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弱冠

九天云榭冬天冷, 夏天凉,此时中秋刚过,夜间本就凉爽,九天云榭这里的温度更低,凤言趁夜跑来,特意给自己加了身衣裳御寒。

“掌门。”凤言远远叫着, 没敢直接闯进去。

站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没听见回音,凤言又叫了一声, 脚下挪步缓缓走了进去。

在厅堂, 凤言看见了人。

江暮雨从小养成的习惯, 没事就爱翻翻书,无论什么类型的书籍他都看得进去,借此打发时间,博览群书, 也不算虚度光阴。

他的住处就有许多的书, 隔三差五清理书柜都是个麻烦活,此时的他就坐在书案前,案上放着一盏烛台,他单手支颐, 双目轻阖, 似是睡着了,另一只手还停留在书页上。

他经常这样,闲来无事挑灯夜读, 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掌门。”凤言轻唤,他知道以自己这点声音根本叫不醒人,他也没想立即把人叫醒。

蹲在江暮雨身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凤言静静观摩,心底涌出一阵酸涩。

“我也曾风光过。”凤言自言自语的说,“挥金如土,给皇帝唱过曲儿,多少人为博我一笑散尽家财,可那又如何?从骨子里就是卑贱的,再受人欢迎,再受人喜欢,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下九流终究是下九流,只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低贱到了连富人家的狗都比不上。”

“白珒要比我好多了吧?”凤言望着江暮雨,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触碰江暮雨的脸颊,可在距离三寸之时,硬生生的停住了。

“他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哪怕他不学无术就知道吃喝玩乐,哪怕他顽劣纨绔,就知道混吃等死……也终究比我强。”凤言目光沉静,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凡间如何,修仙界又如何,处处都讲究出身,我出身低贱,你们出身高贵,我是奴,你们是主,就连南过他都……比我强。”

“江暮雨。”凤言僵住的手微微颤抖,向前伸出,在距离江暮雨肌肤半寸的位置,他感觉到了游走在江暮雨周身的淡淡真元,那是他在熟睡之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护体真元,谁碰就攻击谁。

“你会嫌弃我吗?”凤言悲哀的问,“会吗?”

凤言缩回了手:“会吧!你对我从来都不似对白珒那么好,今天在藏书阁你们……”

凤言敛回倾慕的视线,看着苏醒过来的江暮雨,好整以暇的微微笑道:“我可是先叫人后进来的,不算擅闯。”

江暮雨没计较,他取了新的蜡烛换上,将散落左右的书册捡起来放回柜里,随口问道:“你这次闭关不顺利?”

望着烛光出神的凤言愣了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还好,突破境界有点耗神,修养一阵就好了。”

江暮雨若自己没有疑问的话,他基本不说话,若对方也不主动开口,气氛就会冷下去,直到结冰。

凤言枯坐了会儿,手中拿着一本凌霄阁最新发布的史记,里面记载的正是一个月前蓬莱天琼派发生的事,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说道:“掌门和白珒的修为与日俱增,在修仙界大显身手,受万众瞩目了。”

江暮雨想起芦花鸡公孙寻,一阵无奈:“意外惹上的麻烦。”

凤言低眉,脑中思绪纷杂,堵得他心口沉闷,他翻了一页书,又翻了一页,心猿意马,突兀的问道:“假如我……我,我和白玉明同时掉到水里,你,你先救……”

江暮雨:“什么?”

凤言心里咯噔一跳,狼狈的起身,忙摇头否认道:“没什么,我呓语来着。”

江暮雨谨慎追问:“谁掉水里?”

“真没谁。”凤言急的满头大汗,极力挽回他破碎一地的脸面,窘迫道,“我自言自语,瞎说的,那什么,天色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我回望雁居了,还得练功来着。”

江暮雨看着凤言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虽然搞不太懂,但他也没有深究。

又一个月过去,很快的,霜降之日到了。

礼记中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凡间的冠礼隆重繁杂,修仙界对于此只是个简单的仪式罢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俗礼,毕竟对于万千修士而言,区区二十年还不够一次闭关的。

举行冠礼之日定在江暮雨的生辰当天,他无父无母没宗亲,便由年长他半年的白珒担任,正如半年前白珒弱冠之日,正是由江暮雨全权负责主办的。

正如预料的那样,前来观礼的修仙同道很多,多数都是小门小户,因仰慕崛起的扶瑶前来参观,而空炤门的林卫,叶展秋以及水蓉是最早到的,紧跟其后的便是天琼派的唐奚。

“这扶瑶的风光还真不错啊!”唐奚游山玩水一番,不亦乐乎,由南过和另外两个扶瑶弟子引领着走走转转。

林卫身为正宾,也就是为冠者担任加冠工作的人,正在扶瑶列祖列宗的祠堂里准备加冠事宜,而白珒则作为赞者,也就是正宾的助手,为冠者梳发更衣。

白珒一手拿着玉梳,一手挽起江暮雨墨黑的青丝,不需要多用力,玉梳便可一梳梳到尾,如绸似缎,如云似瀑。

前世与江暮雨不共戴天的白珒,在江暮雨弱冠之时,也是由白珒帮忙梳头更衣的。

“怎么样?”白珒称心应手,十分有经验。

江暮雨看着镜中自己,点头道:“尚可。”

白珒去屏风后拿了衣裳,那是一件正红色的拖尾锦袍,上等丝绸的料子,精美绣制的做工,行动间霞光流淌,更衬江暮雨清贵冷艳的风姿。

他取下腕上凤血玉镯,对白珒说:“时辰到了,走吧。”

白珒引领江暮雨进扶瑶祠堂,祭告天地、扶瑶仙宗历代先祖,而后由林卫加冠。

凡间规矩是加冠三次,依次戴上三顶帽子,分别为参政资格,服兵役保江山社稷,以及参与祭祀大典的资格。

当然,这些在修仙界毛用没有,修仙界有自己的加冠意义,只有一条宗旨:顺应天道,固守善心。

简单来说就是不许逆天而行,别作死的去跟老天爷对着干,不然天打五雷轰。

还有就是心存善念,切勿做那害人害己之事,远离鬼道,以天下魔修为耻。

“凌霄公子榜首位,果然名不虚传。”

“也是美人榜首位啊,当之无愧。”

“我看是祸从天降吧?就因为这个什么美人榜首位,他被公孙寻那个大魔头追杀,老吓人了。”

“后来他师弟急眼了,把那大魔头揍了一顿。”

“是《太清史记》上提到的白玉明?哪个是?”

“就站叶展秋边上那个小年轻。”

冠礼后,主人需设酒宴招待宾客,前来观礼的修士众多,他们或是仰慕扶瑶仙宗之名,或是想一睹掌门风采,或是别有用心,又或是纯粹来看看热闹。

不管他们的目的何在,不说有空炤门的林卫坐镇,也不说有交友只凭眼缘的唐奚帮衬,就单单说扶瑶自己,他们早已不是当年可以任人宰割。

有歪心思之前要先考虑后果,比如雪霁打在身上疼不疼,比如被疯牛一样的白珒追着砍有多恐怖,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那点邪恶的火苗刚燃起就覆灭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品尝一回昆仑特有的药膳宴吧!

蓬莱出奇宝,南海多美饰,昆仑则有数之不尽的奇花异草,灵丹仙药美不胜收,一日三餐无论是米粥还是面糊,都会往里加一点滋补的药材,因为制作方法特殊,并不会有苦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算是地方特色美食。

“江掌门,有关佟少庄主被人下了阴阳符一事有了结果,是庄引为确保万无一失,操控柳酔云给佟少庄主暗中种下的,归根结底都是庄引的错,在下当时误以为是江掌门……诶,还请江掌门见谅。”

这个修士不等江暮雨说什么就自顾自的自罚三杯了,其他人一看有人当了出头鸟,纷纷趁此机会罚酒致歉,先前的隔阂就算过去了。

——他们私以为的,过去了。

“这个鹌鹑蛋相当不错啊,叫什么来着?枸杞鹌鹑蛋?不记得了,反正味道挺好,我得告诉天琼的厨子学学,哎呀,这个黄瓜也很好啊,有股酒香啊!是桂花酿么?该不会是药酒吧?你们扶瑶仙宗的酒水太清淡了,还是北境的烈酒好,前些日子被归一堂的觉空拉着去逍遥庄,我趁机品尝了北境远近闻名的烈酒,味道虽然冲了些,但是特别够劲儿,哈哈,北境最拿得出手的除了焰熊就是酒了。”

唐奚一边吃一边说,拽着主厨南过絮叨个不停。

“小友今年多大了?等你弱冠的时候我还来啊!我十分看好你啊,特别欣赏你,你头脑简单单纯可爱,修仙界像你这种单纯动物可不多,你千万别被污染了,要向你大师兄学习,啊,学习他固守本性的品质,千万别学习他冷漠寡淡的性格啊!”

南过礼貌地点头微笑,脸都抽筋了。

凤言跨过殿门,远处传来一声唤:“凤公子,你们掌门加冠之日,方才怎不见你人?”

凤言回头,有些意外:“水蓉前辈?”

“别总是前辈前辈的叫我,弄得我好像很老的样子。”水蓉人如其名,出水芙蓉,娇艳美腻,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凤言被晃得有点眩晕,他客气的说道:“饮食可还习惯?我们生怕招待不周。”

“都很好。”水蓉道:“在天琼之时听江掌门说你在闭关,如今境界可有提升?”

凤言苦笑着摇头:“我天赋不足,只能以勤补拙了。”

隐晦的话,水蓉听得懂,她浅浅笑笑,鼓励道:“来日方长,你尚年轻,将来有多是机会。”

水蓉笑的很温柔,秋水荡漾,脸颊润红。

凤言即将脱口的话在唇边兜了一圈又收了回去,他看着水蓉,心下涌出一阵悸动,原本的客套话拐了个弯,再出口之时是欣喜难挡的感动:“多谢少长老鼓舞,我一度因为失败心生气馁,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的,水蓉……”

前辈二字被凤言揉碎在了嗓子里,二人相望无言,乍一听来凤言未免太过无礼,可被称呼的水蓉却显得不胜欢喜,她从怀里取出一枚灵贝,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递给凤言:“南海的小玩意,送给你了。”

凤言伸手接住:“多谢,这灵贝很漂亮。”

南过终于逃离了唐奚的魔掌,晕头转向的被喝多了的黄芩拖着走。

“你还没有弱冠,你怎么能喝酒啊?”南过捏着鼻子一脸痛苦,黄芩弓着背死去活来的说,“我是被那些人灌醉的,我是无辜的!我……诶?”

“怎么了?”南过顺着黄芩的视线看去,“凤公子跟水蓉前辈?”

“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黄芩端着下巴思考,见水蓉走远,他里倒歪斜的被南过搀着,呼哧带喘的走到凤言身边,伸长脖子去看那枚灵贝,“师兄,你在做坏事吗?”

凤言想事想得出神,被黄芩吓了一大跳:“做什么坏事?”

“水蓉好端端的送你灵贝干嘛?”黄芩总觉得不对劲。

凤言不以为然:“她不也送过南过么?”

“不一样。”黄芩犀利的眼神在南过和凤言之间来回扫荡,“就是不一样,水蓉给南过是哄小孩,但是给师兄你……”

“你少胡思乱想了。”凤言敲了一下黄芩晕乎乎的脑袋瓜,没理会黄芩的子哇乱叫,仔细观来这颗灵贝之上的图案是鸟禽类。

似凫,青赤色,像野鸭,两只头,一双翅膀。

比翼鸟?

凤言握紧灵贝,抬头看去快步走远的水蓉,他好似弄懂了什么,唇边勾起一道恍然大悟的弧度。

总的来说,加冠礼风平浪静,相当顺利,前来观礼的修士们当天便启程离开了,唐奚也没多留,临走前拽着江暮雨和白珒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才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还朝南过和黄芩再三保证说,等二人弱冠之日他还来。

热闹的扶瑶仙宗总算请静下来,水蓉擅长书画,将这一番景致记录起来,天一擦黑便和叶展秋先行离开,林卫不急着走,便在扶瑶留宿一夜。

三更天,江暮雨在九天云榭招待林卫,给他泡了一壶龙井,就听林卫说:“你能有今日之成就,南华在九泉之下也感到欣慰了。”

紫檀木的矮几上放着棋盘,林卫闲来无事,自己和自己对弈,江暮雨也不好干看着,便携了白子相陪:一边说:“当年破坏降龙结界的元凶还未找到,晚辈委实难安。”

林卫道:“听水蓉说,你们在杭州巧遇了焚幽谷的右护法,傀儡一事与她有关?”

“晚辈不敢妄断,跟上官轻舞在蓬莱走了一遭,没见她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林卫点头,说:“我虽和上官轻舞交往不深,但她的品行端正,在修仙界众口皆碑,若说她对扶瑶仙宗图谋不轨,对雪霁心存觊觎,就我对她的了解,不太可能。”

“门主所言甚是,或许真是晚辈误会了。”江暮雨眸色清宁,虽心中思绪万千,却井然有序,不见纷乱,从他步步沉稳的棋路中就能看出。

“眼见不一定为实。”林卫突然说道,“真相背后或许还隐藏着真相,有些人行事谨慎,为自己留了许许多多的后路,若东窗事发,他们自有置身事外的法子。”

江暮雨面上浮起一抹清淡缥缈的微笑:“多谢门主指点。”

林卫露出欣慰一笑,看着棋盘上愈演愈烈的战局,他面上的笑意更深,抓了一把黑子洒在棋盘上,道:“你又赢了,甚好。”

林卫端起手边清茶抿了口,笑道:“雏鸟长成雄鹰,可独当一面,我亦欣慰。”

江暮雨心口泛起苦涩,他起身朝林卫敛衽一礼,目光诚恳,说道:“自我师父过世后,门主多年来照拂我们,明里暗里为扶瑶遮风挡雨,深恩厚徳,晚辈无以为报,然,此生铭记于心。”

“小友言重了。”林卫目光温和的说道,“且不说扶瑶对空炤门的恩情更重,也不说我与你师父的百年交情,只单单为了你这样一个人,我也会全力相帮的,江掌门怀瑾握瑜,光风霁月,欺霜傲雪,是我欣赏的品格。”

江暮雨:“门主谬赞。”

“今后若有闲暇,可多到空炤门走走,与我对弈几盘,你可是自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连赢我两次的人,还是个刚及弱冠的孩子。”林卫的自嘲的笑了起来,眉宇间却精神焕发,满是期待之色。

江暮雨心下开阔,躬身道:“晚辈失礼……”

林卫皱眉,故作不悦道:“赢了就是赢了,你凭本事赢的有什么可失礼的?你若是为了顾念我身为前辈而畏手畏脚,那才是失礼。”

林卫收拾好棋盘,看着江暮雨道:“日后若有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到空炤门来,和扶瑶的千年交情可别断了,知道吗?”

“是。”江暮雨低眉敛目道,“晚辈谢过门主。”

*

雷电翻滚,暴雨肆虐,阴沉云空笼罩天地,凄厉的哭声映着满地殷红的鲜血,江暮雨望着脚下,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手中长剑的剑尖滴落在地,溅出一朵朵妖艳刺目的血花。

是梦吗?

江暮雨问自己。

那哭声来自后方,听起来像极了黄芩,他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会拿着一把剑,而且这剑甚是眼熟,好像是南过的。

“为什么?”

江暮雨愣了下,这个声音是白珒的,并且有站起来的声音传来,虽然用“踉跄”二字形容更加合适。

江暮雨被自己操控着走了,顺着那熟悉的小路朝九天云榭的方向去了。

“你站住!”

身后传来类似白珒的咆哮,只是他没有停,他扔了剑,自顾自的回到了九天云榭。

江暮雨以为自己要干什么,结果他到底什么也没干,他就站在门口,一直站着,外面倾盆暴雨,他却没有想着进屋里避一避,他好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未动。

电闪雷鸣,他不在乎,又或者他就等待着被雷劈中。

冷雨淋身,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千千万万滴水好似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身上,刺在心里,疼得入骨,伤及神魂。

梦都是疼的。

整整一夜,他在雨中站着,乃至灵魂都麻了,他终于迈步走进了屋子。

突然,身后传来彻骨阴寒的杀气。

江暮雨感觉到了,他下意识要躲,可是自己没有动,自己只是慢吞吞的转身,用那种小孩子都可以打到的速度面对杀气的来源,淡漠的视线扫过凌厉的剑光。

鲜血溢了出来。

刺中了胸口,很疼。

但是,

没有想象中深——江暮雨的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江暮雨往前迈了一步,穿刺的声音传来,更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鲜血如水流,顷刻间染红了刀锋,染红了衣袍,他缓缓抬眸,看清了那个不管不顾伤他的人。

白玉明!?

江暮雨难以置信,胸口贯穿的疼痛让他几度晕厥,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那个持剑之人似乎也被自己这种上赶着找死的态度吓着了,匆匆忙的拔了剑,以至鲜血喷涌而出,江暮雨身体一晃,在倒下的瞬间及时扶住桌角,另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喉中腥甜,被他强制压下去一半,另一半顺着嘴边流了出去。

“为何不躲?”白玉明嘶声喊叫,如同一头被剥皮抽筋的残兽,“你这算什么?想死吗?想赎罪吗?想为了被你杀死的南过偿命吗?你能狠心的动手杀他,现在还装什么情深意切!”

江暮雨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杀了南过?

怎么可能!?

震惊之下,江暮雨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回答说:“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白玉明颤抖的手滑落了利剑,他红肿的双眼浸满了泪水,那是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狰狞:“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你师弟啊!!你看着他长大,你怎么忍心!!”

白珒疾步冲了上来,双手宛如铁钩,死死勒住江暮雨颤抖的肩膀,他的目光如地狱烈火,凶残的焚烧:“你真的好冷血!你的心不是红的也不是黑的,你根本没有心!!在你的剑刺入南过心脏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变成一个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恶鬼了!在你的真元粉碎南过魂灵的那一刻,你也已经死了!你什么都不是!!”

江暮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他的腹腔一片血肉模糊,而那些话就是盐,一遍又一遍持续的往上泼,刚开始疼的忍无可忍,后来渐渐地麻了。

若不是白珒抓着他,他应该站不住了吧!

“南过……”江暮雨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住口!”白珒厉声呵斥,“你不配叫他的名字!他没有你这种见死不救的大师兄!你也不配当他的师兄,更不配当我的师兄!”

白珒说着恶毒的话,他的语气狠厉残虐,恨不得将天地撕开的愤恨,可他的脸上却泪流不止,仿佛一个悬在桌边的瓷瓶,只要稍微一个震动摔落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脆弱的不堪一击。

“师父临终前是怎么说的?你身为掌门,身为师兄,你的责任是什么?现在师弟出了事,你又做了什么?南过走火入魔,你不是救他,而是杀他,冷血狂徒,没心没肺!!在你看来,一旦入了魔就是异类,一旦入了魔就该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好样的,真不愧是修仙界的楷模,真不愧是人人敬重人人尊崇的正道君子!不徇私情大义凛然,连自己的亲师弟也不放过!!”

“很好。”白珒疲弱的连退两步,悲绝的面色骤变,唇角勾起,划出一道桀黠而又疯狂的笑意,“从今天开始,我白玉明和你恩断义绝!在我还没有成长之前,你最好先杀了我,像对付南过那样把我一刀杀了!不然,你就再没有机会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白珒的一词一句皆是从魂灵中撕破冲出来的,他模糊的身影转身离去,望着那苍白而混沌的背影,江暮雨听到自己以仅剩的力气朝他喊道:“你想做什么……你千万别……”

眼前一片漆黑,江暮雨倒在了地上,冰凉的地板上流淌着同样冰凉的血。

好惨痛的梦。

而且,真实的恐怖。

江暮雨醒了过来,他趴在桌案上,手边的蜡烛早已燃灭,冷清的气流贯穿整个九天云榭,谈不上冷,只是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