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师兄一律扛着

“瞎猫碰到死耗子。”白珒自谦的说道, “赶巧那人要死了,就顺便把灵武过继了。”

“怎么可能啊!”黄芩活见鬼一样指着白珒道,“天下总共就二百零八个灵武,这都被你得到了,你这简直是双层狗屎运!”

白珒:“……”

凤言低声笑笑,杏眸中流露的是失落, 是神往, 又似是空虚,他没说什么。就听见身旁的黄芩兴冲冲的朝白珒直嚷嚷:“快拿出来看看, 别藏着掖着了!”

凤言不太理解黄芩这么兴奋干嘛, 灵武是白珒的, 又不是他的。

白珒:“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黄芩眉毛一扬,嘴角一抽,“抠门,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啊?”

白珒回想起来就肉疼:“再拿一次灵武我就彻底挂了, 这回可没有还魂泪救命了。”

“还魂泪是什么东西?”黄芩发现有很多词句他听不懂, 可他也绝对不会自降身份去问白珒,好歹是比白珒早入扶瑶一年的,不耻下问四个字根本不能出现在黄芩的字典里,太丢人了。

“江公子。您寻见了什么好东西吗?”黄芩转身望去站的稍远距离的江暮雨, 他每次看向江暮雨, 眼中自然而然就流露出神往与痴迷,这种心醉魂迷,奉若神明的态度, 简直就是浑天绫对何清弦的翻版。

“几张符篆,一些珊玉,一些丹药,还有一枚玉镯。”江暮雨眸色渐深,余光轻柔似飘絮,只在白珒身上落下一瞬,无波无澜,又轻悠悠的飘走。

然而就是这样又轻又短暂的注视,白珒还是注意到了。他回望过去,见江暮雨目不转睛的望着下方看,便一同留意过去,说:“朱雀符篆也启动了,这是想杀人泄愤吗?”

黄芩好奇,南过十分贴心的帮他问道:“二师兄,什么意思啊?”

白珒说: “月河长老解了修仙同道的毒对不对?”

南过点头。

“各门修士都对咱们扶瑶仙宗感恩戴德对不对?”

南过想了想,又点头。

“做下这一切的人本想自己来出这个风头,让逍遥庄大红大紫一把,站在除了万仙神域以外最崇高的位置。结果呢,被咱们扶瑶给截胡了,你说他气不气?”

南过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懂。”

凤言心灵聪慧,别看他刚刚参与起来,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人先下毒,再解毒,为的只是让各门修士对逍遥庄感激涕零,让自己成为救苦救难的英雄?”

黄芩也是恍然大悟:“水蓉前辈也来了,罗薇阵就是为了阻拦她进逍遥庄,不然以水蓉前辈的修为也能解毒。”

南过简直不敢相信:“就为了出名吗?”

“你想啊,天下仙门无数,能排得上名号的又有几个?”黄芩说,“万仙神域且不说,人家自带圣光。就说咱们这些仙门,空炤门有南海,扶瑶有昆仑,可逍遥庄有什么?冰川吗?还是焰熊?都不顶事儿啊,地域方面已经不占优势了,当掌门的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谁还能记得逍遥庄,谁还能记得佟尔?”

黄芩说到这里,有点抑制不住的小骄傲:“咱们家虽然人丁稀薄,但有昆仑神山在那顶着呢,门中虽然没什么丰功伟绩,但至少没有黑历史让颜面尽失,我看这事儿要爆出来,看佟尔那老脸往哪儿搁。”

前世“扶瑶黑历史”白珒突然伸手用力推了黄芩一把。黄芩毫无戒备,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被推个狗啃泥。

就地一滚翻身而起,黄芩顿时气得要吃人:“你干什么啊白眼狼!!”

白珒指着地面上被真元砸出的一个大坑道:“要么你再站回来,我给你收尸啊?”

黄芩冲天的火气立马一泻千里,他回头去看背后偷袭之人,竟是个逍遥庄弟子。

黄芩不认识,白珒和江暮雨可熟悉的很。

“庄引?”白珒上前一步,“你发什么疯?”

庄引面无表情,目含冰霜,手中提着一把寒光烁烁的佩剑,二话不说,照着白珒就劈过去。

白珒这边躲开,江暮雨那边寄出一张定魂符,准确贴在庄引后心上,庄引当场卡壳,保持挥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黄芩一口气还没等吐出去,那庄引突然跟不要命似的强行搅动体内真元,也不管魂灵是否受损,硬冲冲的去撕开定魂符。他虽然重获自由,但灵海搅乱,真元逆流,庄引吐出一口鲜血,他却好像无知无觉,跟中了邪似的一味要朝白珒攻击。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犀利剑光从树林深处一掠至此,正中庄引后心,穿身而过,鲜血喷涌而出,他就好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蚯蚓,浑身一抽,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徒儿们。”南华和月河长老飞身赶到,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庄引,以及远方杀气剑光的来源,面色凝重起来。

南过吓得灰溜溜躲到师父身后。

南华轻轻拍着小徒弟的后背以示安慰,一边朝缓缓走出树林的人影说道:“佟庄主,那可是你的大弟子,下手未免太狠了吧?”

“南掌门误会了,并非我下手狠毒,而是孽徒心术不正,罪该万死。”佟尔着一身素袍,两侧鬓角已见白发,修为上跟南华差不多,但模样可比南华老太多了。可见他天寿所剩不多,但修为并无精进,这样的人若一直保持这不上不下的境界,天寿一点一点消耗殆尽,怕是也没几年活头了。

自己精力不足,修为也没有登峰造极,无法成为逍遥庄的活字招牌,竞争不过其他仙门,也难怪他着急。

地上的大弟子昏了一会儿,再醒过来之时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茫然的看看左右,抬头正瞧见佟尔,也顾不得身上创口,忙起身跪了下去:“弟子,弟子拜见师父。”

“不必了!”佟尔厉声道,“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不在是我徒弟,更不必再叫我师父。”

“为,为什么?”庄引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佟尔头爆青筋,切齿痛恨道,“你趁为师闭关之际,下毒暗害百余同道,更是偷取了为师的朱雀符篆,摆开罗薇阵残害扶瑶和空炤门,你置逍遥庄名誉而不顾,更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像你这样的孽徒,我不清理门户将你就地正法已经是开恩了。”

佟尔咬牙切齿,双目泛红,痛心疾首道:“直到此时还不知悔改,甚至要偷袭扶瑶弟子,当真是心狠手毒,刁滑狡诈,无药可救了。看在你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份上,我不杀你,只将你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你就自行离开吧!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逍遥庄的人,在外不许与逍遥庄弟子的身份自称。”

一席话听得庄引全身的血液都冷了,所谓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他彻底听傻了,将这一句句宛如诅咒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终于他崩溃大哭起来,拼命爬到佟尔面前,重重磕头道:“师父,师父我冤枉啊!师父,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要害任何人,我没有下毒更没有偷朱雀符篆,求师父不要撵我走,不要把我逐出师门,逍遥庄就是我的家,我三岁就在师父身边了,求师父别不要我……”

庄引哭的肝肠寸断,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周遭逍遥庄弟子纷纷跪下来求情,连同被解了傀儡咒的佟少庄主也苦苦哀求,拼命担保,可佟尔始终不为所动。

月河长老在心里叹息。

南华不动声色的旁观。

白珒静静地看他表演。

没有最自私只有更自私,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原本以为焚幽谷护法何清弦已经足够人面兽心的了,哪里想到逍遥庄佟尔也是这般禽兽不如,头脑灵活都用在这方面了。

这边一看大势已去,那边立马找出一个替罪羔羊。

庄引丧失理智挥剑杀人,还不是中了亲师父的傀儡咒?

前世只道逍遥庄主克己奉公高情远致,没想到竟也是一个伪君子。

专门坑徒弟的佟尔到底还是驱逐了他的入门大弟子,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就如同他的亲儿子一般,说舍弃也就舍弃了。

凤言和黄芩虽然同情,但终究是外人,无可奈何。白珒和南过虽然愤愤不平,但终究是晚辈,人微言轻有什么用。至于南过和月河长老,虽然心明镜知道黑白,但苦于没有证据,又能如何将真相公之于众呢?

佟尔哀叹道:“二位见笑了,师门不幸。”

月河拱手回了个不轻不重的礼:“佟庄主大义灭亲,佩服。”

佟尔挤出一个特别勉强的笑容,其实最气的就是他。

苦苦策划这么久,借着宝贝女儿寿宴之时来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结果费了半天劲,反倒给他人做嫁衣了。就连佟小姐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感谢南华两个弟子,由婢女抬着软轿出来,有气无力的道谢说:“南掌门名师出高徒,在此感谢江公子解了在下的傀儡咒。”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佟尔朝那俩婢女狠狠瞪眼,也不知道是在怪佟小姐多事还是担心女儿身体。

对这样严厉的父亲佟小姐有些陌生,只当是逍遥庄出了事儿,又刚刚将大弟子逐出门,定然是心伤意乱,脾气大点也没什么。九十岁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战战兢兢的对佟尔说道:“爹,流续丹,流续丹丢了……”

“流续丹,丢就丢了……不对!”原本身心俱疲的佟尔险些忘了流续丹是个什么玩意。所谓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灵丹仙药根本是他虚构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成了真的。逍遥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靠着北境本来就不发达,门中再没有个拿得出手的镇派之宝,如何能在偌大的修仙界争得一席之地?

佟尔思考了多年,研究了多年,没有真的还没有假的吗?自己忽悠一个不就得了?

万众渴望的流续丹因此诞生。

“怎么丢了?被谁拿走了?”佟尔装出一副震惊失色的模样。佟小姐被吓坏了,拼着一身老胳膊老腿跪在地上:“女儿,女儿不知道。”

江暮雨对这种家庭纷争并不感兴趣,对佟尔这一类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更是全无好感,远远地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感觉到有真元靠近,他睁开双眼,就瞧见一个纸片人晃晃悠悠跟个幽灵似的从空中飘了下来,端正,站好——原地把自己撕了个粉碎。

江暮雨:“……”

漫天碎纸片子被真元驱使着列队站好,一五一十的东拼西凑起来,形成一行字:有完没完?快告诉我温洛的事!

江暮雨轻叹口气,正要走。又一张纸片子飞了过来,重复以上动作,摆出了另一行字:我有事先走了,七天后归来镇见。

江暮雨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纸片人再来了,便走去告知南华。

“嘿哟,李准还真让你们俩遇上了?”南华的心情似乎很好,让性格温柔的月河长老负责外交,自己则拉着徒弟们到一旁摸鱼,“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到归来镇等着吧。”

前来逍遥庄“祝寿”的修士们在拜别了佟尔之后相继离开,感念佟尔痛失爱徒,每个人临走前都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安慰上几句。

原本闹哄哄的逍遥庄逐渐冷落下来,南华有感此次出门意外不断,便拿了黄历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再出发。不过逍遥庄上下的气氛太过压抑,南华是片刻也待不下去,故改黄道吉日变成黄道吉时,正午一到,准时走人。

归来镇距离逍遥庄不远,虽然是个小镇,从南头到北头也就几十里地,但城镇相当富饶,因为这里四通八达,无论是从东边来的,还是从西边过的,都会沿途经过此地,且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方圆八百里就这一处城镇,因此取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名字:归来镇。

镇中百姓见多识广,相当有经济头脑,纷纷把自己家割分一块出来当成客房,供给来往商客居住,趁机赚一波外快。

南华等人就是来得晚了,从逍遥庄御风而来,拖家带口的足足走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太阳落山才抵达归来镇,各大客栈通通住满,本以为要苦兮兮的露宿街头,结果天降大姐,眼色贼准,虽然领头的南华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月河长老门面担当,不是非富即贵的谦谦公子,便是仙风道骨的修仙之人。

年轻少妇一颗七窍玲珑心,热情的邀请南华等人到她家里歇息。

少妇的丈夫死去多年,独自领着一个八岁的女儿生活,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好在城镇富饶,经常有外地人路过,母女二人的生活并不穷苦。

房屋总共三间,少妇和小姑娘住一间,另外两间由客人自由分配。

很简单,师父带自己徒弟,徒弟跟自己师父。

黄芩从外端来烛台,凤言根据月河长老的吩咐抓药配药,南过在一旁手拿纸笔笨拙的记载,写出的字歪歪扭扭,蟑螂爬的都比这好看。黄芩一脸惨不忍睹的扭过头,凤言抬眼去看,笑着鼓励道:“有进步,比上次好多了。”

“真的吗?”南过咧嘴一笑,信心满满。他是一个孤儿,从记事开始便四处流浪,有幸被一家酒楼收留,当店伙计的日子哪里有机会读书习字。就肚子里这点可怜的墨水还是拜入师门后现学的,虽然教他读书的南华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教他写字的白珒跟前者半斤八两……

能取出什么屋,落花流水,凉快,诸如此类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名的人——能有多少文化?

“南过,你记这些做什么?”凤言瞧着南过差不多把月河长老的话全记下来了,虽然他字写得不怎么样,但记性特别好,一五一十写下来,几乎一字不差。

“我师父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二师兄说技多不压身,我大师兄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而我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南过又沾了点墨汁,笑嘻嘻的说,“我想像月河长老一样,走医道,救死扶伤。”

“好啊。”月河长老眉目柔和似六月清风,“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你这样的性情再合适不过了。”

南过喜出望外,更加奋笔疾书。

月河长老配好了两味药,一并交给南过:“红瓶的是暮雨的,白瓶的是玉明的,还有这个。”

月河长老取来一盘放置许久的果子,“这个是给你师父的。”

南过一脸惊喜,看那些白而水灵的一颗颗果丁,大小一致,可见是月河长老精心改刀切好的。他凑近闻闻,有点像梨,不过南过可不敢随意猜测,月河长老这么细心弄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普通的梨那么简单。

“长老,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南过问道,“闻起来有点像梨。”

忙着收摊的月河长老闻言轻笑:“不是像,它就是梨,最普通的雪梨。”

“啊?”南过大吃一惊,“雪梨可以治内伤吗?”

“当然不能,但你师父例外。”一贯温柔体贴的月河长老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尽管告诉他这是天山雪梨,产自昆仑雪巅。你师父无病呻吟,随便给点东西糊弄糊弄就行了。”

“哦。”南过若有所思,抬头看向似笑非笑的月河长老,连同那头上戴的燕回木槿簪都发出了瑰丽的光泽。

小徒弟端着一盘梨,屁颠屁颠的跟月河长老合起伙来坑师父。

“天哪,居然是天山雪梨?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玩意?还是我家月河厉害啊,你们三个看看,月河对为师多用心,瞧见没?这玩意可是来自昆仑雪巅啊!哎呀,这口感,这滋味,简直太美妙了。为师感觉神清气爽,哪儿都不难受了,月河简直是妙手回春啊!”南华惊喜若狂的大口吃梨,好顿跟徒弟们显摆。

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南过第一时间把真相告知了大师兄和二师兄。

“……”

三个徒弟面无表情的盯着神经病一样的师父看。

*

*

晚风清凉。

梨白色的帐幔,幽兰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山泉瀑布直泻而下,水雾朦朦,汇入宁波静湖,珠玑四溅,晶莹而多芒。

这里是九天云榭。

也是扶瑶上下风景最美,气候最险之地。夏日虽分外清凉,可冬日却阴寒刺骨。

炎炎夏日,惠风和畅,这里本该是避暑胜地,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九天云榭要比往常冷上许多。并非加一身衣裳,或是多盖一床被子就能解决的寒冷。江暮雨说不出来,或许他并非身体冷,而是心里凉,就算喝上一口滚烫的热油,也无法让暴雪冰封的五脏六腑暖和起来。

又是梦吗?

“掌门。”

江暮雨吃了一惊,有人在叫师父吗?他想回头看看,却无法转身,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观众,只能老老实实的看,无权干涉主演的行动,更无权决定主演说什么做什么。

果然,等了很久很久,自己终于说话了。

“凤言人在哪儿?”

“万仙神域。”回话之人的声音很耳熟。

这个梦太诡异,太无厘头了,江暮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就站在窗前,漫无目的的望着悬泉飞瀑,心不在焉的看着流云落花。身体传来的疼痛令他视线一阵模糊,他伸出颤抖的手扶住窗沿,稳住了自己如风中残烛的身体,却阻挡不了体内排山倒海的剧痛。

“他自己逃的?”江暮雨听到自己有气无力的问道。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不是,他是被焚幽谷抓去的。”

“白玉明……”江暮雨的手下用力,窗沿上顿时被按出了五个深凹的手指印,似是勉强忍下了那股钻心割肺的疼痛,才低声问道,“他是不是也走了?”

回话的那人似是比他还要气闷,冲天的怒火中夹带着一丝悲愤:“凤言被抓,白眼狼哪里还待得住。早三天前就跑去救人了,也……也不知道来看看掌门,亏得掌门对他……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江暮雨一口气不稳,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身后那人吓得急忙过来搀扶他,并眼疾手快的携了一道真元打入江暮雨的后心,立即止住了那撕心裂肺的呛咳。

“你没事吧?我去拿凝气丹,你快卧床休息。”

江暮雨终于偏头看清了那人的样貌,身着长袍的年轻男人,眉眼带着熟悉的影子,可五官均已长开,不用江暮雨费力去猜测,自己便直接开口确认了:“黄芩,我睡了多久?”

“不到十天。”

“焚幽谷跟扶瑶无仇无恨,万仙神域和凤言更没有私人恩怨,怕是凤言别有用心,白玉明对他迷恋成痴,我担心他误入歧途。”江暮雨幽幽道,“门中诸事交与你打点,我去一趟焚幽谷。”

黄芩的脸色突然惊变,想也不想就拦在了身前,语无伦次的说道:“别别别,其实,其实这回凤言没什么坏心思,他是真的被焚幽谷掳走了。白眼狼去了之后也顺利救下了,这俩人不敢回来,在外流浪呢。你有伤在身,还是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好好休养吧。”

什么掌门,什么焚幽谷?凤言,白玉明,还有黄芩,怎么都怪怪的?师父去哪儿了?南过又在哪里?

江暮雨乱的很,全然听不懂这些对话,正匪夷所思之际,他听到了自己质问黄芩的声音。

“你老实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黄芩硬挤出一副笑脸说,“什么事也没有,风平浪静的。”

“你莫要瞒我,在我昏迷这十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绕开黄芩朝门外走去,“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看。”

“别去!”

这一嗓子喊得几乎破了音,梦中的自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没敢转身,更没有再问。许久的死寂,他听到后方黄芩跌坐在地的声音,强忍的哽咽揉碎在他的咽喉里,他沙哑的声音方才娓娓传来:“白玉明已入鬼道成魔,弃师门而去,为救凤言屠杀万仙神域八十一群岛。修仙之巅……沦为地狱了。”

“你,说,什么?”

“白玉明疯了,他彻底疯了!他偷习禁术,杀人成瘾,仅短短三日就占领了焚幽谷,尸骨堆山数以万计,这是修仙界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浩劫!我前些日子在万仙神域外围探查,白玉明发动画中仙,造出三千画境,他要对万仙神域所有的修士斩尽杀绝!他要在万仙神域称王称帝,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嗜血狂魔!”

江暮雨的心突然一阵揪疼,疼的他冷汗淋漓,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梦未免太离谱了些。

江暮雨想快些醒来快些醒来,趁早脱离这个又难受又诡异的梦,却听见一句话从自己口中流出:“全军覆没了吗?”

黄芩似乎都被他的镇定给吓着了,语气颤抖说:“我,我不知道。”

江暮雨只说:“管好门宗,看好小火。”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黄芩跟了上来,他惨白的脸色活像见鬼了一样:“你不能去!白玉明是个疯子,你管不了。你重伤在身,去了就等于送死!万仙神域你不用管,死了多少人你也不要管,咱们无能为力啊!咱们可以学空炤门,只要把白玉明逐出师门,昭告修仙界他已是扶瑶弃徒,跟咱们再无半点关系就行了。听我的,不要赔上性命,白眼狼恨你入骨,他会杀了你的!”

江暮雨的心很疼,头很晕,他听不大清黄芩究竟说了什么,更听不大懂黄芩话语中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根孤立在悬崖上,饱受风雨摧残,雷劈电砍的小草。

再铜皮铁骨,也受不了日月风霜。

枯萎了,凋谢了,在空气中消散了。

是疼?是麻?还是茫然?

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江暮雨以为这场荒唐的梦终于要结束之时,他听到了自己泣血诛心的声音……

“我是不会驱逐白珒的,师父说过,他是我师弟,我有责任保护他。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结底是我的错。他生是扶瑶的人,死是扶瑶的魂,身为师门,不能逃避责任。我既是师兄,也是掌门。他是福是祸,我一力担着,他若走仙道,我在后面推他,他若走鬼道,我在前面拦他。此去万仙神域,我只望替他拦下一些罪孽,将来的他是生是死,是万人追讨还是天诛地灭,我一律替他扛了!”

声音温凉如清泉溅玉,语气平静安和似暖风抚柳,可说出的话却震人神魂,句句刺骨蚀心。

“在身后追他的鬼,我替他扫除干净了,在身前诱惑他的魔,我这就去铲除。等我杀了凤言,若他想杀我泄恨,那我这条命……给他便是。”

一场梦,亦真亦假。一颗心,似疼非疼。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师兄?”

月光如水水如天,风景依稀似去年。

“师兄!”

江暮雨的心重重一颤,他茫然转醒,坐在他身边的人是……

“白,玉明?”

少妇家的瓦房,屋里并没有床榻,而是烧火炕取暖,大家挤在一起睡。好在火炕足够大,师徒四人没有胖子,躺着也宽敞。此时的白珒就跪坐在江暮雨身旁,左手端着蜡烛,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师兄,你哪里疼吗,是不是有隐疾没说啊?”

堪比现实的梦境草草结束,梦中那万蚁噬心的痛感也随之消失,他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橙红的烛光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苍白羸弱。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知是心里累,还是身体累,他的声音轻如浮羽:“我没事,做了个噩梦。”

江暮雨低头看向睡得四仰八叉的南过,又看去睡得昏天黑地的南华,方才混乱的梦还在脑中胡作非为,他不禁疑问道:梦中的南过和师父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出来的瞬间就被江暮雨甩掉了,他何时这么杞人忧天了?居然去纠结一个梦?

“你最近好像经常做噩梦。”白珒忧心忡忡的说,“要不我找长老给你配一味不做噩梦的药吧?”

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江暮雨可没理会,他幽幽叹气,对白珒道:“你睡吧,不必管我。”

“我不困。”白珒往前凑了凑,伸手轻轻拂了一下遮挡江暮雨眼睫的乌发,道,“师兄要睡的话我就睡,你要不睡的话我就陪你坐着。黑夜漫漫,一个人多冷清啊!”

江暮雨心中微颤,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被角:“我不喜喧闹。”

“我又不出声。”白珒很乖巧的说道,“咱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呗。”

江暮雨有些无话可说:“……”

就这么一二三木头人的呆坐了片刻,江暮雨叹了口气,“我出去待会儿。”

白珒麻溜穿衣服下炕:“我陪你。”

江暮雨随了他,二人为了不吵醒他人,手脚极轻的出了里屋。白珒去伙房端了热水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现在是子时三刻,马上要到除夕了,我见街上已经有人贴春联了。”

白珒给江暮雨倒了杯水,见他拿着一枚玉镯观摩,也好奇的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从洞庭天池里弄来的?”

江暮雨点头,见白珒新鲜的很,便递了玉镯给他看。

这玉镯且不说有什么仙灵术法,就单单说它本身的质地就很值钱。玉石毫无半点瑕疵,是难等可贵的鲜红色凤血石,乃通灵古玉。

“这里面有什么稀罕玩意吗?”白珒用手弹了弹,浮想联翩道,“既然是通灵古玉,没准有通晓过去和未来的神力。”

“若真有此法宝,只怕还没等到人手,早就被天道毁灭了。”江暮雨说,“妄断天机者,必遭天谴。”

白珒哼哼两声,一晒道:“老天爷真小心眼。”

江暮雨莹白的双指轻轻抚摸玉镯:“凤血玉内藏乾坤,或凶或福,也不知我将它捡来是福是祸。”

“师兄捡的肯定是好的。”白珒信誓旦旦道,“就算是坏的,师兄也能给教成好的。”

江暮雨没理会白珒云里雾里弯弯绕绕的话,而是若有所思的说,“待明日清晨我问问师父吧。”

“不是明日,是今日。”白珒一本正经的纠正,笑着指向窗外:“子时已过,除夕到了。”

*

冬至前离家,本以为除夕前能归,谁料想中间杀出个逍遥庄,外带一个跑没影的李准,这行程全被打乱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在归来镇度过一个人生别有趣味的除夕。

往年在扶瑶,逢年过节的最大意义便是全派的弟子们齐聚一堂。毕竟月河长老上课的地方距离南华这边路途太远,再加上门下弟子居住的相对分散,好比凤言的望雁居距离江暮雨的九天云榭一个南头一个北尾,需得翻山越岭走过九转十八弯才能到。

有些弟子图意省事,不走曲折山路,咬咬牙从瀑布那边走捷径,其结果往往是摔个神魂颠倒六亲不认,再加上天旋地转落汤鸡。

本来江暮雨的性情便是冷若霜雪生人勿进,尽管长的赏心悦目,但架不住难相处,人缘就越来越差,再加上住的“偏远险恶”,渐渐的九天云榭那块宝地就无人踏足了。

所以过年过节对于旁人来说没什么稀罕的,想见的人平时就见了,顶多是不能一口气见这么多而已。但对于江暮雨来说就不容易了,他是难得一下子跟这么多人见面,更是难得参与这么热闹的场面,当然对于喜欢清静和一人独处的江暮雨来说,或许这种热闹的盛会对于他是种折磨呢?

除夕,上元,清明,七夕,中秋,这几个节日可算是扶瑶上下弟子欣赏江暮雨美颜的唯一机会了。虽然江公子脾气不好,但用来养养眼还是非常享受的。不过很可惜,今年没机会了。

在扶瑶过除夕不外乎除旧布新、祭祀祖先,就跟民间一样,传统习俗源远流长,甚至比修仙门派更热闹,更放得开。

没有条条门规约束的归来镇一大清早就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将睡得美美哒南华掌门震醒,起床气多年久治不愈的他抓起枕头就要砸向窗外,结果正瞧见窗外站着的月河长老,一身邪火刷的一下就奇迹般的消失了。

“哎呦,起这么早啊?”南华手脚麻利的穿衣换衣,净脸洗漱一气呵成,优哉游哉的走到院子里感受新年气氛,“故乡今晚想千里,霜鬓明天又一年啊!”

月河长老:“……”

他实在无法直视南华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还要装满腹经纶的样子。

连那少妇都看不下去了,笑着纠正说:“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仙君是想家了吗?这样触景生情。”

月河不做理会,这人无病呻吟的毛病又犯了。

这大白天的触什么景生什么情?又没有万家灯火,也没有烟花齐鸣,这种伤春悲秋心有所感也得夜深人静独自斟酌的时候才来吧?

月河看得透彻,少妇可信以为真了,真读过不少书的民女跑去耐心开导一位活了好几百年的仙君。月河也是无奈了,白珒也是无语了。

“这位仙君您真有意思。”少妇被南华的幽默风趣逗得直笑,取了浆糊到门外贴春联。月河长老助人为乐赶去帮忙,因他个头高,便由他来刷浆糊,从少妇手中接过春联贴上。

“仙君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少妇看着春联,乐得合不拢嘴。

“哪里哪里,要说写字写得好,我可比不上那孩子。”月河指了指老槐树下择菜的江暮雨。

少妇瞧过去,不禁被惊艳了:“那孩子当真是俊美无涛,可是仙君的弟子?”

“不是,是我家掌门的。”

“这样啊。”少妇轻点头,无意间看向了南华,南华也正好看着她这边。

二人视线一撞,少妇忙点头微笑以表示尊敬。却见南华没有反应,少妇狐疑,顺着南华呆愣的视线看向了月河,人有点懵,鬼使神差的就问道月河:“仙君,修仙之人可以娶妻生子吗?”

月河吃了一惊,虽然不解少妇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很温柔的解释道:“若修仙不为长生,只求洒脱,自然可以娶妻生子,共享天伦。”

“哦,我懂我懂,就是所谓的双修对吧?”

月河长老真有点尴尬了,没想到一介妇人竟也这般见多识广。

少妇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看着月河的眼神特别暧昧,似是意有所指的将月河诧异的目光牵引到南华身上,抿嘴笑道:“真羡慕你们,神仙眷侣。”

这回改为月河懵了:“ 啊?”

少妇又看向老槐树下择菜的江暮雨和白珒二人,心思聪慧的她早就看明白了,不禁笑意更深:“这两位小仙君形影不离,一个走到哪儿,另一个就跟到哪儿。正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月河长老的神识正在朝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向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