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事件处理部,是妖管委下属的分支机构,负责解决一切妖怪突发事件。
时闻泽是追捕手,这本来算高危职业,但锦城有麒麟镇守,治安向来良好,所以他本月内因为过于无所事事,已经被交通部借调走了三次,帮忙到酒吧一条街维持秩序。
“小闻啊。”周远松放下茶杯,“我听王部长说,你前天在酒吧劝阻斗殴事件的时候,又把三只夜叉打进了医院?”
时闻泽不得不关掉育儿论坛,打起精神应付部门例会。
同为追捕手的许游打圆场:“周部,真和我们没关系,是那三只夜叉喝多了酒,非要往时哥拳头上撞。”
周远松胸口发闷:“你自己听听这个借口,像话吗?你觉得民众会相信吗?”
许游坦白,可能不会相信吧,但确实也编不出更好的了。
“两件事。”周远松敲敲桌子,不打算和他们多浪费口舌,“第一件,王部长已经明确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再从我们部门借调人手。”
许游心花怒放:“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第二件,既然你们两个都没事干,那就去草拟一份《关于积极推进治安新型设备采用加速构建文明守序山海社会的指导意见》,下个月交。”
许游笑容僵在脸上,时闻泽也恢复了正常人的坐姿:“什么意见?”
然而周远松已经光速散会,“砰”一声消失在桌前,连心爱的304不锈钢保温杯也没来得及带走。
许游:“……”
时闻泽:“……”
许游扭过头:“咱俩现在申请调去交通部还来得及吗?”
时闻泽拆开一包软糖:“上周杨睿不是刚交了一份报告,要过来参考一下。”
许游提醒:“但他那份是《针对葛家坪一带的西北牛肉面摊贩无序经营所提出的管理解决办法》,你觉得可以通用吗?”
时闻泽回答:“我觉得可以。”
许游把不文明语言扼杀在咽喉里:“我觉得不太行呢。”
“那你负责搞定,我还有别的事。”时闻泽把手机装回裤兜,“去趟鹊山医院,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签张加班单。”
许游再度叹为观止:“你逃班竟然还要加钱?”
时闻泽纠正:“我是去关怀那三只夜叉。”
他对着窗户玻璃抓抓头发,纵身翻了出去。
不像周部长那种“砰”一声的消失,而是单手握着一株攀爬在墙壁上的、柔软坚韧的金色蔓草,像一只神秘的动物,轻巧滑向被黑暗吞没的遥远地面。
鹊山医院建得高耸入云,和妖管委大楼一样,隐匿在雾霭沉沉的虚无混沌里,只有妖怪才能找到并且通行。
时闻泽绕过一群来打疫苗的山膏幼崽,躲开“扑啦啦”乱飞的青耕,又把正在缓慢挪动的一株檀树嫩芽转移到安全窗口,这才坐电梯来到三十七楼。门卫看着眼前人高马大、吊儿郎当、三更半夜拎着一束上坟专用蔫菊花离奇出现的男人,表示出了应有的职业警觉:“不行,你不能进去。”
“好的。”时闻泽正求之不得,“那麻烦你把这束鲜花转交给3796病房的三只夜叉,并向他们致以最真诚的问候,这是我的名片。”
门卫还在兢兢业业地抄写登记,时闻泽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关怀慰问,他径直穿过空中花园,敲开一间医生值班室的门:“兰薇薇。”
正在吃泡面的蓝发少女头也不抬:“没空。”
“咨询个问题。”时闻泽丢过去五枚妖怪币。
“OK,现在有空了。”兰薇薇拖过椅子,“但是先说好,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供你参考的人生鸡汤。”
“教我追星。”
“……”
和林露一样,兰薇薇觉得自己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时闻泽毕竟不是艺术家,总得为个人突发反常行为找一点借口,于是他随口敷衍:“任务。”
兰薇薇恍然大悟,并且根据对方职业自动补全故事情节:“你想打入某犯罪集团内部,而薄弱口就是这个集团里有凶兽沉迷追星?”
时闻泽向后一靠,由衷称赞:“居然这都能被你猜到,所以我要怎么追?”
“追星也分很多种。”
“最省事的。”
“花钱。”
“……”
花钱确实是最省事的方式,但时闻泽的智商和经济实力都在正常范围内,基本不存在“大手一挥为夏伽阳包下整座城市广告牌”的吃错药可能性,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花钱之外呢?”
兰薇薇单手撑住腮帮子,不想花钱的话,就只有做做数据,或者帮忙组织一些线下活动,不过你想追的这个明星实在太不红了,线下应该拉不到几个人,这两年的凶兽可真是没品位。
“拉不到几个人还不好,”时闻泽嗤一声,“我觉得两个最好,有没有什么办法?”
“大哥,这明星得糊成什么样,才能线下活动仅有两个粉,其中一个还是有任务的追捕手?”兰薇薇摇头,“不可能的,这样吧,我先找人弄张他的签名照,再教你一些饭圈常识,免得将来露馅。”
时闻泽问:“什么叫饭圈常识?”
“就比如某天,有爱豆爆出恋情,请问此时顶着对家粉籍的你应该怎么做?A大声嘲笑,B大肆辱骂,C大为震惊,D反正塌的不是我家房,一律按祝福处理,赶紧抢占所有热评,真诚恭喜对方粉丝。”
“D。”时闻泽斩钉截铁,十分自信。
兰薇薇的眼底写满对学渣的同情。
时闻泽:“……”
常识是吧,也不是不能学。
等他离开鹊山医院时,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一线微弱的光。整座城市的路灯依旧亮着,它们被设计成玉兰花苞的形状,像是盛开在高空的葳蕤花海,会在每一个暮色来临时变成温柔的橙红色。
改装过的排气管在寂静清晨里发出巨大的轰鸣,花园里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嫌弃地皱起眉,啊哟,一听就知道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时闻泽独自跨着摩托,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一路飞驰,碾碎了一整片的风和雨雾,最后潇洒转尾,稳稳停在小巷早点摊前,他单手摘下头盔,短发微乱:“张叔,两碗小面,少葱多辣。”
小店二楼的灯还亮着,许游坐在电脑前,已经快把他自己薅得英年早秃。
时闻泽一上楼就看见一张被屏幕照成惨白的脸,觉得这场景不拍个恐怖片实在浪费。许游缓缓抬头,眼神幽怨,宛如在看劈腿渣男:“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只写了三十个字。”
时闻泽把餐盒放在他面前:“周部只说草拟,我觉得字数可以不用卡这么死。”
许游怒而拍桌:“那也不能只有三十个字吧!而且搞不定这个,下月奖金又要扣,你居然还有心情出去鬼混,这一身的蒲草味和夜叉有一毛线的关系?”
“我去找了趟兰薇薇。”时闻泽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咨询一些艺术方面的问题。”
许游震惊地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从哪个维度来理解这诡异的回答,你什么时候和艺术有了关系,不是,兰薇薇又什么时候和艺术有了关系,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她一口咬定《基督山伯爵》是关于欧洲吸血鬼的恐怖美剧?就这种市面上罕见的文化素养,有什么指导你的必要吗?
然而时闻泽已经回了卧室。他草草冲了个澡,把自己抛回床上,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极度亢奋。而这种亢奋从他获悉林溯将要回到锦城的第一秒,似乎就已经开始了。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十六七岁时的高中生活再度鲜活起来,像一束阳光,猝不及防就戳破了隐秘的记忆,搅得心脏和大脑一起发烫。
时闻泽看着天花板上昏昏的灯,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不可遏制的情绪了。果然,他单手搭在额前,心想,世界是需要一点矫情又鲜活的艺术,用来点缀生活。
兰薇薇先把夏伽阳的签名照拍了张图给他,时闻泽觉得自己的可丢人范围是极其有限的,于是只剪裁了签名的一角,确定非内行人士绝对不会看出那半截鬼画符是什么玩意之后,才咬牙换成了微信头像。
七点钟,整座城市被彻底唤醒了。
天的颜色很淡,光也很淡。
林溯这一晚做了许多个梦,睡得头昏脑涨,喝了一整瓶水才清醒。微信有不少未读消息,他统统忽视,目光只锁定群里的时闻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的头像昨天还是一片蓝天。
虽然蓝天也很土鳖,很像“人到中年宽广豁达钓鱼群”的群主,但是……林溯深呼吸了几口,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大清早为什么要受这种刺激,于是关掉屏幕,带着被无良工头拖欠两百万血汗钱的狂躁表情跨出卧室,结果正和走廊尽头的“夏伽阳”来了个对视。
“卧——”
“哥,哥,你冷静一点。”林露从立牌后探出半个头,“我马上就搬回自己的房间,绝对不会碍你的眼。”
林溯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不可置信地问:“你跑去全家偷人形立牌?”
“会不会说话,这是商场撤换的物料,我一早就预定了。”林露拍拍手上的灰,“主任叫我去加班,早餐已经弄好了,中午你自己点外卖吃啊。”
林溯捏着水瓶,高冷地“嗯”了一声,目送妹妹一路把立牌扛回卧室,然后在她离开家半小时后,掏出手机发微信。
L:你上次吃的薯片是什么牌子?
甜夏:在我卧室桌上,自己去拿。
获得准入许可的林溯光明正大推开卧室门,没找薯片,而是掏出手机拍人形立牌,然后发了条只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定位倒是精准,但可惜目标客户还在睡,所以直到五个小时后,时闻泽才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踢开被子坐起来,咨询场外亲友,下一步要怎么办?
兰薇薇果断回复,这还等什么?马上加他好友啊,就说你也想要个等身立牌!
时闻泽心想,这他妈也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