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佟尔人品低廉, 但他伪装的本事比他百年来毫无精进的修为牛逼多了,他将“温良恭俭让”五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笑的那叫一个多姿多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当年你来我逍遥庄之时,不过扶瑶仙宗一个小小弟子,幽冥鬼窟一事后, 就已是一代掌门之尊了。”
江暮雨垂眸敛目, 回敬双倍的“温良恭俭让”,道:“佟庄主高看, 晚辈还差得远。”
佟尔看向江暮雨身旁的南过, 不动如山的神色闪过一抹气闷:“你也是医修?”
南过忙上前应声:“是。”
“昆仑多出医修,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各个心怀天下,不过我看小友你的天赋欠佳, 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贵派月河长老的。”佟尔语气诚恳, 态度严肃,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
南过明知道应该充耳不闻,将此人的话当放屁,可确实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被狠狠打击了一下。
江暮雨轻拍南过耸拉的脊背, 面向佟尔说:“多谢前辈指点, 天赋固然重要,但后天的勤勉努力更重要,晚辈的师弟不求成为呼风唤雨的大能, 只专研医药,救死扶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南过日后的福报必然是无限的,前辈看呢?”
“有信心是好事。”佟尔的语调开始往阴阳怪气的方面拐,“小友要多努力,像莫忘情在逍遥庄那样拯救众多修仙同道,让人口口赞誉,感恩戴德。”
佟尔上前走了两步,凑近江暮雨,用只有彼此俩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镇派之宝雪霁,那等阴寒之物融入在你的魂灵之中,很辛苦吧?”
“谢佟庄主挂念。”江暮雨冷傲孤清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明亮似雪,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谁让我是掌门呢,拼死也得护住本派的至宝,虽然千难万险,但不敢劳他人帮衬,否则叫天下看去,当真以为扶瑶无能,您觉得呢?”
“呵呵。”佟尔轻笑起来,眼底那点叫南过极不舒服的阴郁瞬间消散,恢复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善模样,“你要多努力,好好守着家里的宝贝,千万莫叫人抢了去,再把家给……”
佟尔故意在话尾收了音,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绕开江暮雨走远了。
“大师兄。”南过机灵起来比谁反应都快,立即紧张的对江暮雨说,“快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被他下阴符!”
“没有,放心吧。”江暮雨谨慎起见还是探了一下魂灵,其实他不探也行,毕竟阴符是在暗中使用的,方才二人交谈的过程中,彼此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没机会暗下黑手。
南过好悬松了口气:“大师兄,佟尔到底想干嘛?”
江暮雨漫不经心说:“故意吓唬我。”
“只是吓唬吗?”南过有点不敢信,“他这个人诡计多端,利用自己女儿的寿宴都能扯出一连串的阴谋,会不会利用自己儿子成亲再干一票大的?”
南过拄着下巴异想天开道:“对了!将整个天琼派全部迷倒,然后他再治好,借此机会出名,让他的儿子从入赘变成迎娶。”
南过机灵起来被谁都厉害,但他笨起来也足够叫人唏嘘的——当唐奚是死的!?
看外面天琼弟子提着灯笼来来往往,南过催促道:“大师兄,咱们快回去吧,二师兄该着急了。”
江暮雨正要往回走,听南过这话就有点好笑了:“白玉明又不是三岁稚子,他有何可着急的?”
“在我面前,他成熟的像三百岁,在大师兄你面前还不到三岁呢。”南过一本正经的说,“二师兄他撒娇,卖萌卖惨卖乖卖傻,特别依赖你,有些事儿他明明知道,可偏偏要装傻,其实就是为了逗你说话,因为大师兄太沉默寡言了,不使点手腕你都不出声。”
江暮雨微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过毫无察觉的继续说:“二师兄对你特别细心,你喜欢什么他都记着,那个他活活吃恶心了的凤骨翡翠粥,他特意做了一遍又一遍,研究配方,努力还原它的真实味道,可苦了我跟凤言了,天天吃天天吃,我都被吃恶心了。”
江暮雨惊愕道:“还有这回事?”
南过委屈的直点头:“我听水蓉少长老说,你们在杭州的一家酒楼里吃到正宗的凤骨翡翠粥了,其实那是二师兄特意跑到后厨去做的,特意吩咐店小二端上来的。”
江暮雨的心神一凝,从胸口涌出的是对这份好意所滋生的惶恐和无措:“他为何不说?”
“因为……”南过被难住了,想了想,猜测道,“不好意思吧?他脸皮薄。”
脸皮薄三个字彻底让江暮雨无语了,然而,南过下一句话让他原本搅动不安的心绪瞬间翻江倒海起来。
“大师兄,我觉得二师兄喜欢你。”
回到碧丽堂皇的正殿,白珒果然正准备出门找他,想起方才南过说的话,江暮雨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白珒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我觉得二师兄喜欢你。
什么意思?
江暮雨扪心自问,情不自禁的看向白珒,橙红的烛光洒在白珒精致的侧脸上,勾出浅淡而柔暖的轮廓,他眼底倒映着红烛光影,粼粼浮动,粲然生辉。
江暮雨的心好似断了的琴弦,漏掉一拍,徒留一片陌生的茫然。
他突然有点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和无措,他恐惧着什么,一颗颤抖的心无处安放无处着力,不上不下的卡在当间儿,他刻意避开白珒的脸,在心底默念一遍又一遍的《修心论》。
果然,他受不了别人对他好。
是不是有点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贱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
江暮雨都有点受不了自己了,回想南过说过的话,原来那碗鲜美可口的凤骨翡翠粥是白珒做的,原来白珒还心机深沉的时常装傻充愣,就为了逗自己开口多说话?
这算什么?
所谓的“喜欢你”,又算什么?
江暮雨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畏惧被爱的他不去深入思考,匆匆饮下杯中酒,喝的有点急了,烈酒入喉,呛进了气管,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忽然一只手贴上他的脊背,一股暖流顺着后心传入肺腑,江暮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几乎是慌乱的甩开那人的手臂,立即摆出掌门人威严凛凛的气魄来:“没事,呛了一口。”
白珒的手僵在半空,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好一阵懵逼,看着既反常又正常的江暮雨,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炮竹齐鸣,焚香奏乐,吉时已到。
原本喧闹的殿堂瞬间鸦雀无声,只见上方的礼生高声说道:“香烟缭绕,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话落,就见新郎官,也就是佟少庄主头戴赤金飞羽冠,身着正红色锦衣,上面有用金丝线绣制的华美暗纹,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彩。
右侧搀领着新娘子,也就是晴岚长老的高徒柳酔云,凤冠霞帔,流光溢彩,她生的美貌,娇媚中透着一抹清贵,俏皮中透着一抹温婉。
随着新郎新娘步入大殿,众人的掌声如雷,纷纷恭贺这对新人。
佟少庄主有点紧张,目光无措的环视殿内四周,四方来客众多,他是全场人的焦点,这让他全身精神都紧绷起来,生怕出一点错闹出大笑话。
这一看不要紧,无意间瞧见坐在远处的白珒一行人,他微微一怔,顺着白珒看见了南过,顺着南过看见了江暮雨,他心里咯噔一跳,脚步一僵,活生生愣住了。
好在牵着手的柳酔云在行动,拖着浑身僵硬的佟少庄主踉跄两步,他摆正心态,跟着走到正殿中央。
礼生道:“一拜,感恩天地赐予姻缘!”
柳酔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转身面朝殿外,叩拜。
“二拜,感恩高堂育养授业!”
吴大有站在晴岚长老身侧,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走下玉阶,分别递交给佟少庄主和柳酔云。
佟少庄主走至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的晴岚长老面前,跪下,敬茶:“师父请用。”
柳酔云盈盈碎步走到佟尔座前,提着衣摆跪地,敬茶道:“父亲请用。”
谁还没个自尊?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一扭脸就成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了,当佟尔知道自己儿子宁可入赘也要跟柳酔云成亲后,他险些气吐血,将逆子关起来整整七天不给吃喝,修士辟谷可以不进食,但不能不喝水,后来逆子虚脱了,奄奄一息,却始终咬死不松口。
到底是亲生儿子,佟尔他再狠也舍不得将唯一的独子杀死,最后不得不跟晴岚长老一样,同意了这桩荒谬的婚事。
佟尔接过茶碗,对前面卑躬屈膝的柳酔云道:“起来吧。”
礼生最后道:“夫妻对拜,举案齐眉。”
佟少庄主和柳酔云面对面站着,彼此躬身。
就在这时,柳酔云笑了起来,她立掌为刀,趁着佟少庄主鞠躬起身之际,趁着他胸前大片光景全暴露在自己面前,她狠狠用手刀刺入,贯穿,在佟少庄主鲜血淋漓的胸膛内用力一搅,猛地抽回,血肉流涌而出,喷溅红装娇丽的柳酔云一身。
这一刻的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满堂宾客惊的惊呆的呆,唐奚和晴岚长老愣在原地,佟尔亲眼所见儿子惨死,连滚带爬的扑过去痛哭:“儿子!儿子!你振作一点,孩子……”
在座的逍遥庄其他弟子一边惊呼着少主一边七脚八手的过去将柳酔云擒住,天琼派弟子哪能干看着?待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阻。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吴大有大声道,把那一掌落下要拍死柳酔云的逍遥庄弟子拦住,“我师妹跟少庄主无冤无仇,那可是她的丈夫啊,她没理由……那什么,这绝对是有隐情的!”
“还有个屁隐情!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你跟我说有隐情?”
“你快滚开,我要将此妖女挫骨扬灰!”
吴大有急的满头大汗:“求大家稍安勿躁,我师妹不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下,千百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吴大有存心包庇的借口说的无比苍白。
白珒看这前一秒还好好的,这会儿乱作一团的大殿,再看那边死的突然的佟少庄主,越发糊涂了,“这是搞的哪出?”
“柳酔云居然杀了他夫君,等等等等……”黄芩太过震惊,都懵了,“刚才还是亲家,现在就变成仇家了?”
南过手忙脚乱说:“本来要联姻的,两派共荣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南过对江暮雨说道:“大师兄,逍遥庄和天琼派要结仇,他们会打起来吗?不死不休吗?”
江暮雨没回答,而是问黄芩:“柳酔云跟佟少庄主有仇?”
“没有。”黄芩斩钉截铁说,“肯定没有,我调查的讯息不会错的。”
满殿来客议论声震天,吴大有和天琼弟子极力维护柳酔云,逍遥庄的弟子各个红着眼睛喊打喊杀,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最终,唐奚振衣而起,高声呵斥道:“都安静一下!”
别看唐奚平时欢脱轻佻,关键时刻一言九鼎,十分有气魄和威严,原本乱的跟菜市场似的天琼大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唐奚道:“在座道友可有医修,能否过来看看佟小友的情况?”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医修主修医药,着重在治病救人的方面,在搏斗和交手中不占上风,战斗力低下,所以没多少人愿意走医修,唯有昆仑那边环境所致,每年能走出来几名医修,实属难得。
在修仙界最热门的便是剑修和仙修,其次是妖修魔修,然后是医修,最冷门的便是鬼修。
然而在众多修士当中,医修最为珍贵。
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一旦伤了病了,自己弄不好的,就必须请医修大能来治疗,据传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更有叫人起死回生之力。
但是话说回来了,这种救死扶伤恩济天下,自己没半点好处就凭着一颗心怀苍生的心,各种施舍各种济世,有毛用?谁乐意干?比起一打架就只有挨揍的份的医修,不如去做杀伐肆虐的剑修来的畅快,虽然医修走在修仙界特别吃香,但修仙求道者,谁能放着凶狠霸气的狼不做,去做任人宰割的绵羊?
看四周没人动弹,南过就知道整个天琼派,加上外来宾客数千人,只有他一个医修,也是心酸。
“那个,我……”南过弱弱的举手,还提前看了一眼江暮雨,获得许可之后才起身道:“我是医修。”
众人齐刷刷的看去,本着“得罪谁都别得罪医者”的宗旨,他们对南过点头问好,相当客气。
南过一路小跑到佟少爷身边,想不久前他老子还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现如今儿子就躺在这里被自己验尸了吧!
“不好意思,”南过对上痛哭流涕的佟尔的眼睛,看向等待答案的唐奚,“他死了。”
此话一出,逍遥庄的人瞬间炸了,一个弟子冲到最前,剑指吴大有:“听见了吗,我家少爷死了,被柳酔云杀死了,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慢着,慢着。”晴岚长老心急火燎的走下玉阶:“云儿,你疯了么,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柳酔云将满手的血肉用力抹在艳红的嫁衣上,她眼中射出寒芒,一把推开身前的吴大有,五指成爪,狠狠朝其中一个逍遥庄弟子的脸上抓去。
这一次她没有得逞,吴大有及时解救那个逍遥庄弟子,晴岚长老准确的拦下柳酔云。
柳酔云一击不成,凶狠的目光扫视群人,竟拔下头上凤钗,照着自己的咽喉狂刺。
“住手!”晴岚长老跨前一步,擒住柳酔云的双腕往后一别,一连打下三张定魂符,最后一掌砍在柳酔云后颈将人打晕。
凤钗在脖子偏右的位置留下一个血洞,晴岚长老倒了两瓶草木精华下去,震惊失色的朝唐奚喊道:“是傀儡咒,云儿被下了傀儡咒!”
“那又怎样?”佟尔双目猩红,“晴岚长老不会以一个傀儡咒就洗脱柳酔云杀害我儿子的罪孽吧?”
晴岚长老三下五除二给傀儡咒解了,起身冷冷道:“本来就和云儿无关,真正杀令郎的另有其人。”
“元凶是种下傀儡咒的人,但下手的是柳酔云,无论如何,逍遥庄不会放过她!”
“若天琼欺我逍遥庄势力小,我们也不会屈服的!”
“你们先冷静一下。”唐奚头疼的扶额道,“你们逍遥庄是小门小户,这事儿天下皆知,我们要想仗势欺人还用你在这儿叭叭叭吗?佟小友死的突然,我深表痛心,也理解你们的愤怒,但是现在就算把柳酔云千刀万剐了又能怎么样?她也是受害者啊,杀死自己的丈夫她乐意么?为今之计不是你们在这讨伐柳酔云,而是尽快弄清楚是谁给她下的傀儡咒,这才是重中之重,将那人揪出来杀死,才是真正的给你们少爷报仇,懂不懂?”
吴大有接话道:“能以傀儡咒操控柳酔云,修为必定在她之上。”
唐奚说:“我刚才检查过了,佟小友身上被暗下了阴符,不然不会被柳酔云这么轻易的杀死。还有,元凶操控柳酔云杀死佟小友还不算,后来还要对逍遥庄的其他弟子下手,很显然,元凶的目标是你们逍遥庄,尽快想想都得罪过什么人吧,被什么人记恨,还有,这之前都有谁跟佟小友在一起过?”
“我知道!”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看向那个修士。
修士大声说: “在拜堂前我碰巧看见了,我看见扶瑶的江掌门跟佟少爷在偏殿单独谈话!”
众人哄堂哗然,千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朝大殿角落里不起眼的一桌位置看去。
“卧槽!”白珒真没想到这样也能惹祸上身。
餐桌的位置十分偏僻,在姹紫嫣红的环境中不特意看根本瞧不见,虽然一桌子都是长相上等的俊男美女,但因为低调,特意打扮的素净,连江暮雨都穿着一身浅淡的水红色衣裳,所以从进门到前一刻为止,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现在可好,天旋地转间就成了全场焦点。
泪流满面的佟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江暮雨:“你,真的……你……”
江暮雨拦住要站起辩解的白珒,自己立身朝众人看去,说道:“在下不否认,确实在偏殿跟佟道友说过几句话,只是多年未见闲谈几句而已,没别的。”
指认的修士不依不饶道:“当时只有你们俩人,没外人,你是否动了手脚也无从得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珒上前一步将江暮雨拦在后面,对那修士道,“你有确凿证据是我师兄干的?凭着一张嘴空口说白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就是!”黄芩同仇敌忾道,“敢冤枉好人,你死后下地狱拔舌头!”
修士有点虚,往后退了一小步,壮着胆子嚷嚷道:“我不过是将亲眼所见的说出来,你们这么大反应,是做贼心虚吗?”
白珒冷笑:“你无凭无据乱指控人,还不许我们辩解了?你哪门哪派的?别连师门都不敢报。”
修士道: “有何不敢?在下归一堂弟子。”
此人留有头发,可见是出家修行但未经过剃度的行者。
他一报上师门,远处静观其变的觉空住持不淡定了,归一堂大门大派,弟子众多,他当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认得:“阿弥陀佛,你既是归一堂弟子,可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住持?”行者吓了一跳,随后信誓旦旦的说道,“弟子不敢妄言,弟子确实看见了!”
晴岚长老问:“你亲眼所见扶瑶的江暮雨给佟小友下了阴符?”
“这个……弟子……”行者当然没看见,但是所有人盯着他,扶瑶那帮人瞪着他,回想方才剑拔弩张的对话,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后路上满是嘲讽,他当即脑子一热,把心一横,斩钉截铁的说道,“弟子看见了!就是江暮雨给种下的阴符,就是他!”
“真的?扶瑶仙宗居然……”
“怎么会这样,江暮雨他……”
白珒刚想发飙,突然“砰”的一声拍桌响震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浑天绫跳上桌面,破口大骂道:“你他娘脑子被如意水煎饺堵住了是不是?智商一点没剩,净剩片儿汤了?扶瑶仙宗跟逍遥庄井水不犯河水,江暮雨跟姓佟的老死不相往来,无冤无仇的费那力气去下阴阳符,江暮雨吃饱了撑的?当着小爷的面栽赃嫁祸,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呸!你们一个个的哈,不愧是下界人啊,一个比一个蠢!”
众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纷纷斥声问:“你谁啊?哪来的?”
“小爷万仙神域落云鉴,怎么着,想单挑?”浑天绫撸袖子要干架。
“你们当天琼是什么地方!由不得你们打架斗殴!”晴岚长老怒喝一声,命令吴大有将柳酔云带走,回头看向江暮雨,问道,“对于归一堂行者的指认,江掌门有何话要说?”
江暮雨面不改色,道:“我这么做的动机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佟尔突然站出来,痛心疾首的指控道:“肯定是为了流续丹!逍遥庄的至宝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五年前因为逍遥庄之乱下落不明,你肯定是想要流续丹来复活南华,所以你才找我儿子问流续丹的下落,还对我儿子暗下黑手!”
佟尔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顿时一边倒,纷纷赞成佟尔说的话。
“流续丹?”始终镇定自若的江暮雨,在听到“南华”两个字之时,面色染上冰冷的凉霜,“照你这么说,令郎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为了泄愤。”另一个修士道。
“流续丹早已经回到逍遥庄了,你问我儿子要,我儿子不给,所以……”佟尔咬牙切齿道,“再不然就是你拿我儿子威胁我,就是为了要流续丹!”
其实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此时其中蹊跷,扶瑶仙宗是无辜的,江暮雨是被推出来挡箭的。
但是,知道归知道,在这个时候,与其出来维护不如顺风推,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期待一件事,那便是将扶瑶仙宗往死里弄,让扶瑶仙宗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大家一起上——夺得雪霁!
这些年来,扶瑶在外没少赚取人情,无论是五年前的逍遥庄事件,还是四年前的幽冥鬼窟,修仙界处处是他们的人情,凡是心里惦记雪霁的人为顾及颜面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唯恐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但是大家一起合伙杀之就没关系了,就算未来说扶瑶仙宗是冤枉的,因为大家都有份参与征讨,所以谁也别说谁狼心狗肺,到时候假装愧疚哀悼一番,这事儿就过去了。
这点花花心肠,江暮雨怎会不懂,白珒又怎会不知。
白珒挺身站在江暮雨前面,唇角勾起阴鸷的弧度,面向众人道:“诸位道友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这种心思早在四年前就有了,只是当时碍于幽冥鬼窟事件刚过,各派势力皆有损伤,如今四年已过,该复活的都复活了,我们扶瑶几个不顶用的小豆丁也长大了,若现在还觉得我们软弱可欺,那就来见识见识,大不了鱼死网破。”
“重点不是阴阳符,而是我们。”黄芩冷哼道,“谁怕谁啊。”
先前振振有词的修士被戳中心事,当场有点恼羞成怒:“你们别想当然,搞得我们好像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一样。”
白珒毫不吝啬的赏赐那人一个白眼:“别做表子还立贞洁牌坊了,某某派的道友,请赐教?”
“你!小小年纪口出狂言,看我不……”
“江暮雨,还我儿命来!”远处佟尔一步窜到江暮雨面前,佩剑砍下,不偏不倚砸在挡在前头的白珒剑上。
灵武散出的灼灼华光叫众人为之惊叹,在修为方面,此时的白珒或许及不上百年修龄的佟尔,但在武器上,佟尔绝对吃不了好。
白珒用力推开他,反手持剑横扫,打算在佟尔腰上开条口子,可佟尔再无能也不至于三两下就战败,一个纵步退让,寒光烁烁的剑锋从上而下劈落,只听“锵”的一声,剑刃与雪白的玉箫相互摩擦,赤光与青光相互撞击,逼人寒气扩散,整间大殿都冷了下来。
“厉害啊。”唐奚不由赞叹,“扶瑶这俩孩子能轻松挡住佟尔的攻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俩人了不得啊,还不及弱冠就这么牛,扶瑶仙宗要崛起啊,哎呀我有点激动。”
“仅凭猜测定人罪,太不理智了。”水蓉突然站了出来,手中羽扇飞转,卷起一股劲风分开江暮雨和佟尔二人,说道,“很抱歉,空炤门担保,佟小友一事和江暮雨无关。”
言下之意,扶瑶仙宗有空炤门罩着!
“我也担保。”浑天绫举手道,“你们这群蠢货跟跳梁小丑一样,不揍你们一顿我憋得慌。”
归一堂那个行者急眼了:“你不过一个落云鉴的小小弟子,你瞎出什么头,你说了算吗?”
落云鉴少主浑天绫当场就炸了:“你个小杂种敢藐视小爷,我这就送你去西天见如来!”
江暮雨这种当事人还在对峙,那边两个围观群众反倒打起来了,还是在人家天琼派的地盘大动干戈,重点是,身为天琼派的掌门,唐奚居然乐的看热闹,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根本就不阻止。
“够了!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住手!”晴岚长老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
归一堂尚且给足天琼派面子,但浑天绫是堂堂万仙神域的大爷,是不可一世的上界人,凭什么听她的?
趁乱,给了那行者一耳刮子。
与此同时,殿外一股阴风呼涌而入。
江暮雨反应的最快,他及时将一触即发的白珒拽到后方:“有魔气。”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魔修未至,森冷的声音已传来:“别乱冤枉人,这事儿可是我做的,休要将这丰功伟绩乱归给别人!”
一团魔雾从天而降,落在殿外宽阔的广场上,众人忙提步跑出去一看,各个面露诧色,对此新生魔头面生得很。
然而,佟尔在看清魔修之时,整个人瞬间傻眼。
南过大惊失色:“他好像是……”
白珒难以置信道:“庄引!?”
江暮雨暗暗道:“他何时入魔了?”
新晋魔头庄引一身乌黑的长袍,肌肤白的毫无血色,活像只鬼,他站在红灯笼与珊玉交汇的光芒下,照出他阴诡狡狯的笑意:“佟庄主,好久不见了,这是我送给令郎的新婚贺礼,高不高兴啊?”
佟尔惊愕的连往后退:“你,你你……为什么?”
“在逍遥庄还有份贺礼呢,改明儿你可以亲自回去看。”庄引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逍遥庄贺礼的一部分,因为太多了,我只方便带一个过来。”
庄引甩手丢了一个东西出去,那东西叽里咕噜的滚到佟尔脚边,包裹的布料被掀开,里面装着的正是一颗死人脑袋,而且,是那位九十四岁高龄的佟小姐的头颅。
佟尔双腿一软,冷风一吹,径直跪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触目惊心的头颅,那脑袋鲜血淋漓,一双眼睛铮铮盯着他,死不瞑目。
“孩,孩子……”佟尔声音嘶哑,控制不住的哀嚎起来,“你杀了我女儿,你……你对逍遥庄做了什么,你究竟都干了什么!”
“佟少爷,佟小姐,还有整个逍遥庄,都是我给你的贺礼。”庄引的神情十分享受,尤其是在看了此番模样的佟尔之后,他畅快的不行。
儿女的惨死,佟尔就算再笨再蠢也将逍遥庄的境况猜到了,他浑身颤栗,脸色惨白,满身沾染着子女的血污:他嘶声喊着:“孽徒,孽徒!”
“你说什么?孽徒?”庄引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肚子生疼,“佟尔,我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我不是被你当做替罪羔羊丢掉了吗?事到如今你还说孽徒二字?你配么!!”
佟尔又怒又恨,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庄引:“我若早些看清你的真面目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要感谢你将我逐出师门,感谢你让我看清你是个多么丑恶的人。”
佟尔:“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你死了就太便宜你了。师父,我从小在逍遥庄长大,视逍遥庄为家,视你为生父,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将你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全部栽赃在我身上,你好狠的心啊,你将我驱逐,废除我的修为,你做的干净利落,但是你算错了一点,你应该把我杀了!要干就干的绝一点,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庄引走到佟尔跟前,伸手捏住这个狼狈的男人,狰狞的笑道,“逍遥庄被我一把火烧个精光,你的儿女死了,全派弟子除了在这的几个歪瓜裂枣外,全被我杀了个干净,这样的你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自尽吧,死了干净。”
白珒站在后方不知该说什么,这算不算是人在做天在看?天道不公,天道残忍,万般因果,报应罢了。
只是这个报应未免惨痛了点,庄引自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逍遥庄的弟子呢?佟家姐弟呢?他们无辜惨死,找谁说理去?
唐奚只听对话就明白了,这是逍遥庄的家事,没法管。
晴岚长老急着问道:“是你在柳酔云身上下的傀儡咒?”
庄引漫不经心的说:“我师父追求刺激,借用爱徒之手行事而已。”
“你师父?”晴岚长老看向佟尔,猛然觉得不对,心底忽然咯噔一跳,天边一朵乌云滚滚而来。
从始至终都抱着看戏姿态的唐奚终于变了脸色,他眼见魔雾从天而降落在广场一侧,被魔雾包裹着的青年身着褐色锦袍,手中一面镶嵌着珊玉的铜镜,有一下没一下的照照自己英俊的脸庞,目光惺忪带着几分倦意,笑容迷人带着几分邪魅。
江暮雨立即认了出来:“公孙寻?”
黄芩笑的有点幸灾乐祸:“这下热闹了。”
公孙寻看着镜中的盛世美男,心情好的不得了:“徒儿干得不错,颇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庄引顺从的叫人:“师父。”
公孙寻懒洋洋的撇了下佟尔:“快将他杀了,碍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天琼派没人管闲事,那些前来参与婚宴的其他门派弟子反而正义凛然起来,以多管闲事的归一堂住持觉空为首,发出对魔修引以为耻的指控。
公孙寻充耳不闻,权当狗乱叫,饶有兴趣的看着唐奚,说道:“天琼的,除魔卫道要趁早,还不快点体现你们的正道?”
“不忙不忙。”唐奚再次嬉皮笑脸的摆手道,“逍遥庄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佟尔和庄引师徒俩的恩怨纠葛我们也不了解,无权插手,就算庄引该死,那也得是佟尔自己清理门户,我们指手画脚的算怎么回事?反正我看你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走,干脆等佟尔的事解决了再算咱们的账,身为天琼派的弃徒,公孙先生这些年过的无比滋润,你说你当年不加入天琼,做个散修走鬼道岂不轻松多了,没有后顾之忧,更没有师门追杀你,你不仅给自己惹麻烦也给我添麻烦啊,管理一个大门派已经足够累得了,还得抽出时间来清理你这个门户。”
“小心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公孙寻扫视众人,瞧见站在房檐下的江暮雨,顿时眼前一亮,他随意挥了挥手,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罗薇阵,持了青龙符篆压在阵眼。
同样的阵法,不同人施展,那效果和威力也不同。
铺天盖地的红线和飞沙扑下来,将广场上大部分人全部搅入其中,公孙寻轻飘飘的从南侧移到北侧,掌心放出一团魔雾,呼啸着包裹上白珒的身,其速度之快,白珒猝不及防,转瞬间人已被带出数十丈远。
然而,白珒对于魔修那些手段了解的不能太透彻了,擒人为保证万无一失,往往在里面加点佐料,譬如定魂符,锁灵符,静音咒这样的东西。
所以白珒并不徒劳挣扎,而是一点点化解定魂符的力道,最后挥舞流水将符篆砍了个稀巴烂,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冲破魔雾而出。
“哟。”公孙寻一脸惊奇,托腮琢磨道,“这么称心应手的,你研究过鬼道?”
白珒瞪他:“你猜?”
公孙寻显得十分兴奋:“你不适合仙道,不如走鬼道吧,当个祸乱天下的魔头,唯我独尊,怎么样?”
白珒呵呵他一脸:“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