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是谁干的!!
江暮雨白衣上那干涸的鲜血看在白珒的眼中, 落得一片扎心的猩红:“师兄,师兄!是谁?究竟是谁干的,是谁敢伤你!”
“呦,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珒心头一颤,他怔鄂的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衣着华丽, 穿金戴银的富贵男人走了进来。他眉间一颗痣, 圆脸小眼,肤色暗黄, 挺胸昂首, 一身傲然。
何清弦!?
白珒震惊的看着他:“焚幽谷的护法何清弦?你想干什么!”
何清弦步履悠然的走过去, 并未认出卸妆的白珒,笑道:“你年纪不大,见识还不小,居然认得老夫。”
白珒看向满堂倒地不起的修士们, 怒声质问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这倒不是。”何清弦站定在距离白珒一丈远的位置, 指着江暮雨说,“他,还有你,是我干的。还有对佟小姐和佟少庄主下傀儡咒一事, 也是我干的。剩下那些不属于我的, 我可不能乱认。”
白珒急道:“你有什么目的?要流续丹吗?那玩意不在我们手里,你抓我们干什么?”
何清弦无所谓摇头:“流续丹能得到就要着,不能得到就算了。”
“傀儡咒以操控他人神识躯体为乐, 被正道所不齿,你堂堂焚幽谷上位护法,居然用这招对付一个凡人?”
“那又如何?”何清弦不以为然,“我千里迢迢过来逍遥庄,也仅仅是想看看流续丹的庐山真面目,根本没指望能据为己有。毕竟,能让人起死回生之药的可信度太低,流续丹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何清弦说到这里,慢慢露出近乎狂喜的笑容,“我本把这次北境之行当成一次简单的云游,万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惊喜。”
何清弦凑近白珒耳畔,一字一句的说道:“落云鉴那个叫浑天绫和风火轮的,是你们二人救下的吧?”
白珒咬牙:“果然是你抓的他们!你想要什么?炎火麒麟是吗?”
“呵呵,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见识居然这么大。”何清弦惊奇道,“你知道那小娃娃是炎火麒麟?”
白珒没说话。
何清弦自顾自的笑道:“上古妖兽的后裔,炎火麒麟,多稀罕啊!”
白珒被何清弦的笑容恶心透了:“你别告诉我你是相中了他的天赋血脉,打算收他为徒啊。”
“我确实这么想过,不过,碰巧逍遥庄出了这档子事。”何清弦挥手指了指后方的一片“死尸”,“与其我先收风火轮为徒日后再办事儿,不如借此机会先办好了,免了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白珒真是日了狗了!
冠有“修仙之巅”美名的万仙神域,傲立万仙神域八十仙门之上,冠有“天下第一仙门”的焚幽谷!居然,居然出了这么个玩意!
用傀儡咒操控佟小姐只为了得到流续丹,后来发现流续丹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干脆不要了。因为他寻到了比流续丹好上千倍万倍的东西——炎火麒麟的血脉魂灵!
没什么比吞噬了炎火麒麟的魂灵更能增进修为的东西了!起死回生有屁用?人还没死呢!青春永驻有屁用?二十多岁的外表看着老吗?
炎火麒麟最重要,最重要!
先假惺惺的收风火轮当徒弟,反正落云鉴那帮攀附权贵的家伙上赶着不是吗?收徒之后,暂且先忍耐几年,等到时机成熟,随便找个理由说风火轮死了,再虚情假意的摆出痛失爱徒生不如死的模样,这事儿就算过了。堂堂焚幽谷护法,别人还能怀疑他吗?
但是没想到啊,逍遥庄乱了起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多好的机会啊,在这里直接干掉风火轮,生吞魂灵,免去了一切麻烦,还能把风火轮的死全然嫁祸给旁人,自己继续保持惩恶扬善凛然正气的护法皮囊!
果然啊,伪君子真小人,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装腔作势笑里藏刀!什么样的谷主出什么样的护法,没一个好东西!前世把他们全宰了就是正确的做法!
所谓厚颜无耻,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对凡人下傀儡咒,先收徒再杀徒这等等事情在心狠手辣臭不要脸的诛仙圣君看来简直自愧不如!
“你们出手搅局放跑了炎火麒麟,没关系,我待会儿就能把它再抓回来。”何清弦丢下白珒,缓步朝右侧的江暮雨走去,“此次北境一游,除了炎火麒麟,竟然还有第二个意外惊喜。”
白珒的神魂俱颤:“你干什么去?回来!何清弦,别碰他!”
“别吵。”何清弦走到江暮雨面前站定,眼也不眨的盯着江暮雨看,“他是你师兄,你有发现吗?他的魂灵非同寻常,跟你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白珒怔鄂。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何清弦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好似在享受着什么妙不可言的东西,“他的魂灵有种……纯洁,对!纯洁的感觉。世人皆藏污纳垢,就算修成大能也仅仅是脱离**凡胎,却依旧在这遍布尘埃的凡世里饱受玷污。可他不一样,他的魂灵太干净了,超尘脱俗,清魂玉润,这样的魂灵我从未见过,太奇妙了!不仅是魂灵,连这具肉身也如此美妙,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用在他身上正合适,谪仙风姿,男女通杀。”
“你放肆!!”白珒双目猩红,宛如一头捆在锁笼中狰狞暴怒的猛兽,他顾不得疼,顾不得痛,死命的挣扎死命的抵抗。锁链摇曳的“哗啦”直响,迅速紧缩,成排的小刺尽数扎入白珒的血肉,鲜血横流,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不要命的抵抗,“何清弦你他娘有种冲我来!你放开他!要杀要剐随便你把我怎么样!你敢碰他一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利用这奇妙的魂灵。炼就丹药,还是铸成神器?”何清弦缓缓靠近,静心窥探。
奇特的感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息,这是何清弦活了近千年都未曾见识过的,他激动狂喜,兴奋的难以自禁。突然,何清弦猛睁开双眼,脸色铁青,骤然往后退了数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暮雨:“你,你少了一魂!?”
强烈的窒息,穿骨的剧痛,锁链缠身濒死的关头,白珒眼中一片血红,脑子里只有一个癫狂的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真元扩散,魂灵近乎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紫芒爆出弥漫周身,融入魂灵的灵武终于应召而出。
“流水!给我宰了他,碎尸万段!!”白珒嘶声怒吼,全然不顾,“我的真元随便你吞!我的神识随便你用!发挥你全部的实力,把他给我挫骨扬灰!”
呆愣的何清弦完全没料到白珒还有这么一招,更没想到境界如此低的修士还能拥有灵武,最没想到这人还不要命的强行召唤灵武。
好马配好鞍,强大的武器需要强大的主人去发挥,若主人本身实力太弱,那完全就是糟蹋了人家好武器。
何清弦对白珒的修为高低了如指掌,这灵武杀气腾腾的朝他飞过来,他也没放在眼里。冷笑一声,连武器也没拿,徒手接招。
利剑正面而来,何清弦立了个结界在身前,料那灵武也穿不过来。他高傲的眼神方才移走,只听一声脆响,那碧青色的结界竟然碎了!在何清弦的眼前——碎成了千万小渣。
何清弦忙以真元撞击灵武,他补救的及时,灵武被击退,可他还是被烈火一般灼热的剑气刺中了小腹。
这点伤害对于七百年修为在身的何清弦根本不算什么,他冷冷一笑,刚想居高临下的夸上白珒一句,胸口突然的剧痛让他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呲”的一声脆响。
何清弦眼睁睁看着一缕黑烟从胸口处冒出来,无声无息的飘散消失。
阴符!?
何清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阴阳符,一阴一阳。阳为防御,阴为攻击。阳可救人,阴可害人。阴符若被人暗暗埋在身上,那当中招者受到伤害之时,阴符会根据制作者的修为高深对中招者造成不同程度的叠加伤害。假设被人割了一刀口子,若制作阴符的人修为不高,那口子便会裂大一倍,或者两倍。若制作阴符的人修为很高,那口子就会直接变成血窟窿!
何清弦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就这种程度的叠加,给他埋下阴符的人是谁!?
他最近都接触过谁?
谁偷偷埋下阴符会被他忽略?
何清弦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一支箭羽裹着罡风朝他射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是灵武。他不敢轻敌,忙后退闪过。紧接着数道箭羽齐发,何清弦忙再退再退,退至角落后正欲反击。却见从外卷进一阵黑雾,直接淹没了被绑在玉柱上的江暮雨和白珒二人,待到黑雾溃散,那活生生的两个人也消失不见了。
*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远方绵连不绝的巍峨山峦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万里云霞,如锦如烟,瑰丽朦胧,缥缈迷离。
孩子坐在高峰之上,欣赏山川河流,美景不过朝夕之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心中的惆帐之感随着日落西沉,仿佛融入了无边无际的沧海,化为了千滴万滴的腥咸。
孩子的眼中流淌过无尽落寞,但很快就被他自己隐了下去。那点小脆弱无人看见,那点小悲伤也无人察觉。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属于他的幽冷,邪凛,阴诡,以及对整个世界的不屑。
他似是看够了风景,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不耐烦的叫了声:“都死了没有啊?”
江暮雨是被疼醒的,失血过多让他头晕无力,他虽然醒来,可神识还在到处游走。直到听见人说话,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径直坐了起来,似是震惊于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白玉明……”他忍下手足剧烈的疼痛,急切寻找白珒,回头一看,见白珒正躺在自己身旁,虽然遍体鳞伤血迹斑斑,但好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江暮雨回想晕倒之前的种种片段,依稀记得门外来了一个人……好像是……
“有什么感想啊少年?”
江暮雨一愣,忙看向这道幼稚声音的方向——在那里坐着一个同样稚嫩的孩子。
不!应该说是李准才对。
“修仙之巅,万仙神域。天下第一仙门,焚幽谷。把你们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焚幽谷的人,还是位德高望重的护法。”李准都不知道该怎么嘲讽才对了,“正就是所谓正道!要我说,还不如我们魔修,至少我们敢作敢当,不像某些所谓正道人士,一边满口仁义道德,一边做那些连我们魔修都不屑的卑鄙行为。”
江暮雨看着他,许久没说话,似是不想反驳李准的话,又似是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了。他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你救的我们吗?”
李准单手拄着膝盖,了无意趣的道:“谁让你俩是温洛的徒孙呢!我正好路过,顺便伸了把手而已。”
江暮雨看向还未苏醒的白珒,伸手搭上寸脉。
李准道:“他死不了,比你命硬。”
江暮雨探出白珒真元耗损严重,神识尚且平稳,但魂灵好像不太对劲。正欲深探,李准在远处说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有凝气丹赶紧吃,不然死了就没机会了。”
江暮雨才没理他,以真元探入白珒的魂灵,白珒真元亏损,再加上昏迷不醒,根本无从设防,由着江暮雨的真元在体内横冲直撞,肆意游走。
李准饶有兴趣的看着,就见江暮雨本就雪白的脸色更难看一分,他想也不想,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晶莹似露珠的东西,以真元将露珠渡入白珒的体内。
李准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一口,不禁乐了:“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魂灵裂了道口子,至于用还魂泪这样的至宝恢复么?少年你还真是大手笔啊!”
江暮雨感受到还魂泪完美的修复好白珒魂灵之时才松了口气,道:“若是寻常人,慢慢恢复即可。但他魂灵中寄宿着灵武,他强行召唤灵武导致魂灵撕裂,若不及时医治留下病根,日后非但无法驾驭灵武,反而会被其反噬。”
“哎呦呦。”李准拄着下巴笑道,“我是真没说错你,你真是位爱护师弟的好师兄啊!”
江暮雨没说话。
“他也是位爱护师兄的好师弟啊,你们俩真是一对儿。”李准戏谑笑道:“白公子和江姑娘……”
江暮雨终于有了动容,看着李准道:“前辈特意来逍遥庄是为了流续丹吗?”
“是,也不是。”李准望向远山夕阳,“就当我闲着没事干,跑来北境玩玩吧。”
江暮雨起身走出山峰上建设的凉亭,站到李准身后,说道:“前辈跟何清弦一样,既信流续丹,也不信。”
李准有些意外:“嗯?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灿烂晚霞照在江暮雨如玉的容颜上,填了一抹叫人沉醉的暖色:“世间因果循环,生死有命,尽管是上仙也无力挽回,更何况是区区药草。死而复生违背天道,必受天诛。”
李准会心一笑:“难得,有个明白人。”
“从来就没有流续丹。”江暮雨的语气是疑问也是肯定。
“流续丹是有的,只不过被夸大其词了。”李准讽刺道,“偏偏修仙界的人都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明明修仙界第一疗伤至宝是确实存在的还魂泪。可人们偏偏要去信那虚无缥缈的流续丹,可悲可乐啊!”
“因为还魂泪不能死而复生,治不了神形俱亡,救不了魂飞魄散。”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还魂泪的诱惑不如流续丹的高。”李准说。
“前辈明知道是假的,还特意来逍遥庄?”
李准嗤笑一声:“我可是个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受不起前辈二字。你懂得知恩图报对待你好之人感激涕零,滴水之恩以沧海相报,这点可不好,你容易吃亏。别因为我救了你就把我当成好人,杨村的事儿忘了?”
“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要报,杨村之仇也要寻。”江暮雨坐下崖边环绕的石头上,道:“师父跟我说起过你。”
李准:“南华?”
江暮雨:“师父说起你初上扶瑶那年,风度翩翩,一身道骨仙风。”
“是么。”李准翘起二郎腿,稚嫩的脸上露出不符合这幅外貌的阴鸷笑容,“当年的我仙风道骨,现在的我邪魔外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竟还有心思回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江暮雨面色幽幽,清润的双瞳中倒映着漫天瑰丽晚霞,沁的一片流光溢彩。许久的沉默,他毫无前缀的开口问道:“前辈后悔吗?”
“什么?”李准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清风拂面,带着北境冰川彻骨的凉意,穿透肌肤血肉,狠狠刺进心脏,一片冰凉。
李准呆呆的望着江暮雨,似是在分析他问的是什么,又似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江暮雨那双明净澄莹宛如天山雪泉的眸子,灼灼之华,好似能渗入人的魂灵深处,探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弃仙道入鬼域,你问我后不后悔?”李准冷笑了起来,他率先结束了跟江暮雨的对视,望去远方苍穹,“做过的事有什么后悔的,与其追究过往,不如迈向未来。”
这番言辞倒也在江暮雨的预料之中,冷风袭体,向来衣着单薄的他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这种感觉对于一向耐寒的江暮雨来说有点陌生,或许是失血过多让他身体虚弱了。
江暮雨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自己,手腕被锁链刺穿的位置已及时做了止血处理,涂了草木精华,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包着。
江暮雨知道这是李准干的,他将视线放远,只是平淡的问道:“你恨我师祖吗?”
李准听到这话就笑了,反问道:“如果你的挚友把你用困龙锁封印了五百年,你恨不恨?”
“那前辈何必救我。”江暮雨的口吻幽冷起来,落于他肩头的飘雪仿佛都染了一层寒霜,许久不化,“我跟我师弟都是温洛的徒孙,将我们放着不管,被何清弦怎样也好,杀了也罢。”
“呵,想得美。”李准眼中闪现一道狠色,“扶瑶仙宗的人凭什么要受焚幽谷的欺负?就因为他是护法,就因为他修为高深,便可以为所欲为吗?他在万仙神域怎么祸害都成,跑来逍遥庄兴风作浪也罢,我懒得管。唯有扶瑶和空炤门不行!”
一句话说的是如雷贯耳,铮铮有声。李准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听在江暮雨的耳里,涌出一股不谋而合的无奈来。
江暮雨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热心肠,很久以前的白珒也评价过他,说他冷酷无情,没有人情味儿。江暮雨承认,无从反驳。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冷漠寡情的人,不太会说话,不太会跟人嬉戏。后来这种性格越来越严重,变成了沉默寡言,变成了独来独往。
拜入师门后,师父没有强迫他快乐,更没有强迫他与人接触。师父很开明,随便他如何自处。师父也很自在,不止一次教导江暮雨说,咱们看热闹可以,但是不要参与热闹,别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东家打架西家捉奸,他们闹他们的,若是情节严重可以尽一尽举手之劳同道之情。其他的就别管了,咱只要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守护好自己家的人,这就足够了。
江暮雨耳读目染,觉得这话很受用。他本就不是一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随便外面怎么龙争虎斗,他都可以作壁上观。只要不祸及扶瑶,只要师弟们平安,剩下的他懒得管,也没有必要去掺和。
他很渺小,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能,在偌大的修仙界不过一粒小小的尘埃,他只要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够了,护佑好他心里所珍重,所珍爱的人就可以了。
没想到李准这个大魔心中所想所悟,倒是跟他殊途同归了,江暮雨有些无奈:“没想到,你还挺护短。”
寒冷的北风吹在身上,孤峰落雪融化在脸上,白珒一个激灵惊醒,慌忙叫道:“师兄!师兄!师……”
白珒朝前方一看,只见崖边峭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仅仅看背影白珒就知道是江暮雨,他委实松了口气。可旁边还有个人,身着黑衣,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
李准!?
白珒当场大骇:“师兄!”
白珒蹭的一下蹿起身,大叫着就要过去保护师兄。结果起得太急,血气上头,眩晕的感觉让他头重脚轻,险些脚底一滑直接从坡形的台阶上出溜下去。
幸好白珒“身手不凡”,及时扶住了一棵歪脖树。
江暮雨听到动静回头看他,见这只被**够呛的花猫能跑能跳能喊能叫,想必身体是无碍了。
也当然了,还魂泪都用上了,若再无半点疗效,岂非侮辱人“修仙界第一奇药”的盛名?
江暮雨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白珒跑到江暮雨身边,自作主张的把江暮雨往身后一揽,气势汹汹的朝李准喊道:“你想干什么?有事冲我来!”
李准上看下看,白了他一眼:“……”
李准不吱声,白珒也没上赶着问。他脑子里乱的很,趁着空档往回寻找记忆。只记得他被何清弦那狗东西抓了,抓他不要紧,抓江暮雨简直不可饶恕!怒不可遏之下好像把灵武放出来溜了一圈,允许灵武操控自己的神识,随便怎么作妖都成,所以后来的情况白珒不是很清楚。
不管那些了。
白珒转身看向江暮雨,见他那身胜雪的劲装上满是殷红血迹,顿时心疼的都不敢看:“师兄,你还伤着哪儿了?待我日后学成,定宰了何清弦那禽兽!”
白珒这股狠劲儿不是说假的,江暮雨感受得到。他除了很会察言观色以外,也十分擅长揣摩人心。从对方的语气,神态等不同方面能分析出这人的好几种心境和思想。
就比如以前听南华说起魔修一事,初来乍到的白珒不知天高地阔,大言不惭的跟凤言保证要抓来一只魔修养着玩儿。当时他说的话也就能让自己深信不疑,说服不了旁人。可现在他说出的话,阴狠,果决,刚毅立断,是一种不达目的不死心的韧性,更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江暮雨非但没有被师弟的敬爱和贴心感动到,反而以他冷厉如冰剑般的眸光恩将仇报,眉宇间隐隐泛起的风雷之气连李准看了都不禁赞叹一句他气魄威压强劲,叫人不寒而栗。
江暮雨道:“你再说一遍?”
白珒不知哪里说错了:“师兄……”
“你还未及弱冠,戾气却这么重。修仙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日后修为越高越是步步险境,心中若有怒怨悲愤,稍有不慎入了心魔,万劫不复。”江暮雨语气一顿,似是被心中怒意呛到了,缓和片刻才说,“师父教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乃修行之道。若你努力提升境界只为寻何清弦报仇,那倒不如不修,免得害了自己。”
白珒目瞪口呆。
这还是第一次,江暮雨这么郑重其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甚至带了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温怒。没有隐瞒,没有遮掩,没有回避,直截了当的教训了白珒!
白珒难以置信,甚至受宠若惊!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可是江暮雨头一遭啊!江暮雨始终是罕言寡语的人,对谁喜爱或是对谁不满都不会表露。无论自己是愁苦是生气是快乐还是悲绝,他都遮掩的密不透风。他心中有话只会憋在心里,就算被人误会了也不去解释,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前所未有的袒露了心声。他对人直言不讳,不吝啬的开口教训。虽然被骂了,但白珒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四式——顽劣!
“师兄。”白珒感动于自己在江暮雨的心中终于有了地位,能被人教训就说明被重视了,他在江暮雨心里终于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了。
“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白珒软绵绵的凑到江暮雨身旁,像只在外摸爬滚打到遍体鳞伤的花猫回家跟主人撒娇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好吗?”
江暮雨如烟的羽睫蒙上一层冰寒的霜色,余光落在李准身上,对桀骜不驯的白珒说道:“喜怒哀乐皆能成魔,贪嗔痴怒哀怨妒,天地剧毒,所以才要修心养性。双手一旦染血,罪孽入骨,怨灵入魂,心魔滋生,坠落鬼道,这辈子就完了。现成就有个例子,你还不引以为戒?”
白珒:“多谢师兄教诲。”
李准:“……”
这俩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无礼至极!
“师兄,你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真知道错了。”白珒蹲下身,更方便江暮雨低头骂他,“何清弦算什么东西,我才没有为他活着呢。我只是气不过他伤害了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
第二式:卖乖。
江暮雨看着他,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了,说到底白珒也仅仅是想为他出气。在这个世界除了师父,也就只有白珒能为他喊打喊杀的报仇了吧。
江暮雨幽幽叹息:“要杀何清弦也是我杀。”
“啊?”白珒的猫耳朵刺溜一竖,“师兄说什么?”
江暮雨果断起身,将“高冷绝尘”甩了白珒一脸。
“嘴上认错,心里不改。”江暮雨道,“我让你别再妄动灵武,你全当耳旁风了?”
怎么刚说完戾气的事儿,又拐到灵武身上了?白珒屁颠屁颠的跟在江暮雨身后听骂,乖的不行:“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我……”
“这次若非有师父的阳符帮衬,你早就被灵武冲击的魂飞魄散了。”
“是,师兄说的是。”
江暮雨欲言又止,气血两虚让他头晕无力。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这个做师兄的昏迷不醒,尚且没有保护好师弟,又如何有资格教训师弟不听话?
“罢了。”江暮雨乏累的说,“好在有还魂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是,师兄我错了,师兄我该打该罚,我再也不敢……什么?”白珒本能以为江暮雨还会教训他,正一味的低头认错,突然听到不一样的东西,不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还魂泪?师兄把还魂泪用在我身上了?”
江暮雨看他一眼,等于回答。
“多浪费啊!”白珒一脸痛心疾首,“那种疗伤至宝我还想日后留给师兄,或者师父,或者其他人以备不时之需……这,这用在我身上不是白瞎了吗?”
江暮雨不想理他。
看了半天免费戏的李准都想鼓掌了,忍不住插嘴道:“我说你也别怪他,若不是白玉明搞了那么一出伤了何清弦,我也无法顺利救出你们。”
白珒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何清弦?”
“算你有自知之明。”李准笑着往后一倒,以双臂为枕躺在石头上,“我在他身上放了阴符,你那一下虽然不算什么,但有阴符坑他,再加上我的龙戬,能从何清弦那厮手里逃脱也是不易。”
李准伸出手,虚握一下。掌心立即有金色的华光爆出,腾焰飞芒,转瞬间一支弓箭已显现在手。
那弓箭墨金相间,极为精致。弓弦以冰蚕丝制成,弓渊为扶桑神木,表面上雕刻着精美气派的龙凤暗纹,在弓弣的位置镶嵌着白玉玉片,晶莹润泽,触手生温。
这便是李准的灵武,龙戬。
灵武是融入主人魂灵中的,就算主人换具身体,灵武依旧跟随。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主人没有魂飞魄散,灵武便永远都在。
李准将灵武收回,打了个哈气,懒洋洋的倒在峭石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根本没有要跟江暮雨和白珒开战的打算,后者也自然不会傻了吧唧的去讨打。
等到晚霞消退,太阳落山,天地一片灰暗之时,白珒指着山下死寂道:“逍遥堂是你的杰作?”
李准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我说不是,你信吗?”
“信。”白珒解下自己的外套,一边去给江暮雨披上,一边对李准说,“你来这儿是为了流续丹,弄这些多余的没必要。”
李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流续丹。”
“你已经拿到了?”白珒将乱动的江暮雨强行按回亭子里,硬是将外套给他披上,“我热得直冒汗,师兄就帮我保管一会儿呗。”
李准不以为然道:“你若喜欢,送你了。”
“别。”白珒摆手道,“话可以乱说,药可不敢乱吃,您留着自己享用吧。”
“客气。”李准手下一用力,那木头盒子瞬间被捏的粉碎。里面正有一枚朱红色的丹药,李准盯着看了很久很久,白珒大有一种他下一瞬就会用力把流续丹抛出去的预感。
然而事实并没有。
李准只是一笑,将流续丹收了起来:“总得试试吧,看看这流续丹到底能不能把我腐坏的原身重铸肌骨。”
白珒递给他一个痴心妄想的眼神:“你现在的样子多好啊,弱小可怜又无助,正好博取同情心,连何清弦都被你偷偷放了阴符,可比五百年前那身体好用多了。”
白珒的调侃并没有激怒李准,李准反而深有同感似的笑了笑,还意犹未尽的点点头。
江暮雨接过白珒递出的凝气丹,并没有立即服用,而是先问道李准:“凭前辈的修为,是否能探出众仙道修士为何昏迷不醒?”
李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看来你俩没有喝酒。”
白珒立即联想到了佟小姐的寿宴,寿宴过后他就头晕脑胀胸口发闷,莫非是酒水搞鬼?
白珒问:“下毒吗?”
李准沉默不语,等同默认。
白珒想了想,说:“何清弦说与他无关。”
“把这么多人毒晕又对自己没有好处,何清弦才不会干。再说了,你们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李准闭上双眼,高山吹风好不惬意,“都别急,罪魁祸首马上就出来了。”
“自己家出了这么大事儿,身为一派掌门居然还在闭关。”李准嗤笑起来,说,“佟尔的心比你们家南华还大。”
白珒深有同感:“连自己徒弟都坑,我们简直甘拜下风。”
李准一挺身坐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落雪,道:“热闹也看完了,你们自便吧。”
江暮雨起身,李准看了他一眼,幼嫩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没聊够,想留我啊?”
“前辈误会了。”江暮雨的眸光纯粹而干净,“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那不就结了?”李准说,“在你们师父没来之前,还是少惹事儿,洗洗睡吧。”
江暮雨上前一步,道:“上次在杨村,前辈只用了画中仙,是觉得我们几个不配你动用灵武吗?”
“一幅画能解决的事儿,何必打打杀杀弄得鲜血淋漓?”李准说的很轻松,又看向了一边站立的白珒,“当时看他那双筷子挺有趣的,便想把你们装进画里玩玩。没别的意思,就是闲的。”
江暮雨:“……”
白珒微愣。
所以,正是因为他的参与,李准的一念之差,动用了画中仙。师父为了救他们而放跑了李准,洞庭天池之后,他和江暮雨为了追李准而来到逍遥庄。个中历史的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月河长老那个弟子没来,怪可惜的。”李准叹了口气,再看向江暮雨之时,眼中光芒依旧纯善,“你提起这个,是想尝尝我的龙戬,还是想重游我的画中仙?”
白珒紧张的看着江暮雨,江暮雨朝他轻摇头,转向李准,又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清幽面容:“你的画中仙,只怕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能掌控。”
李准微微眯眼:“你想说什么?”
江暮雨不能贸然把温洛的事情和盘说出,首先他不知道师祖隐蔽在画境的目的,亦不知道李准会采取什么措施,若不管不顾说出来,怕会造成某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江暮雨说:“有关你的一些事情,我师父有话跟你说。”
“哦,那可不妙了。”李准道,“等你师父来了,我就走不了了。所以废话不多说,我先撤了。”
江暮雨紧忙补上一句:“有关我师祖的事,前辈若是也不想听,那就自便吧。”
李准正欲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江暮雨:“温洛不是魂飞魄散了吗,还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供我一乐的?”
“这话你得问我师父。”江暮雨背过身去,叫上白珒,“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