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江暮雨带着礼物前往昆仑雪巅看望山神。有瓜果点心, 也有五湖四海的特产, 像是北境的焰熊,南海的珍珠粉,另外还带了几只活物。
一只兔子,两只猫,还有三条狗。
少女惊喜交加,一手一只小奶猫, 又搂又亲,喜欢的不行。
少女坐在雪峰的边沿,悬着一双腿随意荡着,小奶猫特会来事儿,不住的在少女掌心下蹭脑袋,发出勾人软绵的喵喵叫。
少女身心舒畅, 笑道:“怎么想着来看老娘了?”
江暮雨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块月饼:“今日中秋。”
少女愣了下, 茫然的自言自语:“是么……”
对于活了几十万年的山神来说, 千年如一日, 她根本不会记得中秋是哪天, 除夕是哪日。她望着茫茫雪山,湛蓝晴空,一望无际,心里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落寞,更有些难得可贵的欣喜。
“大过节的来看老娘, 有心了。”少女朝后方招了招手,一串葡萄从竹筐里飞出来,正好落到少女张开的手上。
少女揪了一粒吃,酸甜的味道强行撬开她早已封闭万年的味蕾,有些呛,但感觉并不坏。
少女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眼前一亮,干脆大开吃戒,一边咬着葡萄,一边喝着桂花酿。很快,她凝脂般的脸蛋红润起来,朦胧的双瞳染上几抹醉意。
当然了,她只是看着好像醉了,再厉害的仙酒对山神来说也是无效的。
碧空如洗,飞雪漫天。遥远的山涧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细看之下,是穷奇在雪地里打滚儿,而站在边上捧腹大笑的正是风火轮。
“你跟小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少女单手拄着下巴,望着喂穷奇吃西瓜的白珒,若有所感的说道。
提起白珒,江暮雨的眉宇间染上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色:“托您的福。”
少女将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年轻真好!”
江暮雨席地而坐,积雪非但没浸湿他的衣衫分毫,反而成了软绵绵的坐垫。
江暮雨问:“山神可知,南海巨轮的秘密?”
少女轻松悠然的面色僵了一瞬,她回头看着江暮雨,似笑非笑道:“可以啊,修仙界的不可思议之谜都叫你们几个小屁孩走了个遍。”
江暮雨:“大千世界,无穷无尽。”
“看来你窥探了不少秘密,不过,就天道那贱货,绝对不允许你到处说。”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指,“天机不可泄露,大千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江暮雨的神色从容如流水,眸光淡若春风。
少女突然来了兴致,唇角勾起桀黠的弧度:“那也就是说,有关你师弟的那点小秘密,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所生活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大千世界奥妙万千,那里也有我,也有你们。但是……”江暮雨垂下眼眸,“冰昙只有三株。”
少女微怔。
“进入大千世界后,我为求证,特意回到昆仑雪巅看过,冰昙不受时空影响,在这大千世界里只有三株,一旦在某个世界里被某个人用了一株,所有世界就都少了一株。正因为我三株冰昙化魂,所以大千世界里再无冰昙。”
江暮雨的容色平逸,他的声音清越,让听者自然而然的放松身心,并不会因为真相而精神紧绷。
“或许正因为有冰昙做媒介,冥冥之中让我提早窥探了些秘密。”江暮雨说道,“很早之前我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扶瑶仙宗的四分五裂,白玉明背弃师门,与我不共戴天。起先我只当那是梦,后来隐约有所怀疑,再到机缘巧合进了大千世界……”
少女:“那些都是真的,入魔是真的,背叛是真的,肆意屠杀万仙神域也是真的。”
江暮雨看向少女。
少女敲了敲头:“还记得老娘跟你说过吗?小白对你有所隐瞒,据老娘来看,他可能是从未来回来的人。”
江暮雨毫无反应,好像没听懂。
“重生。”少女作出提点,“懂吗?”
江暮雨的神色温暖静谧。少女一愣,大吃一惊:“你早知道了?”
江暮雨轻轻点头。
少女难以置信,懵了一会儿后,情不自禁的问:“你不怨?心里没有疙瘩吗?”
江暮雨站起身,红衣翩翩,墨发飞舞,他面色轻柔,眼底泛起莹润温软的笑意:“早已认定的人,他若不弃,我陪他一辈子,他若弃我,我自己过一辈子。”
少女心下狠颤,一壶玉酒掉到雪地里。
“你,你们……你们真是太太太太,呜呜呜呜呜呜……真可恶,你们好遭人羡慕嫉妒恨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要白头到老厮守万年,谁敢挡路就跟老娘说,老娘弄死谁!”
江暮雨:“……”
“师兄!”白珒远远朝江暮雨招手,骑着穷奇落在雪峰之上,他先朝山神躬身行礼,然后屁颠屁颠的凑到江暮雨身旁,献宝似的将一路采摘的东西交给他。
“师兄饿不饿,听小火说这是雪果,特别珍贵,强身健体的。”
“师兄渴不渴?天山雪水,对身体好。”
“师兄累不累啊,我给你捏捏肩吧?”
“师兄冷不冷啊,加件衣裳,来……”
少女:“……”
穷奇趴在地上任骑,谁让它吃白珒的西瓜嘴短呢!
风火轮恋恋不舍的挥手:“山神,明年中秋我还来看你啊!”
少女欣然笑着,目送穷奇飞远,她怀里抱着的小奶猫已经睡着了,三条小狗依偎在一起,两只兔子啃着新鲜的胡萝卜。
少女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小口。
真甜。
原来月饼是这个味道。
*
“回来的刚刚好,金丝燕窝芙蓉糕,我的拿手好菜!”黄芩把糕点往桌上一端,色泽金黄油亮,吃起来酥软可口,香甜软糯,味道确实不错。
毕竟努力了七十多年,哪能没点长进?
当然,黄芩就会做这一道菜。
白珒去雪巅一趟,自然带回来许多珍贵药材,南过物尽其用,留了一些入药,剩下的全部做成药膳。剁碎了做成馅儿,包成月饼,强制每人至少吃三个。
好在南过厨艺了得,这月饼皮薄馅大,甜而不腻,一口气来五个,绰绰有余。
祭祖之后,燃灯赏月,饮桂花酿,共度佳节。
一张纸片子从远处飞来,正是南海空炤门的来信,庆祝佳节,祝中秋团圆。
同样的传信平均半个时辰来一封,最后一个是蓬莱的唐奚,本以为他要代表天琼派向扶瑶仙宗报以诚挚的节日问候,却不料……
“大家都好吗?我现在在北境,经过我的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终于找到公孙寻那个大魔头了!我们沿着北境山峦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打着打着我们都累了,突然想起来中秋快到了,干脆就坐下来一起喝酒赏月!反正清理门户也不差这一天,大过节的,就暂时放过他了,哈哈哈哈,你们都好吗?”
说起唐奚,他和公孙寻之间就是前任长老和现任掌门,清理门户为天琼派树立新风的关系,但是后来的走向就有点奇怪了。
比如唐奚千里迢迢的找到他,俩人斗法,炸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炸的焰熊哭爹喊娘。
唐奚就顺便收罗了一堆焰熊熊胆,作为中秋家宴,和公孙寻一起热热闹闹的赏月了,气氛相当和谐。
等到了第二天,唐奚神清气爽的准备动手之时,公孙寻躺在浴桶里来了一出美人出浴,现场表演了什么叫做风,情,万,种,四个字。
他单手支颐,面若冠玉,眼底波光流转,说不尽的柔美妖娆,面对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唐奚,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昨晚喝多了,没力气。”
“哦。”唐奚冷酷无情的说道,“那你躺好了,我一针解决你,没有痛苦,老爽了。”
公孙寻不急不躁,懒洋洋的保持着惬意的姿势,慢条斯理的说:“堂堂天琼派掌门,要胜之不武吗?”
几乎要动手的唐奚顿时犹豫了。
是啊,他堂堂掌门,自然要赢得漂亮,胜得完美。这公孙寻没有斗志,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要是传到修仙界里,岂不是说他唐奚趁人之危,将正在洗澡的魔头杀死在浴桶里?
这可不仅是丢了唐奚自己的人,还丢了天琼派的脸面——不管怎么说,公孙寻也是天琼派的前弟子啊!
也罢。
唐奚说服自己,一天而已,千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一天吗?
第二天——“昨晚睡落枕了,脖子疼,动不了了。”
第三天——“哎呀,脸上起痘痘了,真讨厌,本尊没心情跟你斗,本尊要冷静冷静!”
第四天——“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美男子,让我再欣赏欣赏,待会儿跟你打。”
明日复明日,据说足足拖了半个月,唐奚终于忍无可忍,一路追打公孙寻闹腾了大半个北境,最后追杀到了归一堂境地,然后又往万仙神域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了,唐奚突然撤了。也不追杀公孙寻了,甚至不敢回天琼派,学着人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反倒是公孙寻不知怎的,疯魔似的四海追杀唐奚。
某日,公孙寻闻风跑到扶瑶仙宗,站着山门口朝里头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别躲了,小唐唐~”
——躲在九天云榭的唐奚一阵恶寒。
“正邪不两立,你死了那条心吧!”
公孙寻用手指戳着雪霁制造的结界,并没有硬往里闯,而是说道:“本尊昨天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唐奚:“?”
“前天去归来镇除了一只妖,把它卖给日月坊换了千两银票,然后捐给灾区了。”
唐奚:“??”
“云南干旱,本尊去降了场雨。”
唐奚:“???”
“小唐唐,本尊为你从良。”
唐奚:“……”
一个当代大魔,一个当代大能,一个人人喊打的魔修,一个人人尊崇的掌门,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似乎并不简单,至少这风水轮流转,公孙寻死皮赖脸的纠缠着唐奚,一口一个“始乱终弃”,然后唐奚一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模样也相当可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黄芩喝的太多,被南过连拉带拽的拖回欢喜屋。
南过酿的酒后劲儿大,往往刚喝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过一会儿就酒气上头,众弟子们吃饱喝足后也不觉得困,干脆自娱自乐起来。
弹琴舞剑,吟诗作对,聊些家常,说说红尘趣味,说说外出历练的糗事,欢声笑语闹成一片。
白珒带着几分醉意,懒洋洋的躺在江暮雨的膝盖上,软绵绵的唤道:“师兄~”
撒娇讨好之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
像江暮雨这样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自然明白白珒那点小心思,但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能太惯着了!
“时辰不早了,还不回去?”江暮雨语气冷凝的问道。
白珒原地化成一滩烂泥,赖在江暮雨身上不动弹,可怜兮兮的说道:“师兄,我那什么屋闹鬼,可吓人了。”
江暮雨:“……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真的。”白珒眨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干净纯粹,“那地方风水不好,还是师兄这里舒坦,你就让我再多住一晚呗?”
江暮雨:“这话你说了一百九十二次了。”
白珒急忙表态:“这是最后一次。”
“这话说了一百八十七次。”
白珒干脆耍赖,用力抱住江暮雨:“我喜欢师兄,不想走。”
江暮雨无奈叹气,一把抓住白珒那只不老实的爪子:“你这样,不利于修行。”
白珒还有点委屈了:“修行跟师兄比起来,屁都不是。”
江暮雨拿他没辙。
白珒见有门儿,立马蹬鼻子上脸,乘胜追击,把江暮雨扑倒,语气松软的说道:“我要当条死狗,打骂不走。”
哎。
谁让自己是他师兄呢!
夜深了。
四下安谧无声,连那从银河倾泻而下的瀑布都变得模糊了,唯有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白珒伸手拂过江暮雨汗湿的刘海儿,再环住江暮雨的腰身,将脸埋在江暮雨的颈下,嗅着属于他独特的气息,安然入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