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远应该也挺兴奋。
不过相处下来我已经发现,他性格属实闷骚,听班主任说时,一本正经,只在班主任离开后,显出一丝躁动。
郑西洋抄他数学作业,抄完后将本子递到前面,突然吐槽了一句:“妈的瞅瞎我了。我说第二名,你这字迹要有你同桌一半工整,也不至于跟人家差六十多分了!”
这话狠的,让后排传来一片哈哈大笑。
董思远也笑了,侧着身子骂他:“差不多得了,抄还给你抄出意见了,我字迹再潦草,那能比得过你?”
要说我们组,郑西洋的字迹的确是一绝。
耳听他们说话,我也忍不住笑了,董思远大抵也发现我在笑,转过身放下本子便叹了一口气,语气迟疑地问:“其实我这字迹,在男生里还好吧?”
他字真的不好看,我没办法违心夸奖或者敷衍,便说:“平时看着还行,考试的话,还是尽量写工整一些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写的跟印出来的一样?”
这应该算一句夸奖。
我朝他笑了下,传授经验,“写慢一些,平时尽量多写多练,时间一长自然就好。”
他一脸并不认同的表情,“我觉得写字这事,得分人。像你们女生,性子比较踏实认真,所以字迹容易写工整,也招老师喜欢。像我,让我一个一个地写,杀了我算了。”
他说得振振有词,我听着他说,不由自主地,想到江洵了。
江洵写一手很漂亮的连笔行楷。
在学生会办公室我第一次见到时,只觉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横竖撇捺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骨。
他好像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就连字迹,都出类拔萃,超群绝伦。
今天也见到他了。
是在下午第二节课以后。
开学后选班干部那一次,班主任让我兼任了历史课代表,秦诗雨则兼任了外语课代表。
按惯例,我一般在下午所有课上完后,才将作业本抱去老师办公室,星期五比较特殊,因为担心太晚了办公室没人,所以基本在下午第二节课后,我就会将作业本送过去。
秦诗雨跟在我后面出了教室。
我早就发现了她,可因为跟她没什么好说,也不想再打交道,所以一路走得很快。没想到进了教师办公楼以后,她还是赶了上来。她和我并排上楼梯,偏头问我:“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我当时烦透了。
我甚至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既然非要上赶着,别怪我不客气。
四下无人,我停了步子,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现在这处境,不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不就是有倪行在背后撑腰么?我说沈余年,你不会真以为,像人家那种公子哥,会看得上你?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想上你而已。”
前前后后,这话我听了好几次,早已免疫,所以在听她那么说时,甚至不觉得生气,只随口回:“比你强。你上赶着人家也不上。”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本身,还是我当时轻描淡写的语气将秦诗雨一下子激怒,她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用那种几乎变了调的语气质问:“你究竟在张狂什么?你以为自己多牛逼?杀人犯生的贱种!”
黔驴技穷,应该足以形容她当时那个状态。
可她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些,早已有人对我说过无数遍,根本无法对我产生伤害。
我听着,也不过一笑置之,“我没多牛逼,不过是比你漂亮,比你招男生喜欢,比你聪明。你以为把自己手表放我书包里就能搞臭我,可事实上……”
转过头去,我看着她铁青的脸色,不无讽刺地说,“我早就发现了。不吭声,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许是太过震惊,那一瞬,她看着我,愣住了。
我也懒得再与她纠缠,转过脸,便打算继续上楼。
步子却不由地顿住。
在距离我仅有两三级台阶的楼道口,江洵和李文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
身高的差距外加台阶的加持,让那一刻的他们看上去非常高,凌驾在我之上,让我不得不抬头仰望。
整个人有一种被抽空了的感觉。
我太熟悉李文若了,所以哪怕她极力克制,我也能透过她的脸色和眼神,感知到她那一刻的洋洋得意和猝不及防看了我好戏的兴味盎然。
江洵一如既往,平静淡漠。
我不知道他当时心里怎么想,又怎么看我。
我没敢观察他。
几乎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我便移开了视线,站到一旁墙边,给他让开了往下走的路。
那好像是一种本能。
失败者避让的本能。
他没说什么话,在李文若之前抬步,从我让开的那个地方走了下去。
面对他们俩,秦诗雨也噤若寒蝉,退让到另一边。
李文若等江洵下了几级台阶后,才抬步往下走,不过在走到我身边时,她停下,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是一个类似于鼓励的姿态,却让我深感屈辱。
完了。
这是那一刻,我的全部感受。
我将我的尖刻、寡廉鲜耻、自鸣得意和心机深沉,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江洵面前,让他看到了一个毫不知羞、糟糕至极的我。
他应该不会想要和我有丝毫纠葛了。
-
今天没有晚自习。
吃过晚饭后,回宿舍写了会儿假期作业,等到差不多九点,我下楼跑步了。想着是为运动会上的1500米做准备,可实际上,我骗不过自己,是因为想见江洵。
我感觉自己好像魔怔了。
要不然实在没办法解释,这种近乎于自虐的行为。
刚下楼那会儿,他不在。谢星洲、宋远航他们也不在。说起来,好像这一阵子,他们很少一起打球。
没看见人,我便沿着跑道,慢跑起来。
跑到差不多第二圈,江洵、谢星洲,还有另外几个我不认识的男生一起,出现在了围墙边一个篮环下。跑第三圈,我一直琢磨,要如何不着痕迹、自然而然地靠近他们。
最终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跑了差不多三圈半,在距离他们那个篮环不远处,慢慢停了下来。
和我想的差不多,在我停步以后,谢星洲下场休息,同我打招呼。他一贯开朗爱笑,也不拘小节,走到我旁边,一边掀起衣摆擦汗,一边问我:“今晚怎么跑这么多?”
那时我也累,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报名了运动会的1500米,就想先跑着试试。”
他“哦”了一声,又问,“明天干嘛?”
我说去A市兼职。
他笑了一下,用那种半疑问半好奇的语调说:“我一直都想问你呢,就你这年龄,兼职怎么找,那些人都不看身份证吗?”
我犹豫了一瞬,告诉他:“日结的没那么麻烦。”
并非不麻烦,只是真到了走投无路,再大的麻烦也都得让步。我花钱办假/证被骗过,也有过辛苦好几天根本拿不到钱的经历,只是那些事,没多大必要告诉他。
在那时,我也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趁着他没说话,问了一句:“要不要喝什么?”
他“嗯?”了一声。
我便笑笑,“太渴了。我想去买瓶水,你喝什么?”
他面色犹豫了几秒,“水就行了,解渴。”
我离开操场,去了学校小卖部。
买水时,我突然想到上一次给江洵买柠檬水,宋远航那个反应。在小卖部里纠结了几分钟,我买了五瓶水。
接过塑料袋,谢星洲显得有几分意外,愣了愣说:“下来没带钱,改天我给你。”
我说不用,因为不知道其他人喝不喝,所以才多拿了几瓶。
话说完,我便拧开瓶盖,喝自己那瓶水。
旁边,谢星洲则喊:“江洵,休息会儿。”
上一次他那么喊,江洵很快下了场,可今晚他喊了之后,江洵过许久,才下场歇息。
可能是不想看见我。
当时想到这儿,我纠结过离开,可双脚似乎不受控制,站那儿不动。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那么聪明,不会仅凭一两句话,便给一个人下定论,判死刑。
这份相信又给了我勇气,促使我在谢星洲走开给其他人扔水的时候,移至他旁边,唤了声:“学长。”
他没应声,只垂眸看向我。
也就在那时,我才发现,谢星洲给他的水,他没喝,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信号,可当时意识到这一点,我紧张了,极不自然地解释:“下午在教师楼,和我说话的那个女生,我们之间有矛盾,那些话都是我故意说的,你别在意。”
空气静得令人窒息。
似乎过了很久,我听见他声音,“我为什么要在意?”
是啊,我为什么以为他会在意?
因为他曾经喝了我买的水?
因为那一次在学生会办公室,他毫无界限感地俯身拿了我鼠标,侧脸几乎贴上了我的脸?
因为他抱过我去医务室?
还是因为,他曾经给我点了一份菜单上最贵的面?
也许真如倪行所说,我太缺爱了。
所以将那些细枝末节无限放大,将那些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成特殊对待,还沾沾自喜地认为,他对我多少有些好感。
真滑稽。
像小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