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寻强忍住想要发抖的手,控制住想要将这颗颅骨丢出去的欲望,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对已经没有眼球的空洞目艮眶仿佛穿越了时光,横跨了生死在向她控诉,向她呻吟,向她质问。
公子高的司空见惯更是让甄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与其在这里感叹,不如先把成王交待的任务先完成了,甄寻幻化出一块白布,将颅骨包裹着,埋进土里。
先将那棵冒着荧荧绿光的狗尾巴草移栽到院子里。
一个坑还没挖好,甄寻就已经刨出好多螺蛳壳,出于好奇,她继续往下挖着:一层半米厚的螺蛳壳的些鸡鸭鹅各种鸟类的喙爪和羽毛,哪个奏人刀工这么好,还挺有先见之明哈,这是在搞垃圾分类吧,厨余垃圾?干垃圾还是湿垃圾?
眼看刨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甄寻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个时候,已经出现铁器了吗?若是青铜器,什么样的人才能订制一套轻便顺手的工具?告诉小团子等自己有空再找他问些事,甄寻只得先着手去整理小房间。
食指灵气闪现,甄寻吐出一个字:“开!“
几个大箱子应声而开,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简和甲骨。
破损较为严重的竹简上大多是一条条或长或短的横杠,而较完整的竹简上的字大多都是数字,甄寻虽然能看出个七七八八,但也是满头雾水,这竹简上的内容似乎是在记录着什么。
至于甲骨文,甄寻猜也猜不明白,只是这甲骨比她在王宫里见到的要小了一半也不止,就连上面刻的文字也是缩小的,公子高捧着小甲骨端详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甄寻索性拿出了充满电的平板,想到公子高也是见过扶荆审判和自己施法的,也不用避讳,甄寻直接喊出了藕粉圆子来进行拍照翻译。
“帝其及今十三月令雷,帝其于生一月令雷。”
“戊子卜。贞帝及今四月令雨,贞帝弗其及今四月令雨。王曰:‘丁雨,不辛。’旬丁酉允雨。”
这几句倒是很容易理解,占卜问天气。
“一月,卯三羌二牛。“
“旬丁酉,比孚……“
甲丑卜。比孚……“
……
这些内容甄寻倒是猜不出来了,一旁的公子高看到后也保持着沉默。正当她想让藕粉圆子将甲骨卜辞翻译成现代汉语时,公子高终于开口,他解释道,卜辞中的“孚“是”战俘“的意思。
这一个字的点破就像是打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昔日商人献祭羌人战俘三人,今日我献祭羊三只……
昔日商人献祭羌人战俘三人,今日我献祭羊六只……
昔日商人献祭羌人战俘三人,今日我献祭羊九只……
甄寻翻看着其他记录,还有用不同数量的其他牲畜替换的,而对应日期上竹简上的数据则像是实验结果的数据分析对比。
原来如此!奏公是在这里做着对比实验!他用不同种类和不同数量的牲畜按照商人的人祭步骤进行献祭,想得出对献祭结果产生影响的因素,就连写卜辞的甲骨也是按比例缩小的。
夜已经深了,狗尾巴草小团子还在外面乖乖等着,他顶着一个发光的绿帽子,这是所有被奏公牺牲掉的禽兽尸骨所化的磷光。还没等甄寻套话,小团子就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要怎么去证实一个“伪命题”呢?甄寻不知道德高望重的奏公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出发点。而当他发现神灵的庇护与献祭无关的时候,他当时的心态是喜出望外的震惊还是不知所措的彷徨呢?
“很可笑吧?”公子高提着一盏油灯,坐在沉默的甄寻身边,“两个朝代在你们眼中都是一场笑话吧?”
公子高口中的“你们”自然指的是神灵,他仔细地观察者甄寻面部的表情,生怕错过了一丝丝变化。
灯下的美人并没有表现出轻视,她澄澈的眼睛望着他:“时代背景不同罢了,哪有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呢?”甄寻只是在想,千百年以后的人们看现代人的时候,应该就像现代人去挖掘商奏的历史一样吧。那些记录虽然没有探索出规律,但是也的的确确记录了几十年来的天气变化,一定能在其他地方发挥重要作用。
甄寻突然想起之前哪个未曾谋面的审判交给自己的便签,她差一点就要忘了她还有一个要推算二十四节气的任务,推算出节气才能确定惊蛰的时间范围。
感到希望就在眼前的甄寻看着公子高似乎不理解“时代背景“这个词语的含义,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恰当的例子:“?渔民的收获是满船舱的鲜鱼,农民的收获是满仓谷粒。那农民会觉得渔民打鱼是不务正业吗?渔民会觉得农民没有带鱼回家是一无所获吗?”
公子高并没有理解甄寻所说的时代背景,但他已经确信甄寻并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慢,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这次出行的真实目的告诉她时,就听到她平静地问道:“文王还是奏公?还是他们二人一起?”
什么?公子高有些意外,奏公匿名在此建了别院的事他也是出发前受成王召见才被告知的,但是文王有没有参与他也不太确定,“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公子高的回答既不是确认也不是否认,“破损比较严重的那些竹简是存放不当导致的吧,和现在整齐的收纳很不相符,而且两种竹简从记录方式到字迹区别都很大。“而且那长长短短的横杠明明就是八卦嘛,文王拘而演周易,看过《封神榜》的人都知道,至于奏公,能秘密建造个院子,动用大量的牲畜做祭品,有人脉去打造工具,最后让成王遣他们二人来调查,那这座院子后来的主人是奏公也是十之八九。
整理竹简和甲骨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公子高从附近买来辆牛车和一些陶器,打算将一部分东西伪装后运到王宫,而甄寻已经偷偷将竹简和甲骨用平板拍照记录保存了下来。
老水牛力气大,拉着一箱东西还载着两人,晃晃悠悠地就回到了大奏都城。
受邀拜访奏公,甄寻刚跨进奏公的院子,就看见几人抬着一筐新贡的新鲜鸡头米。
第一见奏公的时候,他面前的陶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山药羹,这次见他,奏公面前的桌案上依旧还是那只陶碗,碗内的液体看不出颜色,只是闻起来有股清甜的味道,这味道,有点熟悉,甄寻想了起来,她在明云家里闻到过,那个装着微黄植物根茎切片的收纳罐子上面的标签写的是“甘草”。
小米、山药、甘草……这几种药材有一个共性就是“养胃”,甄寻脑海里有了一个设想,难不成奏公有胃病?又联想到“奏公吐哺,天下归心。”这句话,是不是有种可能,奏公不仅仅是因为看重人才,他吐出口中的食物还是有胃不好的原因呢?同样吐出食物的《封神榜》中也有一位—被迫吃了自己儿子的肉的姬昌。
“成王殿下说,你要在大奏尝试一种名叫嫁接的秘法?”
“是的。”甄寻如是回答,昨日她才去查收了以前挑选的良种良株,除去一些遭遇不测的作物,能用来进行枝接的材料有很多,若是结果不理想,夏天的时候尝试芽接也行。
原本甄寻是打算用肃威刀柄里的匕首做工具来着,但是想到奏公小院子里断面光滑的骨头,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新想法。
“其余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还差一些简便又顺手的工具。”甄寻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奏公,“这工具要不怕火烧,所以最好是金属材质,要锋利,达到削铁如泥,要轻便,单手拿着半天都不费力……”
哈哈哈—奏公爽朗的笑了起来,他知道甄寻是去他以前的院子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什么,“要工具么,找工匠打不就行了?”
“还请奏公推荐工匠人选。“甄寻可不傻,要达到这样技术水平的工匠绝非常人,哪是随便就能找到的?
奏公看着甄寻的脸,暗中相看着她的面相,然后满意地点头,格泽瑞星现实,为了大奏的国运昌隆,他自然也要放下私人恩怨,竭力相助才是。
“你说的这种工具,一般匠人是做不出来的,除了一个地方。”奏公故意卖了个关子,缓缓说出一个地名:盘龙城。
盘龙城善冶铸久矣,自殷商开始就以高超的青铜冶炼水平而闻名。
可是,还不够,甄寻摇了摇头,盘龙城善冶铸的事她已经从公子高那里了解过,可她查看了几件样品之后,发现即使是现在盘龙城最顶尖的工匠的作品和自己要求的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
盘龙城羡家。
奏公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不为人知的神秘家族才是让盘龙城成为两朝必争之地的根本原因。和盘龙城传到各地的青铜器不同的是,盘龙城羡家格外擅长打造极为精巧的金属制品,他们依赖于盘龙城的几处矿产研究出了几种秘密的合金配方,能够适应多种用途,但是由于这种技成品价格昂贵,所以羡家的目标对象只是针对贵族以上的人群,普通群众并不知晓。
再加上商奏交战之际,盘龙城举城上下和羡家有关系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这个家族就彻底退出了人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