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白珒只顾着杀人, 不顾着认人,反正到了万仙神域就是无差别杀杀杀,至于谁是谁家的,他根本没在意。所以焚幽谷的护法是哪个,他也完全不认得,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焚幽谷的谷主。
万仙神域总共有八十一仙门, 落云鉴在其中算是中上等的势力。若说万仙神域的第一门宗, 那当属焚幽谷!
对其他八十仙门来说,那就是神圣的存在, 足以像此时的浑天绫那样感动的热泪盈眶跪下朝拜的存在。
当然白珒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
焚幽谷是啥样且不说, 他们的谷主还是很有分量的。当代大能, 有着翻天覆海之力,能镇压万仙神域数十万修士,一人登顶,无人能及的位置, 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后来的他……一招落败, 千年修为溃散,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他的领域被白珒践踏,霸占,心里是何等悲愤和不甘?
白珒后悔前世所犯下的屠杀业障, 但他从未后悔虐过焚幽谷的谷主。
若那狗东西今生还重蹈前世覆辙, 那本座就再杀你一次!
突然被认出来的何清弦显得有些无措,但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重新摆出那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样来, 朝热泪盈眶的浑天绫摆摆手:“我自己来的,不要声张。”
“是是是。”浑天绫特别狗腿子,简直对不起他的名字,白珒看不下去了想走,忽然听到何清弦问浑天绫:“你有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吗?”
江暮雨神色动容,注意旁听。
奈何浑天绫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头,先回答了没有,然后一把将风火轮从地上揪起来,急切的展现给何清弦看:“前辈前辈,这是我的妹妹,您看资质可还行?”
“妹妹?”何清弦睁大他的小眼睛,问出了白珒至今都好奇的话,“他……到底是男是女?”
浑天绫十分积极的回答:“这是我家的规矩,未满十岁前都当女孩养,家父说这样才好养活。”
风火轮像被拍卖品一样抱着供人欣赏,他很讨厌,当即跟条胖蝉蛹似的拱起来,大叫道:“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不许乱说!”浑天绫吓得急忙捂住妹妹的嘴,连连朝何清弦赔礼道歉,然后气急败坏的教训风火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人家可是焚幽谷的护法,你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你的未来简直是……嗯……蓬荜生辉!对,蓬荜生辉。这是光宗耀祖啊!哪怕你拜焚幽谷一个看门的为师,也比下界那群寒酸的掌门强!”
浑天绫急的语无伦次,何清弦多看几眼风火轮,倒是饶有兴趣起来了:“你妹妹是炎火麒麟?”
“对!”浑天绫惊喜若狂,忙再度把妹妹展现给何清弦看,又悄声对风火轮说,“听见没,人家认出你的真身了,你不是说谁看出你真身就拜谁为师吗?”
风火轮鼓起腮帮子,圆溜溜的:“我是说第一个看出我真身的!他是老二!”
“你他娘……呸!”浑天绫被气蒙了,险些顺嘴骂了自己老娘,“第一个看出你真身的是我,你咋不拜我为师?”
“你是本来就知道,不是看出来。”风火轮撅起小嘴, “我要叫你师父,你就跟爹娘平辈了,你大逆不道!”
“我……”浑天绫无言以对。
白珒真是受够了他们这一出出的闹剧,正想跟江暮雨发发牢骚,却见江暮雨信步走出游廊,笔直朝何清弦过去了,口中还问道:“方才先生提起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还请先生将此事详细说明。”
何清弦闻声回头,惊艳之色在眼底一闪即逝,被他及时隐藏,干咳一声才说:“这位姑娘是……”
“我姓江。”
“江姑娘,为何问那小孩的事儿?认识吗?”
“有些渊源,还请先生告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个庸脂俗粉过来打听消息,何清弦不仅会转身离开,还会怼上两句以纾解心中烦躁。但绝色美人来搭讪,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何清弦微微一笑,不吝回答说:“方才在食舍看见的,我见那孩子小小年纪,气势却不凡,便有些好奇了。就好比姑娘你,看你岁数不大,修为却不低,真是青出于蓝。姑娘跟那小孩认识?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到我房中来,我且与你慢慢说?”
折服,讨好,谄媚,勾引……
觊觎我师兄的美貌!?
白珒脑子嗡的一声响!
好你个何清弦!当着本座的面就敢勾引我师兄?也不拿面镜子照照尊容,靠!
白珒心底涌上一团无名怒火,险些召来流水把何清弦狂捅一顿!
白珒记下了,何清弦这条命,他要了!
“……”白珒想立刻马上叫江暮雨走人,可“师兄”二字到了嘴边就被卡住了——江暮雨的模样,该叫什么?
师姐?
不是无门无派吗?
难道……
白珒嘴巴张了张,暮雨二字就在舌尖打着转转,又突然发现不行,叫出名字就暴露了!正左右为难之时,某人的一句话顿时将白珒的魂魄震出了九霄云外。
浑天绫眨巴眨巴眼,糊里糊涂的问:“江姑娘,游廊底下那男的是你的丈夫吗?”
江暮雨:“……”
白珒:“!!!”
他娘的浑天绫,睿智啊!
白珒心中通亮,爽翻天了,当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过去把江暮雨往怀里一揽,趾高气扬的对何清弦哼了一声,道:“在下的妻子因挂念故人叨扰到阁下了,不过嘛,我的内人美若天仙,实在太扎眼了对吧?不过再好的东西也是别人家的,请阁下管好自己,告辞了。”
白珒将高冷骄矜甩何清弦一脸,拽着江暮雨就走了。
何清弦倒也没计较,似乎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丈夫”给惊到了——身子骨尚且硬朗,但谈不上强健,面色蜡黄发黑,留着八字须,额头一道疤,眼角一颗痣。本就认为自己玉树临风的何清弦更加觉得自己英俊潇洒了,情不自禁的看向江姑娘,不由感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离开好客居,白珒战战兢兢的偷偷打量“拙荆”的脸色。后者轻纱遮面,倒是看不见他的喜怒哀乐,不过白珒做贼心虚,在走进食舍后忙松开了抓着江暮雨的手,悻悻的赔礼道歉:“冒犯师兄了,刚才的情况很复杂,你千万别生气。”
江暮雨一双秀眸沉凝如深海明珠,大度的没有跟白珒计较:“无妨,该问的都问了。”
白珒还有些担心江暮雨心里有火,便小声的搭话道:“用不用我夜半三更的时候在逍遥庄到处找找,看他住哪间房?”
“不必。”江暮雨道,“明日便是佟小姐的寿辰,今晚逍遥庄都在抓紧时间张罗布置,四下明哨暗防定然加强,你若不小心被发现了,会引来诸多麻烦。”
“嗯。”白珒点头,在食舍当值的逍遥庄弟子正好过来上菜,白珒抬眼一看,忙又匆匆低下头。那小弟子说了声请慢用后,就端着餐盘去招呼其他贵客了。
在洞庭天池跟这小弟子交过手,幸好现在他们乔装打扮认不出来。
佟小姐的寿宴距离洞庭盛宴的结束仅不到五天,前来参与寿宴的修士们多为洞庭天池的熟面孔。跟白珒和江暮雨一样,这边从秘境出来,那边就急急忙忙转道北境。
简单的晚饭吃的马马虎虎,各路人士小声寒暄几句就撤了。
美的东西往往吸引人驻足围观,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暮雨进食的功夫就有不少人过来搭讪,问东问西问南问北,江暮雨越不搭理他们就越来劲,最后是白珒忍无可忍不能再忍,挨个给他们怼回去了,四连击——
“问这干啥?”
“关你屁事?”
“人家名花有主了。”
“那主就是我!”
先前说起拙荆、内人、夫君、良人什么的还有点羞涩和胆怯,生怕江暮雨不乐意。但后来几次三番的脱口而出,重点是江暮雨并没拦着,或者表露出任何不满和愤怒。白珒就撞了胆了,越说越顺,怼人一个来一个来的,最后连他自己都险些信了。拽过江暮雨的手,揽过江暮雨的肩,夫妻二人同进同出,把那一群心里骂爹的登徒子们远远甩在食舍。
因五湖四海来的修士太多,逍遥庄的屋子不够用,只能勉为其难的把相熟的客人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歇息。
回到客房关上门窗,白珒先前那耀武扬威的神气劲儿泄了一地,整个人丢盔卸甲垂头丧气的走到江暮雨身旁认罚。
江暮雨摘了面纱,取下头饰,三千乌丝柔软的披泄在身后。
白珒隐于袖中的双手互相掰弄着指骨关节,耸拉着脑袋,活像个偷糖吃被发现的三岁小孩:“师兄,我是见那群臭不要脸的人总是骚扰你,所以才……你有生气吗?”
江暮雨闻言回头看他。
感觉到师兄视线的白珒可没法淡定了,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丝毫侮辱师兄,或是拿师兄取笑的意思,我只是……想替师兄解围。”
江暮雨回过身去:“嗯。”
白珒:“……”
所以呢?这就完了?
“师兄。”
“我知道。”江暮雨平淡的视线落于白珒紧张的脸上,无波无澜:“此事不必介怀,连日赶路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看江暮雨果真没有丝毫恼怒,白珒好悬松了口气,立马精神起来:“师兄床上睡吧,我打地铺就行。”
江暮雨没再多说什么,二人先后洗漱完了便各自躺下睡了。
*
夜半无声,江暮雨虽然睡着了很沉,但入睡的过程却很漫长。他躺了许久,不一会儿就听到床下白珒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他辗转反侧,各种事件在脑中一遍过一遍,三分清醒,七分晕沉。迷迷糊糊中,江暮雨觉得身上很累很虚弱,别说动一动手指了,就连睁开双眼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他十分诧异自己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虚软。他拼命想醒过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视野里所呈现的始终是一片黑暗。
突然,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江暮雨忙注意去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又说不上究竟是谁的。
“本座要你醒!江暮雨,你若再不醒,本座立刻杀上扶瑶!首当其冲的就是姓黄那小子,对了,还有你的好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本座居然不知道!你若是想保护他们,那就快点醒过来,阻止本座杀他们啊!”
江暮雨怔怔的听着,除了“扶瑶”二字,其他的都没听懂。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等!这说话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像是白玉明?
江暮雨正百思不得其解,那狂躁的声音再度传来:“没反应是吧?那本座动身了!本座现在就去,把你那些所珍惜之人全宰了,把扶瑶仙宗放一把火全烧了。本座才不在乎什么师门,本座早就叛离了不是么!呵呵呵呵,想想真是痛快!本座走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耳畔渐行渐远。
江暮雨完全是懵的,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哪怕是睁开眼看看这个荒唐的情形!是他吃错东西生了幻觉?还是哪位前辈大能弄出的幻境?
触感如此真实,身上的各种不适体现的淋淋尽致,就连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话语都仿佛在哪儿听过一般,这种感觉很不好,江暮雨想脱身。他试着调动真元去强行冲破禁制,可身体的无力排山倒海般的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就在这时,那声音忽然毫无征兆的在耳边响起——
“你终究是不愿意醒来。可恨,当真可恨!听着!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是本座的宿敌,你的命只能本座亲手来取!”
江暮雨:“……”
是白玉明?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你就老实的听话的快些醒来。本座刚才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不是去杀人放火了吗?
“本座看今晚夜色很美,云淡风轻。所以本座心血来潮,小小的布置了一下夜空,现在外头漫天星斗,漂亮得很。我记得你喜欢流星雨吧?当年在云梦都你看的目不转睛,我知道,就你这种木头桩子似的性格必然不会许愿。就因为你当初没许愿,瞧瞧你现在,躺在这儿半死不活的,都什么破运气啊?行了,废话少说,赶紧起来到外面重新许愿去!”
“这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许什么愿都成,哪怕要本座死都行。”
江暮雨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许久无声,周围安静的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近乎落寞到悲绝的声音缓缓传来。
“醒一醒吧,看看本座为你布置的万里星空。求你了,暮雨。”
江暮雨心脏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有些上不来气,胸口沉闷,好似一块巨石压在上面。胸口又特别空落,好像被人狠狠挖了一个窟窿似的,怎么填也填不满。
他蓦然转醒,千难万难的双眼终于是睁开了。
弥漫的梅花熏香,泛白的天边尽头。江暮雨猛坐起身,无论是空落还是沉重,是虚弱还是伤痛都已消失不见。他茫然的按住惊跳不停的心脏,悲凉的情绪犹在心间,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同时望向床下。
床铺是空的,白珒不在。