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探身朝谯楼下望了望:“走罢,先下去再说,待会儿也该有人来了。”
三人走到楼下,果见远远地两个城中侍卫朝谯楼的方向走来。
谯楼之上,眼下空空如也,可昨夜动静难保不被人瞧见,打更人又化作了一滩污水,他虽被鬼魅附身已久,早没了性命,可若真要费一番口舌解释起来,实在麻烦。
木离索性调转了方向,朝旁侧的小巷里拐去,青檀紧跟其后,她没料到的是,孔寒竟也乖觉地跟了过来。
巷中有几间小店,新出炉的炊饼散发着香喷喷的面香。
孔寒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木离闻声侧目,自苏醒以来,欲念寡淡,吸风饮露多时,此刻竟莫名有些羡慕他,口腹之欲,为人也。
可她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人不人,道不道,鬼不鬼。
她兀自一笑道:“小道士,你若是饿了,便去那铺子里买炊饼。”
孔寒脸上僵了片刻,支吾道:“不……不了,我不饿。”
木离挑眉,打量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没钱罢?”她笑了两声,“你那师父看来果真是个便宜师父,既不教你道法,也不予你银钱。”
孔寒张了张嘴,欲辩无能。
太一真人也不知这几日究竟去了何处……
木离看孔寒捏着桃木剑手足无措地默立原地,身上的道袍灰扑扑的,一看就像是风餐露宿了好些时日了,加上惊魂甫定,人就显得格外憔悴。
见他饿得可怜,她弯腰捡起地上两颗石子,五指虚握,摊开手掌之时,两颗石子变作了两枚铜钱。
她将铜钱往孔寒面前递了递说:“小道士,去买炊饼罢。”
孔寒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是障眼法?”
木离点头道:“确是障眼法。”
听说寻常障眼法只有短短半刻的功效,孔寒心中不安,正欲开口,抬头却见刚才还好好地停在她肩头的小鸡,忽地振翅跳到了她的掌心,胡乱蹬着鸡爪,将两枚铜钱通通踹到了地上,发出噼啪两声轻响。
孔寒一时语塞。
青檀笑道:“似乎此兽不愿你用障眼法。”
木离一愣,掌心里的小鸡仔还朝自己挥了挥短小的翅膀。
“真是这样?你是什么东西?”这般忤逆我。
道门虽自有令,行走凡界,不可滥用道术。
可这个小鸡仔……
她轻捏住它的翅膀,将它提溜起来,好笑道:“真像个老道究。”
孔寒斗胆出声问她道:“你,你身上没钱?”
木离把小鸡仔按回肩头,爽快答道:“没钱。”
少年惊讶道:“你不是说你是什么峰的掌门。”
“出来得实在匆忙,没带银两。”木离心虚道。
孔寒忍着饥肠辘辘,心中难免泄气。
恰在此时,巷道口传来几声极快的脚步声。
木离回身一看,是先前谯楼下看见的那两个侍卫,腰悬刀剑,气势汹汹而来。
身上的胸甲片打磨得锃亮,反射日光,像镜子似得,照得木离眼前一晃,再定睛细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紫色道袍的中年男人,脑门上冒着汗,喘着气道:“对,就是他,就是他!”
木离蹙眉,心想,这人是谁?难道是昨夜见过的道人。
耳边却听孔寒高声道:“师父,是我师父!”
太一真人快步走到孔寒近前,对两个侍卫点头哈腰道:“多谢二位军爷,这就是我的小徒弟,可算是找到人了,有劳二位军爷了。”说着,又是一拜。
两个侍卫立着没动,目光扫过木离和青檀,问道:“你们瞧着面生,又是何人,有路引么?”
太一真人先前就注意到了二人,锦缎加身,周身气度,绝非寻常人。
问路引为表,求财为真,他解了侍卫的言外之意,故而朝木离挤眉弄眼,盼她破财消灾,早早打发了他们。
可木离见这个太一真人朝自己不停地眨眼睛,不解其意,只问侍卫道:“什么路引,自昆仑山来,如今也要路引了么?”
太一真人一听昆仑山,立刻变了脸色,“原是道友么!”又转而向侍卫道,“二位军爷,想来是我道宗道人,才来城中,还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其中一个侍卫不耐烦道:“昆仑山下来的道士也要路引,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你们若是没有路引,就得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说罢,伸手便要去拔剑出鞘。
木离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被太一真人打断道:“军爷说得是,二位道友许是忘了路引,还请军爷宽限一两日。”两手合抱去握侍卫的拔剑的右手。
侍卫摸到了他手里的碎银,冷哼一声:“瞧在你的面子上。”他按回了腰间的刀鞘,转身就走,留下一句,“下一次若再没有路引,就没这么好运了!”
待到侍卫走远,孔寒忙问道:“师父,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太一真人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来话长,之后上路为师再细予你说道。”他扭头看木离和青檀,着急问道,“二位道友真是从昆仑山来?是哪门哪派?为何不取路引?”
这个太一真人的修为将过辟谷,难怪教不好孔寒,人也不像印象中的道宗门人,反倒市侩得很。这一百年,道宗果真时移俗易。
木离微微一笑:“我与青檀来自玄天峰,不知道友可否听说过。”
“玄天峰……”太一真人默念了一遍,“贫道不才,未曾听说过。”
木离心中大致有了猜测,问太一真人道:“敢问道友可曾跃过昆仑山?”
孔寒没听过玄天峰,太一真人也没听说过玄天峰。
但跃过昆仑山,非凡之界,玄天峰无人不晓,即便是青城派,金丹百年以上的道修都曾见过李孟寒,不可能没听说过玄天峰。
若是不知有玄天峰,那么太一真人或许从没到过昆仑山的另一端。
太一真人挠头道:“贫道未曾有幸跃过昆仑山,山中大阵,贫道修为不精,尚未参破。”
青檀一听,吃了一惊,也问道:“听闻太一真人师从青城派,若是未曾去过青城峰,如何拜师?”
青城派乃是道门四大宗派,主峰青城自然是在非凡之界。
太一真人“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二位道友,兴许多年未曾踏足凡界了罢,昆仑山彼端,自是非凡之境,道门宗派林立,可昆仑此端,百年来,道宗亦是兴盛,贫道拜入青城派,是在此界中的青城派,与道友口中所说一派乃是同宗同源,无甚区别。”
木离和青檀面面相觑了片刻,木离叹道:“原来如此……收徒艰难,想来也有此缘故。”
凡与非凡的界限果真是动摇了。
木离思绪万千,追问道:“这百年来,那此界修道的道人可有度过昆仑山者?”
太一真人点头:“自然是有的,更有结丹者,长生不老。”
木离心中觉得古怪,又说:“从前道宗虽是往来昆仑山之间,却因宗令,从不长留,此百年间道宗在凡界是如何兴起的,为何又有路引之限?”
太一真人明白过来,眼前的两个自称昆仑山来的道人当真是什么都不懂。
哎,银两白花了,这两个道人说不定就是虚有其表,资质平平罢了。
他干巴巴地笑了数声,转而问孔寒道:“这二位道友与你如何结缘?”
孔寒深吸一口气,言语激动:“师父,还记得您说得城中的赶尸人么,您说是那个打更人,有些古怪,确实如此!可那个打更人不是赶尸人,他就是厉鬼!昨夜徒儿前去查看,有四个道人都没能收伏他,徒儿命悬一线,好在木道友及时出手相助,最后收伏了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