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姐的院子很大, 屋里屋外都摆放着被施了咒术的鲜花。江暮雨跟着那五十来号人进屋,佟小姐正坐在主位,身旁俩丫鬟给她捏腰捶腿,另有一个婆子给她喂药。
“大小姐,她们都来看你了。”
“是么……快,快都别站着了。”佟小姐有气无力的招呼众人, “快坐, 随便坐。”
江暮雨有些意外,因为他并未看见李准。
就在这时, 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端着一个锦盒走到佟小姐面前, 她跟江暮雨一样轻纱遮面, 迈着从容优雅的小碎步,语气略带生涩,可能是初出茅庐,还不太会说话。
“这里面装着定魂符, 锁灵符, 还有驱魔咒,一瓶草木精华,两道阳符,十块珊玉。算是我送与佟小姐的生辰贺礼, 还请笑纳。”
“多谢, 多谢……”佟小姐老眼昏花,也看不清什么人。脑子不算太糊涂,听得出这些都是好东西, 便吩咐丫鬟收下。
青衫女子距离佟小姐仅一步之遥,要冲上去把人卸巴了简直易如反掌。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佟小姐一遍,看她身上碧丽堂皇,穿得也算厚实,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扒个精光看有没有流续丹吧?
青衫女子想着想着,居然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她原地思考一大圈,有些怯怯地问:“在下早就听闻逍遥庄有一远近闻名四海皆知的奇宝,名为流续丹。据说有着教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奇效,在下实在好奇的很,不知此传言是否属实啊?”
青衫女子打头阵说出这话,众人赶紧竖起耳朵听。
“当然属实,逍遥庄成立千年,难道还会扯谎不成?”
三岁小孩跟九十老太的智商是平等的,青衫女子一说便套出话来了,不由信心倍增,忙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这是真事儿,能否请佟小姐将流续丹拿出来,供我们大家开开眼界,一饱眼福呢?”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起哄架秧子,纷纷摆出一副“小女人见识短快拿你家法宝往死里践踏我吧”的样子。
江暮雨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那老太太果然受不住起哄,拄着拐棍哼哧哼哧进内室取了一盏制作精美的走马灯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暴力拆开,取出藏在灯罩里的小盒子,大概鸡蛋大小,其貌不扬。
“这里头装的便是流续丹,乃本门第一至宝,是我父亲最引以为傲之物。”老太太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赌气似的把小盒子放在红木桌上。
偌大的屋子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明明站着近百人,却鸦雀无声,冷如冰窟。每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一边关注旁人,一边死死盯住那张桌子,谁敢第一个靠近,必会被虎视眈眈的同道千刀万剐!
“诶?你们倒是看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还在状况外,周围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空气凝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千变万化。
终于,有一个人顶不住了,干咳一声打破死寂,笑着道:“诸位,大家都是修仙同道,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打起来,不值当。”
又一个和事老站出来道:“是啊是啊,诸位姐妹,大家都在修仙界,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太好吧。”
“呵呵,你若是不想要可以走啊,又没人逼你。”一个紫衫女子冷哼起来,顿时让那俩人无话可说,“若我没猜错,大家进逍遥庄报的名号都是散修吧?修仙界何时出了这么多散修?还偏偏都跑逍遥庄来了?哼,不就是想在图谋不轨的时候别给师门惹麻烦,才故意隐去姓名来历的吗?”
一黄衫女冷笑:“说的就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一样。”
“我就是奔着流续丹来的,不像你们,做婊。子还立贞洁牌坊!”
黄衫女顿时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贱人!”
江暮雨:“……”
早就听过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说法,以前没有概念,如今见识过发生在眼前的撕逼斗嘴,江暮雨终于深刻了解了。
所谓一触即发,一个人动大家都动。在佟老太太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五十来个女人疯狂的缠斗起来,拔剑的拔剑,斗法的斗法。修为高的尚且能以真元互殴一番,修为低的直接不顾形象薅头发抓脸,鸡飞狗跳,头发乱飞,桌椅板凳粉身碎骨。
这种场面相比凡间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泼妇骂街,悍妇相搏,一片狼藉,乌烟瘴气。
佟老太太吓傻了。
江暮雨从混乱中厮斗的人群穿行而过,伸手刚刚拿到那个被冷落的小盒子,一道剑气随之而来,他闪身躲过,正是那个青衫女子。
“流续丹给我!”青衫女子不知被谁坑了,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怒气冲冲的拦住江暮雨的去路,挥剑相向。
与此同时,窗户被人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江暮雨在闪过青衫女子的剑招后顺着窟窿一跃而出。
他们想要的是流续丹,江暮雨想要的是抢夺流续丹的人。
李准至始至终都未现身,江暮雨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颗莹绿色的丹药。就在这时,青衫女子跟了上来,可屋内其他缠斗不休的人竟然陆续倒地,并非自相残杀,而是莫名其妙就倒下去了!
江暮雨微微一怔。
屋内的各方修士接二连三的躺倒一片,唯有一人——从站起之后就没再坐下,在修仙者群斗之时毫发无伤,直到最后都保持屹立不倒的佟小姐!
江暮雨的心脏重重一跳,眼见着手中所持流续丹变成一条通体漆黑,头顶幽冥魂火的小蛇。
分灵!!
蛇身盘旋,蛇头挺立,蛇信浸着魔气吐出吐入,尖锐的利齿染着魔毒,照着江暮雨白皙细嫩的皮肉咬下去。
江暮雨以指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开分灵,对着蛇身疾速一划。
分灵断成两截,喷出的魔液溅了随后赶到的青衫女子一身。
不待她骂娘,屋里的佟老太太已弃了拐杖迈步出来,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符,嘴里碎碎念,用力将符朝江暮雨丢出,大喝一声:“幻!”
那符在空中自燃,转瞬间幻化出两道纵横交错的焰火,一道直落江暮雨脚下,就地将其围成一圈封锁住,一道自半空直冲冲的朝江暮雨撞过去。
驭火符。
江暮雨正预备掐诀放个结界保护自己。不料佟老太太眼疾手快,又飞出一张符,熟练地喊道:“锁!”
符不偏不倚的正贴在江暮雨身上,他方才释放一半的真元瞬间消散了。
锁灵符?
焰火从天而降,迫在眉睫!
江暮雨低声唤道:“离歌,应召!”
灵武现身,强烈的真元之力当场让锁灵符化为飞灰,江暮雨手持玉箫对着天空焰火用力一扫,赤光呼啸而出,仅在刹那便吞噬了这本就不强的焰火。
江暮雨真元外放,耀目绯光从体内冲击而出,倏然将那桃红色云锦衣裙撕得粉碎,露出穿着在内的霜色劲装。面纱步摇掉的掉碎的碎,墨发散落一身。他几步走至佟小姐身前,正欲出击,却见佟小姐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江暮雨感觉到了,佟小姐就是个毫无半点根基的凡人。
那她……
江暮雨凝神一探,果然不出所料。
佟小姐中了傀儡咒。
变成了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远处那个青衫女子看着眼前一切,震愕失声道:“江,江暮雨!?怎么是你啊?”
这粗矿的声音惹得江暮雨一惊,他回头问道:“你是钱坤圈?”
“青衫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细声细语道:“不是不是,你说谁?我不认识,不是我!”
男扮女装被人发现是件很丢人的事,江暮雨感同身受的没有去揭他伤疤。径直回去里屋,查看那倒地一片的修士们。偏偏钱坤圈做贼心虚,越想越害怕,几个箭步窜到江暮雨身后,伸手想拍他,却被江暮雨闪过了。
钱坤圈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
“喂!我可告诉你啊,今日之事不许,不许说出去!你胆敢败坏我名声,我,我饶不了你!”
江暮雨冷冷扫一眼他,懒得搭理。
“你别装聋作哑啊!”钱坤圈急了,“这可不是我要装成女的,是我大哥逼得我,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纯爷们儿!”
江暮雨检查倒地修士,发现他们还活着。
“反正咱俩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有把柄,谁也别坑谁。”钱坤圈学着江暮雨用真元把衣服撕碎,毁灭证据。然后走近江暮雨两步,把声音放低的同时,奶凶奶凶的说道:“你别把我这事儿说出去,我也不说你,怎么样?不然我就告诉你师弟,嘿嘿嘿,你也不想让白珒知道你男扮女装的事儿对不对?你也不想在你师弟面前丢人吧?”
江暮雨:“……”
——
将所有贺寿的女眷送进去后,逍遥庄大弟子庄引就沦为了看门小童。身边有个对老婆望眼欲穿的痴汉做伴儿,倒也不寂寞。
“诶,你是怎么认识江姑娘的?”庄引闲着无聊,索性跟这人唠唠嗑,结果等了半天这人没反应,搁在别人身上肯定认为自己被瞧不起了。庄引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他自小生活在逍遥庄,早已得到逍遥庄主的真传:先礼后兵!
所以庄引好脾气的再出声:“兄台,我问你话呢。”
“什么?”白珒好像才听见,“你说什么?”
“哎呦我天。”庄引无奈扶额,“且不说你跟尊夫人新婚燕尔,就算她真的要临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脑子里全是她,别人说的话都听不见。”
“新婚燕尔?”这个词炸的白珒外焦里嫩。
“兄台虽然岁数不小,但江姑娘也就年方二八,能娶到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绝色红颜,兄台真是好福气啊!”
白珒干咳一声,心不在焉的摸摸胡须:“还好还好。”
“我看兄台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白珒迟疑了下才说:“白玉明。”
听到“白”这个姓氏的时候庄引额角就抽了一下,白珒很敏锐的观察到了,就忍不住逗他两下:“庄公子怎么了,在下的名字有何不妥?”
“不不不。”庄引忙收敛心神,笑道,“是我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人也姓白,我跟他有点小过节。”
“哦,他是谁啊?”
“呃……”庄引尴尬了,“不知道叫什么。”
白珒忍住笑:“庄公子既然跟那人有过节,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惭愧惭愧,当时忘了问了。”庄引悬崖勒马,想及时收住这个影响他颜面的问题,“白兄天南地北到处走,定是见多识广,手中可有灵武啊?”
“怎么可能有啊!”白珒哈哈一笑,装无知小白,“在下也是初入修仙界,什么见多识广,不敢当不敢当。灵武是什么东西?”
“白兄不知道灵武?”庄引简直难以置信,正要科普,远处突然跑来两个逍遥庄弟子,心急火燎的说道:“大师兄不好了,逍遥……逍遥堂出事了!!”
庄引吓了一跳:“什么事啊?快说!”
“各方修士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庄引大惊失色:“那少庄主呢?”
“少庄主,他他他他……”那小弟吓得浑身打颤,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一样,哆哆嗦嗦指着身后,“他杀过来了!”
“什……”庄引那个“么”字还没说出口,一道厉光突然从天而降,若不是庄引闪得快,非得跟身后那棵树一样被劈的骨酥肉烂。
远处的佟少庄主御风而来,右手持剑连续舞出数十道剑光,下方同门弟子被虐的子哇乱叫,白珒和庄引一左一右退得老远,回头一看,地面被剑气割出犬牙交错的数道裂痕,有几个弟子躲闪不及被击中,鲜血横流,又疼又怕。
庄引怒急攻心,斥声大喊:“少庄主你疯了吗?”
佟少庄主好像听不见一样,落地后随手掐了个决,一旁坐落的石狮子就被他隔空抬了起来,他随便选了一个喘气的目标——朝白珒砸了过去!
城门失火,秧及鱼池。你们同门相残,打外人干什么?
白珒头晕脑胀,胸腔里沉闷闷的不舒服,暴脾气就上来了,对上那石狮子,迎手将什么东西挥了出去。碧色光华一闪,直穿石狮子而过,可惜他的修为不高,不能看到漫天撒石粉的畅快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看一回漫天撒石块,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天竹。
庄引:“……”
脸上十公分的口子再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白玉明我操。你大爷!
“你们自己家的事儿自己解决去。”白珒跳上围墙,朝那边凶神恶煞的佟少庄主以及呆若木鸡的庄引报以真切友好的微笑,“我去帮我家媳妇儿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