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尘埃落定

寒蝉凄切, 雨雪雰雰。

白珒回到扶瑶之时已夜幕低垂,黄芩和南过始终等在山门口,远远瞧见白珒的身影,俩人都没忍住,泪如泉涌。

南过一边哭一边问失踪的江暮雨的情况,白珒将结果告诉他们, 他们从悲痛欲绝变成喜极而泣, 一路上又哭又笑的缠着白珒打听,白珒只好打着精神说了个大概, 剩下的事第二天再详细告知。

“事情就是这样。”白珒简单扼要的说了, 其中省略了有关洪荒的事, 其一是因为说不说都不打紧,其二是因为山神将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他转头就告诉别人,有些不太好。

不过, 修仙界的那点破事总是不胫而走, 扶瑶仙宗的掌门身受重伤去了昆仑雪巅,一待就是好几十年,相信要不了多久,山神的那点秘密就传遍天下了。

但是, 秘密自己传出去, 和白珒主动张扬出去,那完全是两码事。

“不管怎样,大师兄是有救了, 对吗?”南过听得稀里糊涂的,再三确认。

“白小友这一路千难万险,不屈不挠,老夫敬佩。”一向肃穆的林卫露出真挚的笑容。

白珒感念至深,躬身道:“多谢门主看护我师兄,日以继夜的加固锁魂咒,为我师兄争取一线生机,此恩此情,晚辈铭感五内。”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眼看黄芩和南过及众多弟子都要起身跪谢,林卫忙摆手安抚,道,“江掌门得知白小友去寻山神,心急如焚,硬是说服老夫独自前去寻你了,老夫着实担忧,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林卫话是这么说,但白珒仍然再三感谢,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身边人感激肺腑,所有帮助过江暮雨的人,他都感激涕零,像个傻子似的逮到人就谢个不停。

所以林卫是连跑带逃的离开扶瑶仙宗的。

南过在祠堂待了三天,不断磕头感谢祖上保佑。

白珒上香,三跪九叩,又在祠堂待了半天,等出来之时,正好看见靠门框坐着的黄芩。

白珒迈过门槛,在黄芩身旁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金丝燕窝芙蓉糕呢?拿来。”

黄芩斜眼看他,冷哼道:“吃独食?美得你!等掌门回来了再做。”

白珒呵呵一笑,说:“是么?我还想先试试毒,若你做的太难吃,我怕我师兄都不敢回来。”

一句玩笑话,黄芩却听得十分认真,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光彩的双瞳更加黯淡,低头看着墙缝里的蚂蚁搬家,他蔫声问道:“掌门要很久才能回来吗?”

“只是闭关而已。”白珒用无比轻松的语气说,“只是碰巧不在家里闭关而已。”

白珒将难以预料的未来说成简简单单的闭关,可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到黄芩,他就如同一只初生牛犊,被群虎围殴,接连的打击压得他喘不上来气,那点野性被彻彻底底的碾压了,驯服了,熄灭的连一丝火苗都不剩。

黄芩双臂环膝,将下巴垫在膝盖上,屋檐外霜雪纷纷,他静静看着,眼底一片落寞,再无往日生机。

扶瑶的巨大变故,人缘最好的凤言背叛师门,被白珒诛杀当下以证门规,而掌门人江暮雨危在旦夕,虽逢凶化吉,但未来何时能归,谁也不知道。

偌大的扶瑶仙宗,将何去何从?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白珒抬手狠狠敲了一下黄芩的脑袋,黄芩猝不及防,被打的脑子嗡嗡响,正要发作,就见白珒目光炯炯望着乌云笼罩的天空,辉光烁烁的眸子似是要冲破层云,直射白驹。

“天塌不下来。”白珒说,“有我替师兄撑着。”

黄芩:“你……”

白珒回头,落目在神情呆滞的黄芩身上:“你瞎操心什么?”

黄芩有点被白珒灼热的视线烫到,他急匆匆避开锋芒,眼底荡漾着舒然之色,没吱声。

许久的沉寂,耳边回荡着祠堂内南过扣头的声音,鼻尖索绕着檀香的云雾,黄芩放下双腿,盘膝而坐,望着凄凄凉凉的雨雪,情不自禁的说道:“凤言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提起凤言,白珒的神色冷了下来:“他一直那样,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真的吗?”黄芩既信,又不信,“他温柔体贴,纯善爽朗,这些都是假的?”

“环境,经历,都会让人改变。”白珒虽眸光幽冷,但语气平淡,“人出生之时只是一张白纸,随着日月侵蚀,上面会染上岁月的颜色,或黑或红。”

黄芩看着他:“人之初,性本善吗?”

“或许是吧。”白珒道,“经历的不同,变化就不同。”

黄芩:“你想说,凤言也是无可奈何?若他生在富裕人家,若他从小没有经历过苦楚,他是否就……”

“我没有那么说。”白珒矢口否决了黄芩的话,说道,“第一,天地不公,有些人生来就受罪,但是他们没有为恶,就算是下九流,他们也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忠肝义胆,比天潢贵胄光明磊落!我只能说人与人不同,能固守本心的人值得钦佩,而任由丑恶的内心不断滋长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白珒的语气并不强硬,但他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气魄,不知是在说凤言,还是在说前世的自己:“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黄芩沉默的低下头,没说话。

白珒看着他:“第二,有些人的心性天生如此,若凤言真的生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难道他入了仙门,就不会因为天赋上的碰壁而扭曲吗?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天之骄子,突然处处低人一等,他只怕会变得比现在更疯狂。”

黄芩发出一声轻叹:“可能,你说得对。”

黄芩勉强笑了笑,说:“真难得,你居然看凤言看的这么透彻。”

白珒眼中闪过一道自嘲的苦笑。两辈子了,若再看不清一个人,那他干脆把自己大卸八块喂穷奇得了。

凤言的恶,取决于他的自卑,然,世间卑微之人千千万万,又有多少人像凤言那样扭曲?

对于他来说,师门不算什么,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也不算什么,他们都是自己利用的工具,是自己走向无上地位的踏脚石。

凤言渴望权力,他想得到扶瑶仙宗,想得到炽手可热的雪霁,所以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打算对江暮雨下手。

只是,上辈子的他也失败了,在失败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一点,雪霁没有选择他,雪霁不愿服从他的驱使,而他自己也根本承受不住雪霁的寒霜彻骨。

既然扶瑶仙宗得不到,那就……万仙神域吧!

那是修仙界最辉煌的地方,人人仰望,人人尊崇的上界。

凤言策划了一起虚假的掳掠,他自己跑到焚幽谷,骗白珒说他被焚幽谷的人劫持了,而焚幽谷提出条件,要江暮雨拿雪霁去换。

这是离间的妙计,毕竟江暮雨绝不可能交出雪霁,而白珒深深地知道这点,更何况他们俩人的关系因为南过的死已经分崩离析了,若江暮雨不肯拿雪霁救命,那俩人就彻彻底底走向覆灭,不死不休!

而那个疯狂的,失去理智的,满心仇恨的白珒,会帮助他侵占万仙神域。

事实证明,凤言成功了。

万仙神域陨落,焚幽谷任他践踏,他的权力至高无上,他依赖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诛仙圣君,无人再敢欺辱,得到的唯有经久不息的敬拜。

但是,凤言不满足这点,他讨厌阳奉阴违,他希望天下人真真正正的崇拜他,赞颂他,所以,他想将诛仙圣君杀死,自己称王称帝!

凤言的野心永无止境,白珒相信,假如他得到了一切,他凌驾于整个修仙界,站在万人跪拜的修仙之巅——他还是不会满足。

因为到那时,他会妄想站在天道之上!

他的野心可以用“疯狂”二字形容,他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只能依靠别人,利用别人,不折手段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试想一下,这样的一个人若给了他能力,他会如何?

白珒不知道,也难以想象。

或许正因为如此,天道没有赐予他出众的天赋,他注定是一个平凡人,却无法注定他甘愿行平凡之事。

就像他临死前说的——

只想更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雨雪停了,淡黄的微光透过暗沉的云层挥洒下来,为院中湿润的小草染上一抹明媚的辉光。

黄芩起身走到院中,温暖的阳光照在侧脸,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扶瑶能顶事的不止你一个,谁敢趁着掌门不在跑来撒野,我保准他整着进来,散着出去!”

白珒噗嗤一笑,没有趁机埋汰黄芩。

屋内南过冒头出来,感叹黄芩沮丧的快,振奋的也快。

南过叫了一声:“二师兄。”

“没事儿。”白珒双手托腮,望着雨过天晴的万里苍穹,云淡风轻,湛蓝碧空如洗。

“我会守护好扶瑶,守护好你们,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