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夕

炎炎盛夏, 山谷林间要清凉的多,远山如黛,林寒涧肃,鲜花绿草郁郁葱葱,潺潺小溪倒映着漫**霞,宛如流动的金色锦缎。

在流水上设有一座石桥, 桥上站着一人, 红衣如枫,青丝如墨, 缥缈水雾更衬他谪仙之姿, 清秀俊逸的面容, 幽冷明澈的双眸一片孤傲如霜,倾世绝色。

远处的梧桐树后蹲着一胖一瘦两个青年,二人眼睛瞪得凸大,布满血丝, 摩拳擦掌, 哈喇子流三尺。

“那还是人么,简直是妖孽啊!”瘦子泪流满面的说,用力抹一把哈喇子。

“比妖孽还勾人,比仙子还圣洁。”胖子心跳加速, 脸憋通红, “不愧是连续称霸凌霄美人榜和凌霄公子榜整整四年的榜首啊!”

“师,师兄,我有点喘不过气……”

胖子不耐烦道:“那你就去死吧, 能见此美色死了都不亏。”

瘦子虽然深表赞同,但还是用力拍了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胖子:“师兄,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吧,好好想想咱们是来干嘛的!”

“吵死了,我当然知道。”胖子攥紧拳头,蓄势待发,“先抢雪霁,再抢人。”

“抢人!?”

胖子打了瘦子脑袋一拳,“废话,那美人坯子死了多可惜啊,咱先商量着看他能不能乖乖交,这样对他好,咱们也省心省力。”

瘦子捂着脑袋恍然大悟:“有道理。”

二人合计着再看向红衣美人之时,猝不及防正和对方的视线撞上,俩人当下一慌,还没等做出反应,就见那美人以电闪雷鸣之势划出一道真元,树干折断之声随之袭来,只觉头顶上空有巨大阴影笼罩下来,俩人心下咯噔一跳,本能提气撤出这个位置,却难以置信的发现四面八方的梧桐树全部应声折断,铺天盖地的就朝二人砸了下来。

别看那胖子一身肥肉满肚子流油,但人家身手敏捷,几个纵跃跳到空中,而瘦子就惨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被七八根梧桐树砸个正着。

“笨蛋。”胖子暗骂一声,忽然感觉肩膀一沉,他下意识回头一看,一张定魂符迎面照着脑袋上拍来,原地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僵尸。

“真是什么货色都敢来抢雪霁,站好了,把眼睛睁大。”说话的少年身着木槿紫长袍,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狡黠魅色,身如玉树,丰神俊朗,此人正是白珒。

他左手掐着胖子脖子,右手捏着一支竹筷子,照着胖子惊恐的大眼睛就要戳。

随后赶来的水蓉大吃一惊,忙上去拦着道:“你且手下留情,在了解他们身份之前切莫冲动。”

白珒撇撇嘴:“切,我还想戳瞎他们双眼,割掉他们舌头,再把他们阉了,捆成粽子送往修仙界各地游街示众,最后到日月坊拍卖掉,给人做禁脔。”

“……”水蓉脑补了一下那种场面,着实被白珒的猎奇给恶心到了,忙看向远处红衣美人洗洗眼睛,“江掌门,这二人不是散修。”

说话间,江暮雨已从石桥上走了过来。

流年似水,一晃四年过去了,如今的江暮雨已经十九岁了。想当年万仙神域一战,幽冥鬼窟一劫,整个修仙界为之撼动,到了年根底下,整理好此次浩劫的各方人员表现,挑重点的记入史册之后,凌霄阁拟定了最新的凌霄榜。

美人榜和公子榜由脱颖而出四海惊叹的江暮雨登顶,曾经的修仙界第一美人水蓉不幸屈居第二,当然这种排名她并不多在意,这四年来扶瑶弟子的成长十分让空炤门欣慰,尤其是江暮雨和白珒,努力起来,修为与日俱增。

想当年,掌门南华和长老莫忘情都嗝屁了,年仅十五岁的江暮雨继承了掌门之位,本就是初生牛犊,门中比他年长之人还碌碌无为,修为不涨,就长年纪。最小的弟子南过这样的,就是个不顶用的半吊子,乳臭未干。

各大仙门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知晓结局。

这千年门宗,吃枣药丸。

哪想到,人家厚积薄发,四年过去,非但没陨落,反而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凭借扶瑶的设立的天然结界,外人想来硬的也没那么容易,再加上空炤门的庇护,一些实力较小的门派早就打消花花心思了。

至于万仙神域那些人,因顾念南华舍身相救的情分以及自己门派的声誉,不愿背负一个“恩将仇报”的骂名,这四年来倒是安分得很。当然了,安分得了一时,安分不了一世,雪霁的诱惑如此之大,等“救命之恩”渐渐淡了,他们便会按耐不住生起觊觎杀心,不过到那时,凭江暮雨的飞速成长,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就得手。

水蓉对于“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江暮雨扫视了两眼冷汗淋漓的胖子,问:“你是哪门哪派的?”

被梧桐树砸的眼冒金星的瘦子活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泥鳅,拱来拱去愣是没出来,他身为修士自然不会被树砸死,但他修为太低,也难以脱身,挣吧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我,我们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白珒真想喷他们一脸:“这年头,什么坏事都往散修身上推,怕给师门惹麻烦就别出去作妖!等下,那根棍子,你别动。”

被称为棍子的瘦子愣了下,眼见着白珒走过来,伸手,一把将他头发薅了去。

“啊!”瘦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他油汪瓦亮的光头满地打滚嚎叫不休,嘴里嚷嚷道,“师兄师兄,咱们暴露了,怎么办啊师兄!”

白珒丢掉假头套,饶有兴趣的看着瘦子头顶戒疤:“归一堂的对吧?”

瘦子心慌意乱,胖子垂死挣扎道:“不对,我们是无门无派的佛修!”

白珒挥手移开两棵木头:“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我真替佛祖感到悲哀,跪好了!你看见一个三十来岁,身材偏瘦,破衣烂衫,个头不高的男人没有?”

瘦子指着胖子道:“我说了你得放我师兄。”

多新鲜啊,这条件谈的充满威胁感。

白珒至始至终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俗称,吃软不吃硬。若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没准还能触及到他微弱到可怜的同情心,反之,虚张声势宁死不屈那一套在他这里只会造成反作用。

“你爱说不说,一起去死吧!”搁在上辈子,白珒手起刀落,利利索索。这辈子,他有诸多顾忌在身,而且内心的戾气越来越少,从以前的神挡杀神,变成了如今的渴望岁月静和。

这句话其实就是唬人的,但头脑简单的瘦子信了,忙磕磕巴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他他他往东边去了,就那,那!”

江暮雨望向东边所在的杭州城,对白珒道:“废他们九成修为。”

“好嘞。”白珒应声,立即动手。

水蓉本想出声拦阻,因为这两个弟子好歹是归一堂的人,这样随便动手容易惹祸上身,引起归一堂的记恨,产生矛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阻拦也没意义,江暮雨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为避免树敌,他自然不能动手杀了归一堂的人,就算这俩和尚是私自动手抢雪霁,但只要人死了,错的就是扶瑶,人家归一堂有底气找说法。甭提谁先惹事的,谁让扶瑶现在实力不足,就算有理也没处说。

但若因为顾忌归一堂的势力而不做惩处,未免有失一派掌门的威信,叫修仙界听了去,虾兵蟹将阿猫阿狗的还不都起了歪歪心思?

杀一儆百,废掉九成修为小惩大诫,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俩和尚变成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大喘气,江暮雨和白珒连同水蓉一起朝东边御风飞行。

事件的起因源自扶瑶结界的异动,整个扶瑶仙宗由结界护着,外人一旦闯入,掌门人就会有所感应,因为扶瑶护山结界是由雪霁铸造形成的,雪霁在掌门人的魂灵中,凡有异动,必有感觉。

第一次异动,进来的是水蓉。

第二次异动,是在结界外围逗留许久的青年男人,他或许只是好奇观摩,一不小心越界了,触动了结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进山拜访,而是逃之夭夭。

水蓉当时正在不远处,匆忙之下看了一眼,那人修为强劲,目光呆滞,神色冰冷,被水蓉的一击命中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以最快的速度跑了,活像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

“傀儡咒。”水蓉十分肯定的说。

江暮雨道:“有人为了隐匿身份,对他人种下傀儡咒,自己则在千里之外远程操控?”

“是,我不能肯定下手之人是谁,也不知道跟幽冥鬼窟一事操控散修破坏降龙结界的人是否为同一人。”

水蓉做出猜测,罪魁祸首也使唤人上门来找事了,江暮雨等人必然不能坐以待毙,追着那个青年从昆仑一路来到江陵,又从江陵出发赶往杭州。

诗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和杭州相邻,江南水乡如诗如画,西湖断桥烟雨迷蒙,一迳抱幽山的苏州园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初来杭州的白珒着实为这里的风景为之一撼,见过了万仙神域的金碧辉煌,看惯了焚幽谷的纷华靡丽,如今瞧瞧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自然景观,也是身心舒畅,耳目一新。

更何况,这里是江暮雨的故乡。

杭州城面积大,人来人往,软红香土,想找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着实不易。三人只好先寻了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客栈歇下,白珒唯恐江暮雨触景生情,委实担心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不妥,才险险放了心。

跟店家要了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家乡美食合了江暮雨的胃口,他吃的比以往多了些,后来店家端上一道价值不菲的招牌菜,未见其容,只闻其味白珒就知道了那是凤骨翡翠粥。

云梦都也属江南,距离杭州不远,想是那家店的厨子被人挖了墙角,或者这边派了卧底偷学成功,这千金一碗的凤骨翡翠粥在这边相当便宜,且味道分毫不差。

夏日炎热,外面太阳毒辣的烤人,店家特意往凤骨翡翠粥里加了冰,吃起来清爽解渴,十分享受。

酷暑夏季热的嗓子冒烟之时,吃上一口从冰窖取来的西瓜,甘脆爽口,清凉多汁。这种人世最美享受江暮雨是体会不到了,因为他不热,大冬天吃冰凉西瓜是什么感觉?

要么透心凉,要么没感觉。

他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夏天的时候要比冬天凉的多,可谓一个行走的冰块。

江暮雨对凤骨翡翠粥深有好感,一连吃了两小碗。

日落西山,灿红霞光染得天际一片绚烂。

西湖畔人流如织,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断桥上痴男怨女指天为誓,私定终身,垂柳下小孩子聚在一堆斗蟋蟀。红尘万丈,丰富多彩。

江暮雨和白珒在街上溜达,见到讨价还价的店家商客,见到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走着走着,江暮雨忽然停住了脚步。

白珒有所觉,顺着江暮雨的视线扭头朝上一看,气派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端正庄严的四个大字:永宁侯府。

虽然白珒对凡间的皇亲贵胄一个也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这座宅邸与江暮雨密切相关,莫非是……

“师兄,你想家了?”白珒轻声问。

以前的匾额应该写着“秦国公府”四个字吧。

江暮雨移开视线,眸光空远,语气轻灵:“扶瑶才是家。”

白珒欣然一笑,故地重游,或许会生出些伤感之情,但绝对不会彷徨,毕竟他们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城市还是那座城市,河流还是那条河流,景物依旧,人事已变。当年被抄家之时,江暮雨只有六岁,年纪虽幼,对周围点点滴滴的记忆却很深。例如街头有家店铺的西湖藕粉特别好吃,街尾粮店旁一个老太太画的糖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江暮雨在前走着,回头一瞧,白珒不见了,他诧异之下正要喊人,白珒就一路叫嚷着“师兄”从犄角胡同跑了回来。

“你去哪了?”江暮雨真服了白珒上蹿下跳片刻不停的活力,屁大点功夫他都能跑出去溜一圈,此时一手一个糖人,兴高采烈的将其中一个递给江暮雨。

白珒说:“刚听人说街尾粮店隔壁有个年轻人画糖人特别好,我就去转了一圈。”

糖人画的是一只卧着的鸟,看样子是鸭科动物,江暮雨没多注意,而是问道:“画糖人的是年轻人?”

“嗯。”

“只有他自己?”

“对啊,怎么了?”白珒见这糖人精致的很,便没舍得吃,拿在手里把玩。

“没什么。”江暮雨望着手中糖人,有所感触,“我当年很喜欢他们家的糖人,只不过那时画糖人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当年已年近七旬,如今十多年过去,想必是不在人世了。”

“凡人一世草木一秋,短短百年而已,所以人们才要及时行乐。”白珒说,“咱们身为修士也不见得生命无疆,若境界卡住得不到提升,身体就会变老,寿元一点点耗尽了,照样死。”

江暮雨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他恍然发觉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了,或许真的是因为“少小离家老大回”,生出些欲语泪先流的酸楚来,毕竟他在故乡的回忆并不算好,在隔壁姑苏的经历更是糟糕。

说起姑苏,当年他的婶婶因犯下故意杀人罪被当地府衙带走了,后来的事便不为他所知,师父没再提起,他也没再问。现如今九年过去,婶婶是坐牢还是斩首,或是无罪释放,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江暮雨想得出神,冷不防阴影笼下,他抬眼一看,是白珒。

也不知道是他受叔婶虐待打小营养不良所致,还是白珒从小锦衣玉食外加早生半年的优势,前两年俩人明明相同的身高,江暮雨在十八岁那年卡了壳,白珒借此机会拔苗助长往上窜,如今粗略目测下来,大概比他高了三公分。

“师兄有心事?”白珒眼中盛着两汪暖意,问道,“在想那个傀儡吗?”

江暮雨顺着台阶走:“是在想他。”

“假如我说……”白珒凑近江暮雨,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怀疑上官余杭,师兄会不会吓一跳啊?”

很遗憾,江暮雨面上毫无波澜,他侧目看向白珒,险些撞上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忙往旁退了一步,说:“你为何怀疑他?”

“师兄不吃惊啊?”白珒好像一脸失望似的,“亏得我在心里憋了好久。”

江暮雨顿了片刻,才说:“破坏降龙结界的散修修为并不高,能给他种下傀儡咒的人遍地都是,但当时鬼窟撕裂迫在眉睫,那人趁此机会操控傀儡搅局,总得保证自己不被鬼窟波及吧?”

白珒立马就懂了:“能有把握逃离鬼窟的,必然是像公孙寻那类修为高深的大能,上官余杭就算一个。你若问我为何偏偏怀疑他,我的答案就是……直觉。他一直很想要雪霁不是么?”

“想要雪霁的人太多了,修仙界比比皆是。”江暮雨说,“就参与幽冥鬼窟一事的能者便超出千人,总之,找到那个被傀儡咒操控的修士,是谁下的手便一目了然了。”

江暮雨绕开白珒朝前走去,顺便咬了口手中糖人。

白珒下意识看看自己的,忽然一愣,紧忙看向江暮雨的,又赶紧看向自己的——这居然是鸳鸯鸟!

愿做鸳鸯不羡仙,止则相耦,飞则成双。

街头巷尾灯火阑珊,西湖柳岸一片流光溢彩,妇人们结红头绳,穿针乞巧,种生求子……

今天是七夕啊!

怪不得街上到处出双入对,不是递手帕就是送簪子的,连卖糖人也抓住商机弄什么鸳鸯戏水。

白珒光着急买了,也没看画的是啥。

白珒一时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默认这种成人之美的误会,还是该老实的过去提醒江暮雨你吃的是雌性鸳鸯?

“怎么了?”察觉到师弟没跟上来的江暮雨回头问,这种充满风花雪月味道的鸟类他不认得也是正常。

“没什么。”白珒看着鸳鸯头被江暮雨吃掉的糖人,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跟你小时候比,味道如何?”

江暮雨思衬片刻,道:“比那时更甜了些。”

卖糖人的老板说,七夕之夜吃了这鸳鸯糖人,定能比翼双飞,永不分离。

虽然这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无实……

白珒冲着鸳鸯脑袋咬了一大口。

若能成真,他定要感谢那老板八辈祖宗!

*

“在下还想再问姑娘一句,姑娘是否心系别家公子,感情之事,在下不敢勉强。”穷书生面露悲色。

“你三次登门求娶我,我爹三次将你撵了出去,你还不死心么?”富家小姐遮着面纱,一汪秋水泪眼盈盈。

穷书生目光坚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你真傻。”

“我会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登门,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哪怕你爹打断我的腿,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富家小姐热泪盈眶,提步冲入穷书生的怀抱,梨花带雨:“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街口桥头,看了一场直白的生死相随大戏的白珒,心中稍有触感,默默为他们献上祝福。

转头瞧去那个对情爱一事一无所知的木头疙瘩,白珒有些哭笑不得。

他发现自己无法和江暮雨对视太久,江暮雨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他前世的镜子。每次对视,前世的种种胡作非为,种种不识抬举,就像天火一样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疼,

心疼,哪里都疼。

他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江暮雨,让江暮雨扇自己俩耳光,让江暮雨捅自己一刀,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窒息的他喘口气,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才能勉强洗干净一点他满身的污浊。

他对江暮雨抱有亏欠的同时,还惊觉自己对江暮雨产生了除师兄弟以外,另类的情愫。

他起先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是兄弟情,还是亲情,又或者是因为悔恨歉疚的情?

他看不得江暮雨受苦,见不得江暮雨难过,江暮雨若有一点磕了碰了的,他比人家还疼,谁敢对江暮雨有非分之想,他就如同被点燃的火雷,炸的昏天黑地。

这种明明喜欢的不行,却不敢触碰,因为他无比珍惜,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给弄坏了,各种担惊受怕,各种巴头探脑,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有这方面经验的白珒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是爱情!

这个结论出来的瞬间,白珒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酥酥麻麻,一片空白。

他,喜欢,江暮雨?

是,他很早就喜欢了,在云梦都,送他血蚕丝带,他那时就喜欢人家了。只不过后来,物是人非,从喜欢变成无感,从无感变成埋怨,最后变成彻骨的怨恨。可突然有一天,那股怨恨没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愧疚,那愧疚刻进骨子里,深入脑髓,变成了噬心的疼惜。

小时候是喜欢,长大了就变成爱了?

白珒茫然,心惊肉跳的看向前方江暮雨,不料江暮雨正好转头看他,四目相对,猝不及防的一撞。

要了命了!

诛仙圣君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脸红出汗,心跳加速,砰砰砰砰的恨不得钻破皮肉弹出去,他满脑子都是江暮雨方才的回眸相望,堵得他快要爆炸了,他想牵过江暮雨的手,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白珒深呼吸,咬牙忍住,心中暗骂——那鸳鸯糖人该不会被下了那什么药吧?

晚风吹拂,掀起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碎发,那春心萌动的烈火一旦熄灭,心底便只剩下一捧死灰。

“我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白珒望着灯火阑珊的街头巷尾,自言自语道。

他一个杀人无数罪大恶极的嗜血魔头,凭什么去染指纤尘不染尊贵圣洁的江暮雨?

他曾经是多么无情,多么可恨的伤害着江暮雨,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人家好?

要脸不?

自己是多么污秽,多么肮脏的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

白珒低头,颤抖的手无力的抚上脸。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原来,污点是永世相随的,并不会因为重生就消失,尽管他外表看起来一清二白,但他的内心却漆黑如墨,他的魂灵污浊不堪!

白珒看向那对私定终身的伴侣,虽然家中抗拒,未来千难万阻,但好歹可以触碰,可以拥有彼此,两情相悦,有个念想。

白珒苦笑起来,堂堂修士,连凡人还不如了?

水蓉将傀儡的模样粗略绘制出来,江暮雨拿着画像问路边卖花灯的商贩,这时,一个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凑了过来:“美人儿,良宵佳节你无人相伴难免冷清,不如与我西湖游船一番,咱俩饮酒赏月,共度七夕如何?”

方才还心如死灰的白珒瞬间火气滔天:“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