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雨的余光看着呆若木狗的白珒, 面不改色的问:“怎么了?”
江暮雨还在为“一个月下不来床”而耿耿于怀,出于担心和白珒同房,若觉空还是觉缘的来犯,他可以保护白珒不受伤。
可白珒宁愿被人家剁了也不想和江暮雨同床共枕啊!!
他想好好睡一觉,他不想失眠啊!!
白珒欲哭无泪,他的理智在告诫自己要悬崖勒马, 在火苗兴起的瞬间及时扑灭;可他的内心揣着那点觊觎渴求, 又想从善如流的顺其自然。
怎么办!?
心里有鬼和心里没鬼的人区别就在这里,一个宛如帝王回寝宫, 一个好似太监去净房。
白珒唉声骂自己一句“衣冠禽兽”, 正事不干, 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吸气,呼气,“禽兽”无视南过“喜出望外我懂你”的眼神,同手同脚的上楼, 正人君子的跟着掌门师兄回了房间。
暮色四合, 明月高悬。
白珒在默念了第一百遍《修心论》之后,十分光明磊落的对江暮雨说道:“师兄,时辰不早了,你还不睡啊?”
“我不困。”江暮雨手里捧着一本偏门书, 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的专心致志, “你睡吧。”
话是这么说,但白珒绝不可能大大咧咧的倒头睡觉,且不提他根本睡不着, 就单说他占着床铺,江暮雨势必会在下面坐一晚上。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会怎样……
“师兄,要不我还是……”白珒即将脱口的“另开一间房”又被咽了回去,如果觉空或是觉缘今夜就来刺杀他,江暮雨在这里会不会受连累?混战之中会不会受伤?
白珒想了很多,一边隐隐担心,一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论单打独斗,他可敌不过江暮雨,且不说那惊天非人的修为,就单说一把雪霁挥舞起来,修仙界谁与争锋!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那蚀骨冰寒?
白珒感叹自己的多心多虑,自嘲的笑了笑,他拄着头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渐渐地有点昏昏欲睡,一想到江暮雨就在身边,他又神经质一般睡意全无,精神抖擞。
“师兄,你还是睡吧。”白珒关切备至道,“你这样守夜也没用,假设他就在暗中埋伏着,看到你挑灯夜读,他也不敢进来啊!暗杀暗杀,当然是在黑暗中……”
江暮雨伸手轻轻一拂,烛光瞬间熄灭,暗光中,他的眸子格外幽静深邃:“这样可以了?”
说完,他翻了一页书,好整以暇的继续,修士的视力超乎寻常,不打灯也看得见。
白珒:“……”
师父说大师兄自小懂得察言观色,特别有眼力见儿,可白珒发现,师兄的眼力见儿在自己身上是无效的!
清心寡欲的江掌门好像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解风情,俩人一间房,他若不睡,给白珒的感觉就是刻意谦让,白珒又怎么好意思自己睡下?
这样谦让来别扭去的,床铺一晚上空空如也,又何必开房间,直接露宿街头,天当被,地当床得了。
江暮雨放下书,有愧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对白珒说道:“睡吧。”
白珒松了口气,比起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让他心跳如雷,不如各自躺下,他和天花板相看两相厌,倒轻松些。
“你做什么?”江暮雨刚坐下,就见白珒捧着锦被往地上丢,后者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睡觉啊!”
江暮雨理解白珒兄友弟恭的举动,却不理解白珒以下犯下的冲动,他十分耿直的说道:“我占不了多少地方。”
江暮雨说者无心,白珒听者有意,竟原地涨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怎,怎好冒犯师兄……”
白珒口中的“冒犯”和江暮雨所理解的那个“冒犯”不是一个“冒犯”。
所以白珒面红耳赤,而江暮雨神态自若,单纯的认为自己太过清冷冰寒,生人勿进的气场叫人自然而然的疏远,再加上他贵为掌门,理所当然的就和白珒不在一个层次了。
江暮雨的眸光落寞下来,如玉的面容上闪过一刹那的黯然。
并非他疏远别人,而是别人不愿亲近他。
罢了。
……
“地上又凉又硬,我还是跟师兄挤一挤床吧!”白珒突然跟只猴子似的跳上床,一把拽过被子摊开,分别给自己和江暮雨盖上,仰头一倒,笑呵呵的对江暮雨说,“快睡吧,深更半夜的,狗都睡了。”
江暮雨:“……”
这种失心疯一样的前言不对后语,江暮雨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疑有他,提着被子躺在床铺内侧。
夜色静谧,月光澄澈皎洁,几颗流星划过天际,融入绚烂的银河。
白珒望着天花板,余光偷偷落在身侧的江暮雨脸上,酸涩动荡的心跳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江暮雨方才的眼神,失落、黯淡、阒然、神伤,仅仅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却被白珒及时的捕捉到,心口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不轻不重,却堵得慌,以致呼吸困难。
白珒光明正大的侧过身躺着,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身旁的江暮雨。
他在压抑,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自己的越轨之心。南过曾说过,“他想被人爱还害怕被人爱,他是个傲娇啊,你要么不对他好,要对他好就要好到底。”
白珒扪心自问,自己为了遏制冲动,有意无意的疏远,是否会让江暮雨患得患失,伤心难过呢?
江暮雨从来都是个敏感的人,他心思多,想得深,无论喜怒哀乐都不暴露出来,像洋葱一样将自己包的一层又一层。
有人对他好,他惶恐不安想退缩,那人却一意孤行的继续对他百般示好,为他出生入死,他就算是一块冰也该融化了,可就在他敞开心扉,适应了这份关怀之时,那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再对他好了。
白珒尽情脑补这其中的悲欢离合,绞尽脑汁思考江暮雨的喜怒哀乐,他不禁好奇起来,江暮雨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不论前世今生,皆是同门师兄弟之情?再无半点其他的分吗?
白珒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异想天开——或许师兄也喜欢我呢?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丢丢也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宛如洪水决堤,哗啦啦淹没了他怦然心动的小心肝。他脑子停不下来,浮想联翩,想着想着就径自傻笑起来,江暮雨或许对他也有好感?毕竟俩人也算多次同生共死,在昆仑雪巅的“生死相许”连山神老太婆都感动的稀里哗啦,江暮雨那种谨言慎行、重恩重义的人,说出的话绝对靠谱,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白珒越想越激动,活似一条撒欢儿的野狗,尾巴摇来摇去,还满地打滚,乐的不知东南西北。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晚上准保失眠。
“你在笑什么?”
一道从天而降的狗链子死死拴住白野狗的脖子,他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没、没有啊。”白珒扭头看着天花板,仓促的说,“就、瞎想来着,以前在云梦都的事儿,突然想起来,有点感慨。”
江暮雨感觉身旁师弟瑟瑟发抖,以为他怎么了,结果回头一看,就瞧见一个原地笑成癫狂的傻叉。本是随口一问,既然他扯出话题,江暮雨就顺势回了句:“什么?”
“我家没倒的时候,可算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富商,我又是家中独子,我爹对我不加约束,我也就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党。”白珒面上带着微笑,用哄婴儿睡觉的语气轻忽柔缓的说道,“其中有个姓段的小孩,眼角有颗泪人痣,脖子上有个铜板大小的胎记,他生的眉清目秀,可惜下肢瘫痪,好在生于官宦人家,他爹是云梦都的知府,从小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生活无忧。”
江暮雨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我们一群纨绔子弟对他照顾有加,尤其是我爹,经常邀他来家中做客,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关照他的衣食起居,他稍微有些磕碰,我爹就急得不行。”白珒笑着说,“知道么,我曾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又或者我是抱养来的,段木才是真正的白少爷。”
白珒又说:“我爹钟爱修仙界的奇珍异宝,只要他相中的东西,散尽家财也非得到不可,一是他爱好这些东西,二是为了段大公子。那些宝贝我爹要么卖了换钱,要么遇到世外高人换取灵丹仙药,归根结底,就是想治好段木的腿。”
江暮雨问:“可得偿所愿了?”
“没有。”白珒轻叹口气,“仙丹灵药可遇而不可求,他的腿也就那样了,就算日后修仙问道,只因那是脱胎换骨前就有的残疾,若非日后得道飞升,不然是好不了的。”
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便是如此,他没有再问。
“段木比我年长十岁,天生风流,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后来,他爱上了一位青楼女子。”白珒偏头看向江暮雨,故意在此处断句,等待身为听众的江暮雨接话。
“既是知府公子,怎可与青楼女子相配?”江暮雨淡淡说道,“若执意娶为正妻,他父亲以死相逼无用,唯有将他逐出家门,以保清誉。”
“嗯,就是这样。”白珒漆黑的瞳孔中泛着幽幽的暗光,“他被他爹逐出家门,在族谱中划名,又被打了几板子,饿了几天,就在这时,我爹出马了。”
江暮雨看着白珒,后者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爹听说自己儿子……哦,不对,我爹听说他的干儿子有难,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务赶去维护,和知府大人争得面红耳赤,还说什么你们段家不要,我们白家要,从今天开始段木就是我白石松的亲生儿子了。”
白珒说到这里,终于苦笑起来:“有句话说得好,穷不和富斗,富不和官争。我爹那牛脾气一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堂堂知府被他这么谩骂数落,人家受得了吗?君子报仇两年不晚,我十四岁那年秋天,一场大火将白家烧的干干净净。”
江暮雨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你家当年遭难,罪魁祸首不是贪图你家富贵的匪徒吗?”
“是这样没错。”白珒说,“可是师兄,他们不是修士,只是凡人而已,若没有当地知府暗通款曲,他们怎么带着刀剑堂而皇之的进城?又怎么敢敢肆无忌惮的抢夺堂堂白家?当晚烧杀抢掠,闹那么大动静,当地官差却好像无知无觉,任由白家上下死的死伤的伤,沦为一片焦土。匪徒们是奔着白家的金银财宝去的,而知府只为报复,因为我爹狂妄自大挑战他的权威。”
江暮雨垂目,若有所感,不知该说好心无好报,还是该说好心办错事:“那个段木呢?”
白珒轻笑一声,说:“他一个风流浪子,下肢瘫痪,没有了官家少爷的身份,没有了我爹这个靠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子必然艰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早入土为安了吧!”
江暮雨:“心里,可曾有怨?”
白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翻身面对江暮雨,黝黑的眸子明澈光亮:“自然是有的,我爹管人家事儿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我也险些死了,怎么可能不怨?但如今事过境迁,尘归尘土归土,当年一手干下这事的元凶帮凶们都死的差不多了,计较那些做什么。”
江暮雨的唇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会……”
“会怎样?”白珒呲牙笑道,“把他们从坟坑里挖出来鞭尸啊?”
江暮雨:“……”
“哈哈哈哈。”白珒再次笑成了一条傻狗,躺在床上左右打滚儿。
这傻了吧唧的模样被江暮雨看在眼里,莫名其妙的也觉得有些可乐,他如烟的羽睫轻颤,眸中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微光,唇边溢出淡淡的浅笑,宛如一朵绽放在天泉池水上的荷花。
白珒心头骤颤,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一刹那的惊喜若狂,他情不自禁的握上江暮雨放置腰间的手腕,不经大脑思考的径直说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你比以前开朗多了。”
江暮雨有些惶恐的低下眼帘:“有何不同?”
笑是会传染的,往往不由自主的就会跟着快乐起来。
白珒凝视着他,一边想一边说:“至少你对我亲和多了,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在云梦都的日月坊,你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江暮雨平淡的面色一凝,这点微乎其微的不自然,立即被白珒收入眼底,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问:“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迎上白珒明亮的眸光,说:“初识,并非在日月坊,亦非云梦都。”
“什么?”白珒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坐起来,低头看着江暮雨,“那是在哪儿?咱们之前见过吗?”
“在姑苏城外。”江暮雨撑着身子坐起,避开白珒灼灼的视线,不以为然的说道,“杭州通往姑苏的官道上,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白珒瞪目结舌,他难以置信的回想那段他以为无关紧要,曾经想起又觉得有些遗憾的年少往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江暮雨,一笔一划的描绘江暮雨的五官,和记忆中那个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孩结合在一起,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那、那个小孩……”白珒语无伦次的说,“那个被山匪劫持的小孩,是、是是是,是你?”
江暮雨话赶话随口一说,不料白珒这么煞有介事,反应这么大,江暮雨不明所以的前提下,有些莫名的慌乱,他只点点头表示确定。
白珒彻底哑巴了。
他两生,第一个想敞开心扉交好的小孩,正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他两辈子,第一个努力讨好,用心宠爱的小孩,也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原来,他六岁那年萍水相逢的小孩,是江暮雨!
原来,他当年的一念之差,举手之劳,却救下了让他两生两世揉碎肝肠、熬烂心骨的江暮雨!
怪不得,那小孩举止得体,虽然衣着破烂,但气宇不凡,因为他出身权贵,从小受礼数教导。
怪不得,那小孩对马车内奢华的物件置若未闻,对普通人家穷其一生也吃不上的美味佳肴不予理睬,丝毫没有垂涎之意,因为他出身豪门,享受的比这些更好更多。
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宛如云雾散去,透出真相的阳光。
白珒:“怎么会?我……”
如果他多一点耐心去接触,如果他的心思再敏慧一点,如果他能看懂那小孩千疮百孔的内心,如果他当机立断将小孩带回云梦都,如果他毅然决然将小孩带回家,保护在身边——
江暮雨就不会沦落到在叔父家受苦受罪了!
白珒倾身上前,揽过江暮雨的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他本想一触即分,结果没忍住,愣是舍不得松手了。他心中的狂喜和悲意一同涌上,将他折磨的**。
“玉明?”江暮雨被他又哭又笑跟个神经病一样,弄得手足无措,“怎么了?”
“如果我当年带师兄回家就好了。”白珒声音低哑,抱着江暮雨的力道又紧了紧,“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我真后悔!”
这种简单直白的关爱对于江暮雨来说与火雷无异,他被轰炸的浑身酥麻,木愣愣的说道:“命运轨迹自有安排,我若同你去了,便不会遇上师父,也就和修仙界无缘了。”
“那可不一定。”白珒松开了他,手却环在江暮雨的腰上没舍得走,“师父去姑苏没找到命中注定的爱徒,肯定会辗转各地,没准儿就绕到云梦都了!然后天道牵引他来到白家,遇见咱俩,这不,还是能进扶瑶仙宗。”
江暮雨无奈道:“强词夺理。”
“嘿嘿,到时候我肯定争着抢着先拜师。”白珒笑眯眯的说道,“我做你的师兄,让着你,保护你;你做我的师弟,只管吃喝玩乐,依靠我赖着我,撒撒娇什么的……”
江暮雨:“……”
说的跟真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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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坤岛待了三天,江暮雨等人启程离开万仙神域,南过那边也弄好了迷阵,拍着胸脯保证说:“有风菱草加持的“天罗地网”,绝对万无一失。”
路过蜀中,品尝当地美食,以麻、辣、鲜、香为特色,其中一道麻婆豆腐备受南过的喜爱,一边辣的眼泪横流一边对其赞不绝口。
味浓味厚香辣爽口的毛血旺、油而不腻肉质滑嫩的水煮鱼,色泽红亮片薄透明的灯影牛肉,鲜香四溢辣而不猛的宫保鸡丁。各式菜肴丰盛鲜美,配上一壶秋露白,人生美好享受,不过如此尔尔。
江暮雨虽然不挑食,酸甜苦辣都咽的下,但他在昆仑雪山上待得久了,常年辟谷饮雪水,味蕾全部锈住了,前些日子吃月饼就被腻的不行,如今品尝一口麻辣的莴笋,呛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酸爽。
黄芩夹了一把黄豆芽,一边给南过倒满水,一边说:“咱们准备齐全就等着那人上钩,他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再不敢来了!”
南过苦着脸:“千万别,那我不白忙活了?”
风火轮吃着沾满红油的牛百叶,说道:“或许,他不想杀了?”
白珒从兜里拿出金珀把玩着:“就算他打消念头了,日后总该发现少了颗念珠吧?为了不让自己声名扫地,早晚得来拿走。”
“这倒是。”黄芩抿了口酒,上下扫视白珒两眼,“你长点心,别再被揍了。”
白珒呵呵笑道:“小黄儿口嫌体正直,这嘴硬的毛病真得改改。”
黄芩刚吃进嘴里的豆芽险些被“小黄儿”三个字恶心的吐出来,他拍桌子起身,扭头就走。
南过:“黄师兄,你干嘛去啊?”
“我去求佛烧香割了白眼狼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