”

陆见寒笑了笑:“晕血也不是不能治,她或许从前怕血,后来给治好了,一朝失忆,给打回了原型,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有道理哦!”顾风华恍然醒悟,道,“陆师兄,你知道师尊以前晕血?”

“本座并不知道。”

司珩青道:“我也未曾听闻。”

“师尊以前生在何处,是哪里人,你们知道吗?”顾风华急道,“若她真的是失忆了,是不是得送她回故里,帮助她恢复记忆?”

陆见寒想了想道:“应该是大宛国人。”

司珩青道:“不是。”

陆见寒皱眉看着沧澜宗主,冷笑道:“你是最早跟了她的,你知道她是哪里人?”

司珩青垂着眼睑,淡淡地说:“她从未说过,但不是大宛国。”

顾风华惆怅地说:“看来,我们几个对师尊的生平,所知甚少啊……”

陆见寒嘀咕道:“本座跟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谁知道她原本是哪里人?现在好了,失忆了,还玩个球?”

顾风华笑道:“陆师兄,你刚才不是还怀疑师尊是装的吗?”

“本座只是说,有这种可能,”陆见寒转过身,骂道,“谁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万一把她逼急了,她又要寻死觅活怎么办?”

三人相顾无言。

这的的确确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等她醒来后再细细盘问,”陆见寒道,“若她想通过这种手段忽悠本座,本座让她吃不了兜子走!”

“既然如此,”顾风华温吞地说,“师尊暂时先由我带回剑阁,仙魔大战结束,两位师兄应该有得忙了,大师兄若不放心,可随我一道回剑阁。”

陆见寒玩味地盯着司珩青,一副看热闹的态度。

半响,司珩青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风华紧张起来,语气急促:“师尊现在这副样子,你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她能回答你吗?你心中执念,就是想知道师尊当年待你到底是否真心,既然如此,由我来告诉你——”

司珩青看着顾风华,眉间微蹙。

“真心,绝对真心,”顾风华突然笑了起来,注视着他道,“她或许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一颗真心,无从替换,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偷偷看过啊……”

“老三!”陆见寒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年在迷津幻境,我看过她的心,”顾风华看着司珩青,伤感地笑,“幻境中所见,乃是人心中所想,师尊心中所想便是在青秋渊,与你二人相处的时光!”

陆见寒怔然:“你说什么?”

就连沧澜宗主,也一改那副默然的神态,呼吸有些急促。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顾风华耸了下肩,“她若什么都不记得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被你们二人四处追杀,躲躲藏藏的日子,她也受够了。”

司珩青和陆见寒同时沉默了。

远处,仙盟的人正赶过来。

顾风华反应很快,抱起郁秋就跑,一溜烟地来到老剑尊面前,道:“爹!原来等闲剑是在乌绮云手中!我给找回来了!”

等他回过头来时,陆见寒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倒是挺识时务。

老剑尊也没看清楚悬崖上的人,反而更在意顾风华怀里抱着的人,眼神带着询问。

顾风华忙道:“我师尊卧底在乌绮云身边多年,协助沧澜宗主诛杀妖、魔二族,助仙盟赢得这一战,如今算是功成身退了!爹,我师尊乃是仙盟的大功臣!”

顾风华一顿噼里啪啦地说着,众人将信将疑,见沧澜宗主在旁边默许了这种说法,便也勉强接受了。

离开前,顾风华还特意问道:“师兄,你要跟我们回剑阁吗?”

沧澜宗主转过身去,没有搭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