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冰昙化魂

“师兄!”白珒一个健步冲上去接住他, 少女抬手一挥,那株盛开的冰昙被整颗摘下,随着少女的手摆动,那颗冰昙径直朝江暮雨飞去,直接没入了他的魂灵。

白珒的脸色比鬼还难看:“他……”

“别叫!”少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老娘出手他还可能死吗?即便是死了, 还有洪荒接手呢!”

白珒:“这个冰昙……”

“这是唯一的方法。”少女瞥他, 唇角勾起邪冷的弧度道,“不然老娘直接用洪荒?”

白珒乖乖闭嘴, 不再问了。

偏偏少女什么也不做了, 就着霜雪往地上一座, 闭目养神起来。

白珒:“……”

死寂的气氛蔓延在冰冷的雪山之巅,白珒等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道:“山神, 用这个冰昙就可以救我师兄吗?”

少女睁开眼帘, 淡淡说道:“他的魂本来就是冰昙所化。”

白珒:“什么?”

少女往后一仰,以双臂左右支撑着身体,下肢翘起二郎腿,显得十分惬意:“当年他被一刀穿心, 气绝身亡, 三魂散了一魂,剩余二魂被南华及时锁住,他跑回这里以冰昙取代江暮雨那消散的一魂, 所以江暮雨没死,又活了。”

少女眸光潋滟:“这世上没人能铸魂,别痴心妄想了。”

白珒恍然大悟,怪不得缺了一魂的江暮雨能活,怪不得洞庭天池的摄魂林对他无效,因为对于摄魂林来说,他的魂灵是残破的,也就无法摄魂了!

而何清弦,上官余杭都看出了江暮雨的非同寻常,他少了一魂,因为那一魂是用冰昙所化!

火凤凰之所以没有完全吞噬掉江暮雨的魂灵,之所以命丧在江暮雨的手下,就是因为他的其中一魂是昆仑雪巅的万年冰昙!

少女咬牙切齿,眉宇间飘着鄙夷之色:“南华那小崽子仗着身寄洪荒,堂而皇之的取走昆仑雪巅的冰昙,瞧把他能的!”

白珒瞬间解开了数之不尽的谜题:“扶瑶的雪霁生于昆仑雪山,与冰昙算是同根同源,所以我师兄可以完美的驾驭它?”

“算是吧。”少女有点蔫儿,轻蔑的撇嘴道,“也是他本身的体质特殊,受得了冰昙的冷霜侵骨,若换一个人,冰昙化魂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白珒垂着眼帘,惨白的面色渐渐回血,他看着少女,想起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眼底泛起和暖又无奈的微光:“山神先动手救人,我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答应和山神交换条件了吧?”

少女心神微动,唇角弯出一道高冷的弧度:“就你说的,你不情愿。”

“和我愿不愿意有关?”白珒远远站着,心中虽急迫,但他没有近前。

少女苦笑一声,稍纵即逝:“不仅要心甘情愿,更要心怀渴望。你若因为感激老娘而同意跟老娘交换,你心里甘愿,但你对永生一事不渴望,那也是没用的。”

白珒问:“山神明知道这点,还是救我师兄?”

“和你们投缘而已。”少女很轻巧的说道,眼底携着一丝魅惑,“情比金坚,至死不渝,连幻兽都拦不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种膈应人的戏码几万年不见,倒也感人肺腑。”

白珒起先没听明白,细细品味之后,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少女被他这副含羞带臊的模样逗乐了,她敛去心底的欢喜,面上云淡风轻,说:“你师兄来到这儿,引起群山共鸣,让万年不开的冰昙绽放,冥冥之中自有良缘,老娘救与不救,举手之劳而已。”

白珒有些愧疚:“受山神大恩,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少女也是大度,挥手打发道:“老娘只是摘取冰昙化魂,小事一桩,冰昙是昆仑雪巅天然生长,不是老娘栽种的,冰昙也是自己乐意绽放的,跟老娘无关,算不得什么恩情。”

少女这么一说,白珒更觉得过意不去了,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那两株含苞欲放的冰昙随风摇曳着,清澈的芬芳洗净人肮脏污秽的灵魂,白珒静静观望,忍不住问少女:“您为何……将自己尘封数十万年的秘密告诉我呢?”

少女轻笑一声,眸中的嘲讽之情不知是针对别人还是针对自己:“只是,不由自主。”

少女眉间的一缕乌发随风飘荡,半遮半掩的眸子泛着落寞的光泽:“三十万年,或者五十万年,已经久的记不清了,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观霜雪冰川,一个人自言自语;整个昆仑雪山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多少个洞穴,有多少块岩石,岩石上是什么纹路,纹路间有多少瑕疵,这些我都清清楚楚。你师兄说得对,永永远远享受着无边的生命和无尽的孤独,这便是我,这便是永生。”

白珒神色黯淡,一时无言。

少女望着浩远苍穹,默默念叨:“我曾后悔过,也曾怨天尤人过,可后来想想,没什么可自艾自怜的,这是我当初的选择,是我渴望永生,自愿接受天道誓约的。”

少女垂目,看向白珒:“洪荒并非每个人都能继承,天道只会选择自己相中的人来托付洪荒,我便是其一,而你便是其二。”

白珒心头一紧,好似感觉到无形的危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老娘一看你便知,你也是被天道相中的人,你可以成为老娘的继承人,只要你跟老娘一样渴望永生,老娘便可以甩手走人,结束这无边无际的孤苦折磨,可惜啊,你只羡鸳鸯不羡仙,宁愿舍弃永生之力,不死之身,也要和某人长相厮守。”

少女似笑非笑,眼底却清澈澄明,“罢了,老娘做了数十万年的神,已经习惯了,突然取走我的神力,让我混迹市井红尘接受岁月的摧残,没准我还不适应呢!”

白珒不知该说什么,只无奈的摇头道:“神,也不容易啊。”

“老娘该感谢你们,这一日是老娘数十万年来最精彩最亢奋的一天。”少女望着天际,清淡的笑了,秀雅娇艳,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最真诚最纯善的笑意,没有任何阴谋诡诈的笑,迎着初升的朝阳,灿烂美好。

白珒一直抱着江暮雨没撒手,少女放下腿,站起身,迈着小碎步绕到白珒身后,兜了一圈,似是觉得这副惨样的白珒太辣眼睛,她皱着眉头挥挥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白珒那双破烂不堪且红肿冻伤的手就恢复如初了,包括身上的明伤暗痛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少女追求完美,又掐了个决,白珒那一身破衣烂衫瞬间焕然一新。

然而,白珒所关心的不是这个,连身上的疼痛明显消除了都不知道,又或许是这一路疼到了极致,通到了窒息,各种累积各种叠加早已麻木了。

白珒别的没管,就死盯着江暮雨看,等了一会儿,实在着急,便问:“山神,为何我师兄还不醒?”

少女听了这话,险些脚底一滑摔个倒栽葱,她当场对白珒露出王之鄙视脸,冷哼道:“你当冰昙是什么?路边大白菜吗?嚼吧嚼吧咽下去就成了?”

白珒无言以对:“可是……”

少女大发慈悲道:“冰昙需要在江暮雨的灵海内适应,至少十天半月。”

“这样啊。”白珒好悬松了口气,“那十天半月后,我师兄就没事了?”

“当然……”少女故意拉长声,“没那么简单!”

白珒:“……”

“人体三魂,你师兄缺一,由冰昙取代。”少女竖起两根手指,“剩余两魂被火凤凰啃得渣都不剩了,忽略不计。”

白珒:“……”

“也就是说,能支撑你师兄到现在还不死的,正是……好像是十年前吧?正是十年前南华放进去的冰昙化魂。”少女说,“若冰昙化魂被火凤凰烧了,或是锁魂咒没锁住散了,那你师兄就彻底完了,若想要他活命,老娘就得用洪荒。”

白珒的思路不在这上头,他一句也没听懂,只急着问道:“方才您又注入了一魂,也就是说我师兄还差一魂?”

“还不算太迟钝。”少女负手走远两步,转过身来,衣袂在风中飘摇,“可惜你猜错了,不是差一魂,而是差两魂。”

白珒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为什么?”

“冰昙化魂在与火凤凰一战中已经残破不堪,不能用了,所以老娘方才往你师兄体内注入的冰昙,正好代替了那残破的魂灵。”少女怕白珒听不懂,干脆直接说了,“还差两魂,就是那含苞待放的两株冰昙。”

白珒回头看去,昙花只在夜间开放,虽然冰昙不能和普通昙花相提并论,但也是殊途同归,刚才那朵骤然绽放完全是因为江暮雨的出现,活活刺激的开花了!

也就是说,这另外两株冰昙要到晚上才能开了?白珒这样猜测,却不敢肯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渺小,前世身为诛仙圣君的豪阔霸气被狠狠血虐,他虚心求教道:“是不是得等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开花?开花之后才能化魂?”

“后面说对了,前面不对。”少女好脾气的纠正道,“冰昙不是普通的昙花,千万别小瞧了它,人家在这里生长数万年了。”

“对对对。”白珒一拍脑袋,特别真诚的点头。

少女轻声微笑,心平气和的说:“你不用急,用完好的一魂支撑,你师兄死不了了,再等个三五十年的,另外两株冰昙花开,他就能满地乱跳了。”

“哦,原来是三五十……”

白珒一愣,木瞪瞪的看向神态如常的少女,震惊的下巴差点没摔地上:“三五十年!???”

“怎么了?”少女不以为然道,“很久吗?对老娘来说,千年如一日,三五十年还不够睡一觉的。”

白珒想抱头痛哭:“可是……”

少女冷酷无情,给他当头一棒:“对你们修士来说,也只是闭个关而已,有什么可哭天喊地的?”

白珒:“可是我……”

“哦……”少女忽然郑重其事的点起头来,眉间滑落狡黠的笑意,“你不是觉得时间久,而是忍受不了这数十年来的相思之苦吧?”

白珒:“……”

一个披着十岁小孩皮的老太婆,说起话来毒的很!

老太婆溜溜达达,继续给白珒吃刀子:“冰昙何时开,要看你师兄自己的造化,二者相生,互相滋养,老娘管不了!或许三十年,或许五十年,或许七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有可能!你就慢慢的等吧,该修行修行,你师兄得在昆仑雪巅闭关了,没事儿别来打扰他。”

白珒低着头,眼底神色复杂。

江暮雨不会死了,他已经感到很庆幸了,他发疯的感激上苍,别无所求了。

只是没想到,惊喜过后是落寞,这即将来临的分别,要多久?

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白珒感到害怕,这漫长的岁月,无止无尽的等待,他要如何度过这孤独寂冷的日日夜夜?

他以为自己很坚强,没想到,自己这么软弱,这么不堪一击。

白珒安慰自己,心底虽然哀切凄然,却也如释重负,他闭上双眼,任泪水静静流淌。

江暮雨能活着,真好!

他知足了。

白珒抹去眼角的泪水,他望着面色清淡如冰霜的江暮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吻他一下。

然而,那点越轨的冒犯之心被他愕然止住,他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江暮雨,好似在水中依依不舍分别的鸳鸯。

“放心吧师兄,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看家的。”

白珒轻轻放下了江暮雨,站起身。

“你们俩,简直,简直……”少女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泪光嘤嘤,一副被感动惨了的模样,她蹬蹬蹬快跑几步走到断崖边,一副伤心欲绝欲跳崖死一死的模样。

久居深山不见世面的山神呜呜咽咽:“多么真挚的感情啊,年轻真好……”

白珒:“……”

少女胡撸一把脸,朝天上吹了声口哨,勉强捡起她碎了一地的威风凛凛,回头对白珒说:“它会送你下山,自己保重吧!”

少女口中的“它”,正是穷奇。

那上古极恶的凶兽在少女面前连牙都不敢呲,乖乖的飞过来绕一圈,蹲在雪地里,坐等被骑。

少女对着空气做了个“抓”的动作,立即有一个呼呼大睡的圆球显现在手,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问白珒:“炎火麒麟,你家的吗?”

“是。”白珒伸手接住高空抛球,被少女卷起的一阵劲风掀上了穷奇脊背。

“别想着偷跑来看他,昆仑雪山是何等险境,你心知肚明,各种灵兽隐藏蛰伏,皆是六亲不认,嗜血成性。”少女仅仅一个眼神,穷奇立即会意,挥动翅膀高飞上空。

少女眺望,她看见空中白珒依依难舍的望着下方的江暮雨,一时心中感念万千,不由得叹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