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点担心严绍会吃亏, 但在玉衡嘴角抽搐地挤出一句“这又不是考科举, 不考文采武艺”之后, 荆无忧犹豫片刻, 到底还是跟着冷三去了屏风后面站定——虽然心思耿直, 但荆无忧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眼前的青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他再宽和大方, 也不会喜欢别人一再违逆拒绝他。
那就顺了他的意吧。
反正不管严绍能不能通过他的考验, 她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心意。如果他真的昏了头要跟她来强的, 那她也只能跟他说声对不起了。总之她是不会任人宰割的。
这么想着,荆无忧一颗心就落了下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荆无忧回神,忙寻了两扇屏风之间的缝隙往外头看去。
大殿里除了玉衡没有别人, 荆无忧一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青色绣竹纹圆领长袍,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匣子的严绍。
这长袍就是她亲手给他做的那件, 他穿在身上的样子, 果然如她当年脑补的那样,又清爽又好看……不对, 是比当年更清爽更好看——自小就喜欢美人, 只是平时没怎么表露出来的荆无忧先是忍不住荡漾了一下, 然后才看着严绍手里的红木匣子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这里头装了什么?
“臣严绍,见过太子殿下。”
严绍不知道荆无忧正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己,但他大概能猜到, 她应该还在这附近没有走。不过他没有多看也没有问,走进大殿后,淡然恭敬地朝玉衡行了一个大礼。
玉衡眉头一挑,荆无忧也有些惊讶——就他之前在府里的表现,她还以为他见到玉衡之后会忍不住揍他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冷静。
荆无忧绷起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他果真是长进了许多许多呀!
严绍要是知道荆无忧在想什么,一定会哭笑不得——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他又不傻,怎么可能明着去挑战人家皇帝的权威,这不是送上门去找死吗。
当然了,对于要给情敌行大礼,甚至是下跪叩拜什么的,严绍心里还是极度不爽的,但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规则,既然已经穿到这里来,也已经决定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下去,他就必须要接受这些规则,这是他获得新生的代价。
严绍看得很清楚,所以接受起来也很快,至于内心有多操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必多礼,起来吧。”
宁远伯府日渐落魄,这些年在京中毫无存在感,严绍一个整日逗猫遛狗的纨绔,自然也不会出现在玉衡这种整天琢磨着干大事的人眼里。所以玉衡从来没有真的把严绍当成过对手,哪怕之前隐约察觉到了荆无忧对他的心意,他也没花太多心思在这件事。直到这一刻,看见严绍不卑不亢,态度从容地从殿外走进来,他才恍然惊觉,这人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冲动愚蠢。
玉衡眸子微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严绍,“不知严世子特地进宫求见,所为何事?”
严绍差点给这抢了他媳妇儿还敢在这跟他装傻的孙子一个大白眼,面上却只淡然一笑:“臣有一宝物想要进献给殿下。”
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玉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却也是一脸淡然的假笑:“哦?我还以为世子是来找无忧的呢。”
我呸,无忧也是你叫的?!
严绍心里怒骂,嘴上依然淡定:“臣确实是来接无忧回家的,不过在献上这宝物之前,臣怕是见不着无忧,是以,还是请殿下先看看臣这宝物吧。”
“回家”两个字让玉衡心里也是一阵恼怒。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想知道严绍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是吗,那就呈上来吧。”他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竟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笃定的话。
“是。”严绍走上前打开了手里的红木匣子。
玉衡眼睛一眯,看着匣子奇形怪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严绍没说话,只飞快地拿起最上面的东西,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动了一下。
只听得“碰”的一声大响,玉衡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觉得一阵热流闪电般擦过自己的耳边,紧接着不远处案桌上的玉瓶就“嗙”的一声整个飞起来炸开了。
玉衡惊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笑容瞬间沉没,屏风后的冷三更是脸色大变,拔出腰间长刀就一个箭步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大胆贼子!竟敢刺杀殿下!”
荆无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但冷三冲出去之前点了她的穴道,她这会儿动弹不得,只能一边尝试着破开穴道一边干着急。
全场只有严绍面不改色,哪怕冷三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火.枪递向了玉衡:“冷大人误会了,在下不过是在给殿下演示此物的用法罢了,断没有对殿下不敬的意思。”
“……”
冷三也好,玉衡也罢,都只想说:你放屁!
严绍出了口恶气,心情大好,不等他们开口,就又笑了一下:“此物名为火.枪,是臣花费数月的时间研制而成的。它的外型小巧,杀伤力却极大,且因为速度极快,身手好如冷大人,只怕也难以抵抗。另外除了日常防身,它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用途,那就是,可作为战争武器。”
他说完,将红木匣子里的另外一样东西——自制的炸.药包拿了出来,“还有这玩意儿,别看它外表不起眼,可只要拿火点燃这根线,它能炸平一整座屋子。”
火.药起源于古时候的炼丹术,历史上真正开始被用于军事是在唐末的时候。这大越民风民俗与唐朝相近,但这方面还没有跟上,打仗的时候也还是以火攻为主,并没有出现过火.药的痕迹。
严绍在知道这一点后,就拉着学霸出身的高洋往这方面琢磨了起来。在知道玉衡的真实身份后,他对这事儿就更加上心了。
弱肉强食是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真理,无论生活在什么年代,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姓玉的小子做了皇帝又怎么样?在火.枪.火.药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面前,他也不过是只脆弱的小蚂蚁罢了。要是真的惹恼了他,大不了就造个反或者扶个别人当皇帝——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并学会适应,不代表要缩着脑袋当孙子,严绍从来没想过要委屈自己,不过是懒得搞事,对皇位也没有兴趣,所以才选择了把手上的东西交出去,而不是藏起来自己用。
当然如果这姓玉的小子不识趣,那他也只能对他表示遗憾了。
玉衡:“……”
玉衡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去想荆无忧的事情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严绍手里的东西,心头震荡剧烈。
严绍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意味着什么,自小就熟读兵书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心下忌惮又忍不住兴奋,要不是城府极深,这些年又习惯了收敛情绪,这会儿只怕早就已经失态了。
玉衡捏紧手边的椅背,好半晌才收起脸上的假笑,目光锐利如刃地开了口:“你刚才说,这些东西是你研制出来的?”
“是,除了这火.枪和炸.药,臣近来还在研制一种名为火.箭.炮的东西,若是成功,灭北狄平西夷指日可待。”好东西不能一次性拿出来,慢慢吊着对方才更能彰显自己的价值,严绍慢悠悠地表了个忠心,“若是真能平定天下,一统江山,殿下必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无忧曾与臣说过,殿下有明君之心,臣虽不才,却也愿意为殿下的大业尽一份力。不过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在这之前,臣想先成个亲,想来殿下也是能理解的吧?”
玉衡:“……”
玉衡在严绍进门的那瞬间,想过很多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丢给他“要我还是要她”这样一个诡异的选择。
玉衡的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
他当然是想要荆无忧的,谁要这么个碍眼的情敌?
可这倒霉情敌虽然碍眼,手上却握有国之利.器。玉衡的野心,抱负和爱才之心,哪一个都不允许他推开他……
“冷三,放开他。”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玉衡终于开了口。同样被严绍的话震惊到的冷三迟疑了一下,点头收起大刀退了下去。
严绍扬眉一笑,整了整衣裳:“多谢。”
玉衡心里已经有了选择,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人人都说宁远伯世子游手好闲,是个纨绔无能之辈,却不想世子竟这般深藏不露。”
“殿下过奖了,臣只是生性散漫爱自由,行事也比较低调罢了。”严绍假装听不出他的怀疑和忌惮。反正他再怎么怀疑也不可能猜到他是从千年之后穿过来的。
玉衡:“……”
玉衡觉得这人实在太臭不要脸,他顿了一下,还是不怎么甘心地把原本打算“考验”他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我许你高官厚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你可愿放弃无忧?”
有了高官厚禄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什么样的美人娶不着,他不信他不会动心。
然而让他失望又惊讶的是,严绍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不愿。”
屏风后的荆无忧也愣住了,随即她就眼睛微热地笑了起来。
他连皇位都没有兴趣,又怎么会被这些东西给诱惑?玉大哥太不了解他啦。
玉衡再次沉默。许久,他才开了口:“既然这样,往后属于你的功劳,朕就都算在无忧头上了?”
这是对他小小的报复,也是对他的防备,但更多的却是对荆无忧的爱护。严绍终于正眼看了他一次,心里也勉强认可了荆无忧评价他时说的“宽厚大方”这四个字。
“可以。”
见他依然毫不犹豫,玉衡心头那口郁气总算是舒了出来。他转身走到屏风后面,看着荆无忧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输了。”
虽然发现自己在意她远比自己以为得更多,但他既然做了皇帝,就不可能将她视作唯一,也不可能事事以她为先。
就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比不上严绍。
冷三上前解开荆无忧的穴道,荆无忧眨着微红的眼睛笑了起来:“陛下不是输给阿绍,是输给了自己。”
他完全可以直接绑了她和宁远伯夫妇逼供严绍,这样他既能得到她,也能得到严绍手里的东西,但他没有,因为他心中始终埋有自己的底线。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玉衡怔怔地看着她,心头有一瞬酸涩,但见她的眼神始终清澈软和,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他的心里忽然就释然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他就不会后悔。
“荆无忧听旨,念你从龙救驾有功,今特封你为永安公主,赐居公主府,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另外,魏氏满门既是含冤而亡,稍后朕会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还他们清白和公道。”
荆无忧一怔,瞪圆了眼睛:“殿……陛下?”
玉衡笑看着她:“往后你就是朕的亲妹妹,若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来跟朕说,朕替你做主。”
荆无忧心里动容,刚想说什么,就见严绍假笑着走了过来:“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的妻子,自有臣护着,就不劳烦陛下挂心了。”
“另外,既然陛下有意赏赐无忧,不如再给个恩典,下旨给我们俩赐个婚吧?”
玉衡:“……”
玉衡看着这得寸进尺的狗东西,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抢走了朕喜欢的姑娘还要朕亲自下旨给你俩赐婚,你怎么不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