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寿宴

江暮雨正诧异之时, 白珒从外推门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瞧见苏醒过来的江暮雨很是急切的过去问候:“师兄醒了?我见你不断挣扎,是做噩梦了吗?”

江暮雨一愣。

是梦?

对,毫无来由,前因不对后果, 不是梦是什么?

江暮雨隐约松了口气, 难受不已的心窝也得到了舒缓。回想梦中的点滴,虽然记忆犹新,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梦, 恐怕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最近几个月来跟白珒明显走得近了, 自然会梦到有关白珒的一些事。

一场梦醒,江暮雨十分疲累,他下意识按上自己吨疼的太阳穴,冷不防脸上一热, 竟是白珒用热水浸了帕子给他拭脸。

江暮雨怔了怔, 忙伸手接住:“我自己来。”

白珒没依,左手把江暮雨的手拿开,右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江暮雨鬓角的冷汗:“这点小事,我就帮你做了呗。渴不渴, 要喝水吗?”

白珒嘴里在问, 身体已经转去桌上倒水了。

江暮雨没有拒绝,接到手里喝了半杯。白珒坐下床边,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师兄做了什么梦啊?”

江暮雨握杯的手微僵, 随口一答:“忘了。”

“刚做的梦就忘了?”白珒不信。

江暮雨看向白珒,梦中的痴情怒语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鬼使神差的就把梦中的白珒和现实的白珒融合到一起,本就慌乱无措的心跳更加无法无天,江暮雨刻意避开白珒的视线,草草说道:“就是忘了。”

“师兄。”白珒将身子前倾,伸手贴上了江暮雨的额头,“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江暮雨往后退了退,岔开话题问,“现在几时了?”

“寅时刚过。”白珒前去支起窗子,外界的几缕惨淡光线夹杂着逍遥庄上下张罗的脚步声一同传进室内。白珒靠窗边站了会儿,回头对江暮雨说:“爱凑热闹的人老早就去逍遥堂等着了,山下还有人陆续上来。师兄要么再睡一会儿,反正距离开宴还早着呢!”

“不了,现在就去。”江暮雨有自己的顾虑,放下杯子就去屏风后换衣服了。再出来之时,已然是手到擒来的一身女装打扮,白珒真佩服他的“天赋超群”在这方面也管用。

二人在抵达逍遥堂时,这里已聚集了不少人,堂中放置百余张酒桌,到处张灯结彩,极为喜庆。金玉珠石做点缀,琳琅满目。

白珒大致扫了扫,没发现李准,也没看见水蓉。跟在江暮雨身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见佟少庄主从门外领人进来,先吩咐人将烟花爆竹妥善放置,又去找门中长老商议午时寿宴的章程,忙得不可开交。随意看了一圈在场来宾,目光顿时被角落里一个桃红的身影吸引了去,他忙喜笑颜开的跑过去道:“江姑娘起得真早啊,本门中伙食简陋,你可还吃得惯啊?”

不待江暮雨回答,白珒就笑呵呵的说道:“吃得惯吃得惯,我俩居无定所四处飘走,能填饱肚子就成。”

佟少庄主会心一笑,拉开板凳坐下说:“我看二位气宇不凡,何不考虑选个门宗拜入,落叶归根,也好过风餐露宿啊!”

白珒一边看小道童修剪花枝,一边怡然自得的说:“有门有师多拘束,无门无派才自由。”

“这倒也是。”佟少庄主说,“不过到底是孤单影只,二位别怪我多嘴。世间修士千百万,想那傲世无双的大能又有哪一个不是出自名门正宗?散修到底是孤家寡人,没有师门指点,没有门宗做后盾,在偌大的修仙界行走,想必举步艰难吧?”

白珒在心里白他一眼。

谁说傲世无双的大能就不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了?

洞庭天池里不就有一个吗?

当然,易老那是微乎其微的特例。绝大多数散修就跟佟少庄主说的一样,其修为势力无法和有根有源的修士比。这就好比民间书塾,一个隔三差五趴窗户底下偷听村里教书先生讲课,再加上自己闭门造车瞎研究,东拼西凑学了一身知识。另一个在皇室国子监接受最正规庞大最深入彻底的知识教育,那绝对是天壤之别。

散修没有名师教导授业,没有名门的优越条件。在修行的路上若没有点成就,那修仙界的各大盛典就别指望参与了。

而且散修也特别容易被欺负,出门在外遇到同道,若有师门且师门势力强大的人,那报出去都特气派,无论是平辈还是前辈都会给你几分颜面,相当于是行走在修仙界的护身符。可散修就惨了,没有后台,没有护盾,被人就地斩杀也不用顾忌后果。

佟少庄主出于好意提醒,白珒自然不会当面撅他,不过就瞧他色眯眯盯着江暮雨的样子,白珒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逍遥庄虽算不上举世闻名,但好歹四海皆知,在修仙界有相当大的地位。二位若不嫌弃……江姑娘,不妨加入我们逍遥庄啊?”

江暮雨不为所动。

白珒在心里呵呵。

直觉果然没错!

“师弟,你光问那女的有什么用?出嫁从夫,你得问那男的!”门外走进来一人,白珒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要说逍遥庄的医药真不赖,才短短几日就能满地走了?

庄引双臂环胸一路走到圆桌旁,佟少庄主听了那话直接呆住了。

“嘶,我看你们俩……”庄引看看江暮雨,又看看白珒。后者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饮碧螺春,就听庄引的后半句话落下来,“有点眼熟啊!”

白珒一口水险些喷了出去。

不会吧,这家伙看人这么准吗?白珒递了个不妙的眼神给江暮雨,江暮雨却镇定自若,还毫无顾忌的抬眼瞄了一下庄引,默不作声。

“哦,认错了认错了。”庄引憨笑着一拍脑袋,说,“险些把二位认成扶瑶那俩弟子,你们的身段实在太像了。这位姑娘且不说,就这位仁兄好了,跟扶瑶那个不着四六傻眉楞眼的花花公子比起来,简直是侮辱了仁兄啊!抱歉抱歉!”

白珒:“……”

这小王八蛋,真想唤出流水刺他个千疮百孔。

就在这时,那个佟少庄主反应过来,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江暮雨:“江姑娘,你已经嫁人了啊?”

江暮雨不想理他。

佟少庄主悲痛欲绝,狠狠指向白珒:“你说你怎么自甘堕落,嫁给这么个男的啊?”

白珒:“……”

江暮雨:“……”

这天杀的逍遥庄!本座前世怎么就没给他们一锅端了呢?

思想越发疯狂的白珒尚在天人交战,陆续赶来的修仙同道逐渐增多,或年轻或年老,但就“不能以貌取人”六个字在修仙界可是体现的酣畅淋漓!

修士们在抵达一定境界之后,容颜可根据修为的高深延缓衰老。有的人表面上看着二十来岁,实际修龄已有千年,比方说焚幽谷的谷主。当然这不完全绝对,若中途有什么意外,或是服用过什么驻颜仙丹,那是老是年轻就说不准了。比如年老体衰咳嗽要死的易老是一方大能,而年纪幼小可怜无助的小孩却是百年前霍乱无穷的魔修李准。

无论如何,若自身修为极高能看出比自己低的修士是何境界还则罢了,若看不出来,就表示人家道行比自己高深,切莫得罪便是。

临近晌午,逍遥堂热闹起来。百余张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数不胜数。江暮雨注意门外来客,直到佟少庄主命人关上房门准备开宴,江暮雨才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水蓉和叶展秋怎么没来……”

“是么?”白珒后知后觉,左右环顾一圈满座高朋,不假思索道,“可能是雪天路不好走,再不就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比如去抓焰熊挖熊胆送礼。”

这种玩笑话只被江暮雨当成了耳旁风。

白珒及时补救道:“她们有事儿也轮不到咱操心,师兄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有瞧见李准啊?”

江暮雨望去远处忙碌的逍遥庄弟子:“没有。”

白珒灵机一动,拽着椅子往江暮雨身边凑了凑:“你说他会不会换一个身体?毕竟那杨村村长儿子是半点修为根基都没有的凡人,用着不顺手啊!所以他有没有可能勉为其难的夺走逍遥庄某个弟子的身体,先凑合着用?”

江暮雨看向他,似是被这种顶不靠谱的猜测说动,但很快他就摇头否决了:“夺舍是有代价的,虽然不限制次数,但频繁的夺舍对自己的魂灵以及修为的损伤很大。李准本就大亏大损,再换身体的话,他连你都打不过了。”

“这倒也是。”白珒用手拄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无意间一回头,正瞧见里间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弟子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慢悠悠的走出来。原本喧闹的逍遥堂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纷纷看向她,将这九十岁老太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又一遍,每一件佩戴的珠宝玉器都不放过,没准哪个就是逍遥庄之宝流续丹!

佟小姐满头白发,皮肤蜡黄黝黑,满脸褶皱,双眼深凹,一双嘴唇涂了厚重的胭脂,看起来有点渗人。她双目虽然浑浊,但眼神很有精气,走路踉跄不稳,左手拄着一根柏木作为拐棍,右手由逍遥庄弟子扶着,一点一点挪上中央高台。

佟少庄主忙搬了太师椅过去,小心扶着佟小姐坐下,并为她顺了顺气:“姐姐,你还行吧?”

佟小姐朝他虚弱点头:“行,没事。”

对于修仙中人来说,千年光阴匆匆而过,百年岁月不过弹指间。可对于佟小姐这种凡夫俗子,能活过九十岁已经是高寿了,再没有多少年好活了。

虽然她背靠逍遥庄,她的父母家世都在修仙界,可毕竟她自身的体质不适合修仙,尽管逍遥庄主想方设法要为她延长寿命,依旧敌不过天道命数,生老病死。

因为就凡人的躯体而言,他们顶不住大量仙门药物的堆积,就算勉强受住了,但她终究不是修道中人,体质不会变,依旧是肉体凡胎,依旧食五谷杂粮,旁人费尽心机也顶多是为她延缓几年衰老,并不代表不会老。该老还是老,该死还是死。所以凡人祈求仙门施赠延年益寿的仙丹灵草,试图让自己活到天荒地老海崩地裂,那根本是一个痴心妄想罢了。

就佟小姐现在的模样,想她也没几年活头了。

只因佟庄主尚在闭关,佟小姐的寿宴就由佟少庄主一手负责。简单又不失礼数的开场白说完后,他便端着酒杯代表佟小姐挨桌敬酒。

“感谢前辈不远千里来逍遥庄为长姐庆生。”佟少庄主海量,喝了一圈也未见丝毫醉意,宣布开宴后,众人便把酒言欢,品尝北境特色佳肴。

白珒自斟自饮了一小口,顿时被烈酒呛得直咳嗽,麻溜的去跟江暮雨喝茶了。

“这酒跟辣椒水没两样,佟少庄主喝的面不改色,我当真要佩服他一下。”

“北境冰川终年不化,尽管到了夏天也天凝地闭,饮烈酒能祛寒。”江暮雨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十八道菜色,“吃食以生鲜和辛辣为主,那盘中是北境特色,清蒸焰熊胆。”

“焰熊我可吃不消。”白珒别开眼道,“这种吃多了五内俱焚的玩意儿,还是适合那个叫风火轮的小子。”

江暮雨忽然想起来:“你有看见他们吗?”

“师兄说落云鉴那三奇葩?”白珒回头看了看,逍遥堂内坐了上百号人,根本看不过来谁是谁,“好像焚幽谷那个护法也没来。这里人太多,视线死角也太多。”

“白玉明。”

白珒忙应声:“嗯?”

江暮雨敛着衣角起身:“我先去了。”

“去哪儿?”白珒扭头一瞧,原来是佟小姐吃饱喝足要去后院了。不仅是江暮雨,在座大部分女性全都随着佟小姐一道起身,陆续从角门出去了。

白珒忙抓住欲走的江暮雨:“我跟你一起去。”

江暮雨:“你又进不去后宅。”

“没事儿。”白珒先江暮雨一步走在前头,“我在院外等你,若李准现身了我就冲进去。”

角门连接游廊,穿过中庭绕过小树林,直通佟小姐的私人住所。佟少庄主留在逍遥堂招待客人,庄引带领女眷进入前院,然后就守在通往后院的角门口,他脸上那道被天竹划出的伤疤经过草木精华的治疗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笑脸迎人,礼数周到,无论前辈还是同辈皆客客气气的说话。

“师兄一切小心。”白珒握上江暮雨的手腕,用了点力,他觉得江暮雨好像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便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我就在这等着,有事随时叫我,不许自己扛啊!”

江暮雨转身进去了。

白珒深切遥望,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一旁的庄引鸡皮疙瘩掉一地,实在受不了了,说道:“你至于吗?才分开一小会儿,别搞得跟老婆进产房似的。”

白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